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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沉眠

巴澤薩悠然自得地旋轉著舵輪,駕駛著他永不沉沒的海盜船,穿行在這座巨大的沉船墳場。

銀赫屏息凝神,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大聲。有幾個瞬間,船體就緊貼著那些腐爛的船殼擦過去。驚動了棲息在沉船裡面的魚蝦還有烏賊,它們飛也似地逃竄,在身後留下一團焦黑色的淤泥。

到最後,銀赫已經根本看不清前方海水裡的情況。目之所及,到處都是破敗的旗幟,纏滿海草的腐爛龍骨,還有已經被海水泡爛的衣服。

他們無聲地穿越那片沉船遍佈的海域,然後又開始進入了暗礁組成的天然屏障中。

而這個時候,銀赫才明白,巴澤薩真的沒有吹噓自己的駕船技巧,作為船長而言,他的確是無可挑剔。

他只用一隻手把著船舵,另一只手還在逗弄蹲在他肩膀上的不死鳥。

最後,膽戰心驚的銀赫,終於長長地撥出了一口氣。船長將海盜船升上海面,他們抵達了沉睡島。

在船頭火光的照耀下,銀赫能看見那座島嶼伸進海水裡的岩石。而更遠處的陸地上,則是密集而茂盛的森林。

成群的海鳥,盤旋在那片島嶼的上空,發出刺耳撓心的聒噪叫喊聲。

“我要去哪裡找那把獵龍槍?”銀赫接過巴澤薩遞過來的火把,回頭問道。

“去這座島上,”巴澤薩又給了銀赫一個煙花一樣帶著捻子的東西,“如果你僥倖拿到了獵龍槍,就拉響這個發出信號,我會在這裡等你。”巴澤薩說完,就轉身回到了甲板上。

銀赫強忍著驚慌與不安,獨自一人走下了舷梯。

回頭一看,船上站滿了瞧著他的海盜,凱斯也在其中。他們的神色凝重而低落,有幾個傢伙,還脫下了自己的帽子放在胸前,向銀赫表達自己的哀悼。

當巴澤薩的船再次陷入大海深處,銀赫轉過身來,開始獨自面對前方廣袤而神秘的島嶼。

火光在海風的吹拂下閃動著,銀赫生怕火把被吹滅了,趕緊朝前走,進入了森林裡面。

暗淡的月光,穿過頭頂巨大的樹冠,灑落在銀赫的腳下。森林裡長滿了葉片足有銀赫手掌那麼大的粗壯樹木,它們的軀幹好似被人剝去了樹皮,只留下蒼白光滑的樹幹。粘稠的汁液,從樹葉之中分泌出來,一直流到樹幹上面。

銀赫每往前跨出一步,那只腿都會瞬間被及膝深的腐爛落葉掩埋。火把上環繞著生有薄膜翅膀的噁心蟲子,它們越聚越多,最後像是一窩螞蜂,發出“嗡嗡”的轟鳴,馬上就要遮蔽了火把的微弱光芒。

銀赫沒辦法,只好把火把壓低,用嘴去吹那些蟲子。

可冷不丁地,一隻蟲子猛地叮上了他的嘴唇。銀赫被咬的嘴唇發麻,惱怒之下,直接用舌頭把那只蟲子捲進嘴裡嚼碎了。

蟲子全都在此時煽動著翅膀,鑽進了樹葉修長的傘狀蕨類植物裡。

隨著銀赫朝著森林的深入,月光變得越來越暗。但那些被藤蔓纏繞的樹木和樹藤,卻愈加茂盛繁密。到最後,銀赫只能一隻手舉著火把,另一只手撥開樹枝藤蔓,才能得以前進。

當他走到森林的深處,銀赫四周只剩下了無窮無盡的樹葉和地上的荒草樹根。頭頂上空完全被樹葉遮蓋,他這時才發現,自己迷失在了龐大的綠色迷宮裡。

銀赫只能粗略地猜測自己進入森林的方位,然後接著往前面走。

當銀赫站在那個足有他兩個那麼高的巨樹根鬚下方,他手中的火把幾乎已經快要燃盡,只有微弱的火苗,伴隨著白煙和碎裂的火星勉強冒出來。

一個巨大的空洞,出現在樹根的正中央。而高大如同小山坡的樹根,攔住了銀赫前行的道路。

他無需多想,獵龍槍很有可能就藏在這棵巨樹的根鬚下方了。

銀赫用腫起老高的嘴唇,對著火把吹了幾口,火焰再次從燒糊的頂端冒出來,不過還是很微弱。

時間已經不多了,銀赫鼓足勇氣,撥開樹洞上方垂落下來的枯藤死須,走進了樹根的內部。

起初,銀赫只能弓著腰,費力的穿過瀰漫著樹木陳腐味道的狹窄通道。可當他往前走了不久,通道忽然變得開闊起來。而且不再像是入口那般粗糙腐爛,四周的樹根,全都被打磨的光滑而平整,在特定的位置上,還被能工巧匠雕刻出了根雕。

通道的盡頭,是一個石頭築成的高大拱門,表面雕刻著細密考究的花紋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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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赫穿過那道拱門,終於來到了這次冒險的終點,或者是說他所以為的終點。

而一瞧見面前的景象,銀赫立即就回憶起了在懺悔礦坑裡看到的那一幕。

在他的腳下,就是一片開闊而平靜的水面。水面的中間位置,有著懸空而立的幾十級臺階。而在石階的盡頭,就是銀赫在懺悔礦坑裡見到的那棵怪樹。

它的枝幹依然白膩而光亮,只不過在下方海水的藍色光芒下,那些茂密生長的果實,不再是之前那些蛇頭一樣令人作嘔的形狀,而是一顆一顆的巨龍頭顱。掛滿了那株巨樹的枝頭,沉甸甸的壓彎枝丫。

在靠近岸邊的地方,停靠著一艘白色的小船,銀赫往水底瞧了半天,只能看見光禿裸露的河床,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

於是他翻身跳上船隻,划水朝著那棵巨樹靠了過去。

可當船隻靠近那株巨樹的時候,銀赫就已經後悔了。一具具已經被海水泡的僵硬死白的屍體,從他的船隻下方仰躺著,空洞而破碎的眼眶漆黑無比,注視著臉孔上方飄過的銀赫。

而圍繞著那棵怪樹的海域,幾乎躺滿了溺斃已久的浮屍。他們全都赤身**,腐爛的身軀爬滿了蛆蟲,露出被蛀蝕的紅色筋肉。

銀赫這才明白了,沉睡谷的真正含義。在這座島嶼上沉睡著的,正是這無數具溺斃而亡的孤魂怨鬼。

他在心裡把沙皇和血手,再加上船長巴澤薩的祖輩問候個遍。但眼前還有更加讓他頭疼的麻煩,他簡直難以想像,要是這些沉眠者全都覺醒,那將會是怎樣一副慘烈恐怖的畫面。

銀赫划船來到那株植物的下方,扔掉船槳,踩著臺階來到了巨樹生長的平地上。

不同於普通的樹根深殖於大地之下,那棵樹的根鬚,居然全都捲曲而生,朝著上方漂浮生長。

而那把通體黑色,由蛇皮包裹的弩槍,就被那些柔軟浮動的根鬚託在中間。

既然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銀赫也就不再猶豫,上前幾步,就從根鬚之中拔出了那把弩槍。

一陣尖利刺耳的嘶鳴聲,從樹冠上的龍首嘴裡發出。它們的頭頂,都生有蛇一般的冠子,大張開的嘴巴,露出了長滿尖刺的紅色喉嚨。而它們的頭顱,全都轉向了手裡拿著獵龍槍的銀赫。

火焰一束接一束地,從那些龍頭的口中噴出。

銀赫敏捷的彎下腰,用空下的那隻手,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沙漏。

黑盾比他想象中來的要快,替銀赫阻擋了那些毒龍吐出的龍焰。而被烈火點燃的參天大樹,開始碎裂倒塌,栽進了下面的海水裡。

接著,周圍重新恢復了死寂與安靜。只有墜入海水中樹幹的燃燒,發出的“滋啦!滋啦!”的聲響。

一陣強烈的不安,隨著樹幹上火星的湮滅,逐漸漫上了銀赫的心頭。在一片靜謐無聲之中,他聽見了腳下傳來的喘息聲。

而那聲輕若無物的喘息,在銀赫聽起來卻比夏日的暴雷還要刺耳。海水隨著那聲輕聲的嘆息,瞬間被攪動起巨大的水花。

那些被喚醒的浮屍,爭相朝著銀赫所在的空地衝了過來。銀赫環視一圈,每個方向,都有潮水般湧過來的屍體。

這下,他算是喚醒了這座沉眠之島。

由於不知道龍槍的威力,銀赫沒有貿然使用,而是把獵龍槍塞進懷裡,開始催動手中的容器。

可這次源泉並未提供那些抽離的絲線,而是一隻只頭戴毒蛇冠冕的山羊,接連注入到銀赫手中的沙漏裡。

但就在此時,意外發生了。那些枯槁蒼白的無眼面孔,已經近在眼前,銀赫急的滿頭大汗,卻依然無法釋放容器裡的力量。

一雙雙乾癟而冰冷的手掌,開始抓上銀赫的腳踝。腳下的海水,似乎是孕育這些怪物的母巢。他們踩踏著倒下的同伴,爭先恐後地,圍在銀赫的四周,組成屍潮山峰,朝著頂端的男孩猛攻。

生死一線間,銀赫終於控制了手裡的沙漏,無盡的磅礴力量,開始朝著屍潮傾瀉。頭戴冠冕的山羊,用頭頂尖利的羊角,猛烈的回擊那些圍攻銀赫的屍體。

山羊從銀赫手中的沙漏接連躍出,從頂峰衝潰那些死屍的防線。最後,銀赫終於瞧見了從屍堆裡露出來的小船。他筆直的跳了下去,在密如雨林的軀幹中,朝著岸邊猛烈的滑動船槳。

他只能聽見山羊躥出沙漏,與浮屍撞擊發出的沉悶聲響。那些從水裡伸出來的腐爛手臂,胡亂的摸索著,試圖將他拖進水裡。

最後,銀赫終於來到了岸邊,還沒等船停穩,他就直接跳上了海岸。然後拿著沙漏,頭也不回地朝著樹根外面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