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掏出一塊銀鋌,掂量了下,二話不說塞進查檜懷裡。
查檜捧著銀鋌眼睛都直了,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麼大塊的銀子。
貪婪的目光從他眼裡一閃而過,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兩條腿無可抑制地打顫。
“幾位爺喲,有事只管吩咐,小人只不過是這板橋店討生活的苦哈哈,可受不起幾位爺這般重賞呀~~”查檜哭喪著臉。
他可不傻,平白無故的,這夥北邊來的人怎麼會拿一大塊銀子賞他?
潘美攬著他的肩頭,粗獷的紅臉笑得十分瘮人:“小子,爺爺們有幾件小事需要你幫忙。”
查檜兩腿一軟撲通跪地,兩手捧著銀子高舉過頭頂,哭喪道:“小人福薄,受不起幾位爺的賞,還請幾位爺收回賞錢,有事吩咐便是,小人能幫則幫,就是怕小人無能,幫不上忙....”
潘美牛眼一瞪揪住他的衣領提熘起:“少他娘的廢話!這個忙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查檜更是嚇得渾身發抖,朱秀示意潘美鬆開他,和顏悅色地道:“你不用怕,只要你老老實實替我們辦事,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一塊同樣分量的銀鋌。有了這筆錢,你可以去任何一個想去的地方。”
許是重賞之下的誘惑太大,查檜竟然忘記了害怕,下意識地道:“當真?!”
潘美哈哈大笑,蒲扇巴掌重重落在他的肩頭:“就知道你小子是個要錢不要命的!”
查檜臉一垮,捧在手裡的銀鋌覺得燙手,可又甩脫不掉。
“幾位爺到底想讓小人幹啥嘛~”查檜唉聲嘆氣,事到如今,知道自己跑不脫,只能先聽聽他們的目的。
這三個北方客裡,那紅臉大鬍子和那面頰皴裂泛紅的西北漢子一看就不像好人,瞧那挎刀的架勢,像是殺人不眨眼的綠林悍匪,可不好惹!
唯一像個正常人的,就是拿扇子搖晃不停的年輕郎君....
而那兩個悍匪又以這年輕郎君為首....
查檜渾身一顫,難不成這位看似風流倜儻的年輕郎君,就是戲文裡說的那種人面獸心的惡人?
查檜幾乎快哭出聲來,自己怎麼這麼倒黴喲~
朱秀朝潘美使了個眼色,潘美點點頭,攬著查檜的肩頭走到一旁,低聲說出一番計劃。
查檜聽罷,震驚得叫出聲:“你們要鑿周家的船?”
潘美在他頭上扇了一巴掌:“想死得快些儘管喊出聲!”
查檜捂緊嘴巴,眼裡盡是膽寒,這夥外鄉客當真不是善類,膽大包天,竟然想把周家的遊船鑿沉!
查檜又跪倒在地,抹著淚哭訴道:“幾位爺放過小人吧!小人是良民,可不敢幹這事兒!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娃娃....”
朱秀不悅道:“你是家中獨子,父母雙亡,至今尚未成親,哪來的什麼老母娃娃?”
“呃....”查檜啞口無言,看來這夥人事先調查過他。
朱亮和朱芳見他模樣滑稽,咯咯笑了起來。
查檜眼珠軲轆轉悠,又忙道:“查家世代良民,小人祖上更是做過官的,小人可不敢干犯王法的事,敗壞祖宗名聲....”
潘美火了,拔出刀架在他肩頭,厲喝道:“好小子,敢在爺爺面前胡言亂語?”
查檜嚇得渾身發僵,哭喪道:“小人說的都是實話!幾位爺可聽過當朝樞密副使查文徽的名字?”
朱秀笑道:“查相公是當世名臣,自然聽過。”
查檜壯著膽子挺起腰板,咽咽唾沫訕笑道:“查文徽是歙州休寧人,小人祖上也是休寧的,論起輩分,他得管我叫叔~~~”
朱秀和潘美面面相覷。
潘美一腳踹在他肩頭,長刀刀刃直抵他的咽喉,怒罵道:“老子沒工夫聽你瞎扯!就問你一句話,這樁買賣你幹是不幹?”
查檜渾身發抖,內心劇烈掙扎。
朱秀悠悠道:“實話跟你說,就算你不答應,此事我們照樣會幹,大不了找別人做!板橋店討生活的漢子那麼多,就不怕找不出幾個敢賣命的!這筆錢你不掙,自然會有別人掙!”
胡廣嶽上前掰開他的手掌,奪過那一鋌銀子。
“今日我們來找你,不少街坊都看見,若是周家事後追查,你覺得自己能逃脫嫌疑?
板橋店你是待不下去了,早晚都得走,為何不掙一筆豐厚酬勞再走?”
朱秀搖搖頭,瞥了眼趴在地上呆若木雞的查檜,搖晃摺扇自顧自地往院門外走去。
還沒等朱秀邁出門檻,查檜一個激靈爬起身,面色有些猙獰:“我幹!”
朱秀微微一笑,胡廣嶽丟擲銀鋌,查檜手忙腳亂接住。
潘美嘿嘿笑著在他耳邊一陣滴滴咕咕,查檜聽得膽戰心驚。
“幾位爺當真要鑿穿周家的船?”
朱秀搖搖頭:“沒必要鑿穿,只需讓那艘畫舫今日無法起帆就好。”
查檜咽咽口水:“小人明白了。”
“幹活的人你去找,周家行蹤你去打聽,若是走漏了風聲,你知道是什麼後果。”朱秀語氣冷澹。
查檜一個勁點頭,後背心已經被汗水浸透,從今晚起,他也要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了。
查檜進屋換了身衣衫,告罪一聲出門去了,胡廣嶽跟在他身邊。
“若是一切順利,明早天亮,咱們就能趕到江寧。”
潘美摩挲大鬍子嘿嘿笑。
朱亮仰著腦袋:“小叔,那艘大船上的人,就是把俺阿嬤和爹孃抓走的惡人嗎?”
朱秀摸摸他的腦瓜,笑道:“不錯。”
朱亮攥緊小拳頭,惡狠狠地道:“俺也想去鑿船!俺會游水,遊得可好啦!還能在水裡憋氣,南窪子裡沒人比得上俺!”
朱秀笑道:“可你年紀小力氣弱,也不會功夫。”
朱亮搔搔頭:“小叔,俺想學功夫....”
朱亮偷偷瞟了眼潘美。
“哈哈~你倒是識貨!”朱秀啞然失笑。
潘美撇撇嘴:“老子的功夫可是不會輕易外傳的!”
朱秀朝朱亮使眼色,小家夥倒也機靈,利索地跪倒在地,鼕鼕磕頭,大聲道:“俺願意拜潘叔為師!請潘叔教我練武!”
潘美知道是朱秀暗中攛掇,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猶豫著道:“老子的功夫也不是你想學就能學的....得先試試你是不是這塊料再說!來來,先扎個馬步瞧瞧....”
當即,朱亮在潘美的指點下,像模像樣地比劃起來,朱秀帶著大丫在一旁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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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正時,下午六點左右,日頭西斜,金黃的餘暉灑滿河面,猶如鋪上一層金粉。
一輛馬車駛出板橋店,往碼頭趕去。
周憲和婢女冬梅坐在車廂裡,意猶未盡地討論著剛才在酒家吃的江魚如何鮮美可口。
馬車周邊有一隊褐袍武士保護,為首的是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冷麵漢子,名叫周仝,乃是周家的家生子,自幼便得周宗請武師教導武藝。
周憲是周宗的嫡女,出門時常常由周仝負責護衛。
周仝冷峻的目光掃視碼頭行人,確保不會有任何人威脅到小姐的安危。
忽地,碼頭前方傳來一陣騷亂,許多船工、商販跑上前看熱鬧。
只見停泊在碼頭的一艘彩幡遊船上,突然傳來陣陣騷動,數十名艄公驚慌失措地跑下船,還有人大聲喊叫著,似乎是發現船底漏水。
留守遊船的周家僕從急忙跑去報信,剛出碼頭就和車隊遇上。
“稟報周護軍,艄公頭子來報,說是船底漏水,正組織人手修補!今晚、今晚怕是無法起帆了!”
周仝沉聲道:“是何原因漏水?”
“艄公頭子說可能是吃水太深,撞上河底礁石....”
周仝皺眉沉吟不語。
周憲掀開簾子探出頭,帶著些期待道:“周仝叔,既然無法起帆回城,不如就在板橋店落腳,等明日修補好船底再走也不遲。勞煩周仝叔遣人回府稟報父親....”
周憲戴著面紗,看不清容貌,軟糯的少女嗓音卻也讓路人頻頻回頭,猜測這定是一位美貌的姑娘。
周仝不容置疑地否決道:“小姐出遊不可在外過夜,這是家主定下的鐵律,請恕周仝不能答應!”
周憲有些失望:“可是畫舫無法行船,我們如何趕回江寧?”
周仝抱拳道:“請小姐無需擔心,留幾個人手看守船隻,某護送小姐另外僱一條船回城就好。”
那名稟報訊息的僕從忙道:“剛才小人見碼頭裡有一艘客船正在打點行裝,好像也是要趕回江寧去,不如就僱他們的船護送小姐回城。”
周仝點點頭:“你去把船包下,不管載人還是運貨,全都卸下,除了艄公不許有生人上船,再命他們把艙室打掃乾淨。”
“小人這就去辦。”
僕從趕緊去找船主商量。
周憲坐回車廂,鬱悶地都囔:“還以為今夜不用趕回江寧去,白高興一場....”
冬梅勸慰道:“婢子聽說這板橋店魚龍混雜,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小姐在這裡落腳不安全,周護軍也是為小姐著想....”
“唉~我何時才能自由自在地出門遊玩....”周憲鬱悶地撫著額頭。
冬梅笑道:“待會上了船,小姐可以彈琵琶解悶,婢子最喜歡聽小姐彈琵琶!”
周憲不滿道:“你就知道彈琵琶,讓你好好跟我學,你就是不肯。”
“嘻嘻~小姐是江寧城第一琵琶高手,婢子每日都能聽到小姐彈琵琶,哪裡還用得著自己學?”
周憲戳了戳她的腦門:“我才不要彈給你聽!”
冬梅調笑道:“江寧城裡倒是有無數郎君排著隊想聽小姐彈琵琶,可惜啊,他們沒福氣!~”
“死丫頭敢取笑我!”
周憲伸手去撓她的癢癢,車廂裡傳出少女嬉笑打鬧的聲音....
小半個時辰後,周憲在冬梅的攙扶下,小心翼翼走上踏板,登上客船。
朱秀一身粗麻短褂,扮作船主,等候在船舷側。
潘美和胡廣嶽、查檜穿無臂短褐,扎黑頭巾,扮作艄公,站在朱秀身後,點頭哈腰滿臉賠笑。
周憲登上船,朱秀趕緊覥著臉迎上前:“在下褚珣見過周娘子....”
周憲一愣,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手足無措,飛速地瞟了朱秀一眼,見他年紀尚輕,雖是一身粗糙衣著,相貌卻著實不俗,端的是位俊秀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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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憲怔了怔,面紗下的臉頰浮起兩團赧紅,不敢直視朱秀熱情火辣的目光,羞澀地低下頭。
在周憲的印象裡,這些運河上跑船的都是些大老粗,像朱秀這般年輕英俊的郎君倒是極為罕見。
冬梅警惕地跨前一步攔在周憲身前,擋住了朱秀的目光,朝他投去不滿的目光。
“在下能為周娘子效勞,當真是三生有幸啊~~”
朱秀還想靠近,周仝一皺眉頭,跨前一步扶著長刀冷眼相對:“你就是船主?”
朱秀後撤一步笑道:“正是。”
周仝打量他一眼,沉聲道:“口音聽著不像江寧人?”
朱秀笑道:“在下自幼在開封長大,後來隨父母遷往宿州,此次是來投奔孃舅家的表兄,兄弟倆合夥做跑船生意。”
說著,朱秀從身後把查檜拽出來,笑道:“他便是在下的表兄,名叫查檜。”
查檜見逃不過,只得戰戰兢兢地作揖道:“小、小人查檜,拜見、拜見官人....”
查檜此刻想死的心都有,連真名都報出來了,看來他在這板橋店當真沒法待了。
周仝盯著查檜看了幾眼,聽他一口地道的江寧土話,眼中的狐疑之色消散了許多。
周仝擺擺手,示意查檜退下,查檜如蒙大赦般退到身後,滿腦門冷汗卻不敢伸手擦。
周仝又盯著朱秀看了幾眼,突然問道:“宿州某沒去過,倒是去過亳州,走渙水河道,從鄼縣到臨渙,需要幾日路程?”
周仝緊緊盯住他。
潘美、胡廣嶽、查檜三人一瞬間緊張地繃緊身子。
朱秀愣了愣,想了想搖頭道:“如今從鄼縣到臨渙,走渙水河卻是走不通了。”
周仝冷冷地道:“為何?”
朱秀笑道:“去年泡水河改道,在臨渙西邊一百二十餘裡處匯入渙水河,以至於渙水漲水,水勢洶湧,船隻無法通航。”
頓了頓,朱秀又道:“周護軍去亳州應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乾右三年中,朝廷下旨,將臨渙縣劃入宿州治下,如今臨渙已是宿州地界。”
周仝微微眯眼,緩緩點頭。
朱秀說的這些全部屬實。
如果不是宿州當地人,不會對這些情況如此瞭解。
自從乾右元年契丹人南侵,宿州亳州一帶的百姓大量逃往江寧,在江寧府一帶見到操著淮東口音的人一點不奇怪。
周仝沉聲道:“吩咐下去,升帆,起錨,讓你手下的艄公賣點力,天亮之前必須趕到江寧。”
“請周護軍放心!”朱秀拱手揖禮。
“你們的人不許靠近內艙,不許高聲喧譁,有任何事速速報知某!”
周仝掃視一眼潘美等人,護送著周憲進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