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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大亂將起

城南,縣衙倉房,五座糧倉已是燃起沖天烈火,火光將半邊夜空照亮,煙柱直衝黑天。

宋參、裴縉、溫泰組織節度府屬吏和縣府衙役第一時間趕到救火,魏虎又率領數百名牙兵趕到,可惜火勢太大,始終難以撲滅。

“快!快啊!~”

史匡威親自赤膊上陣,肩挑水桶健步如飛,一瓢瓢水朝起火的倉窖潑去,一鏟鏟沙土往上攉。

倉房內猶如火窯,溫度高的能將人融化,稍微靠近些,就能感受到一陣陣熱浪襲來。

轟嗤~一聲,一座兩丈多高的糧倉被燒斷了大梁,倉頂內陷垮塌,很快,整座糧倉朝一側傾倒,救火的人群尖叫著四散而逃。

幾個腿腳稍慢的老衙役領著水桶,還沒來得及逃走,就被坍塌的梁木夯土塊砸中倒地,水桶打翻,身影瞬間消失在火場下,慘叫聲只響起片刻,便被吞沒在嗤嗤作響的烈火焚燒中。

朱秀趕到時,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望著眼前烈焰火海的景象,朱秀死死睜大眼,滿面蒼灰,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完啦!完啦~~”

裴縉跌倒在地,手裡端的水盆打翻,濺溼他的衣袍,他卻恍若不覺,嘴皮子哆嗦著,放聲大哭。

裴縉是在睡夢中被叫醒的,夢裡,朱秀手拿小皮鞭,正在督促他查賬算賬....

聽說縣城倉房起火,裴縉第一反應是開玩笑。

怎麼可能呢,防火工作是屯糧重地的第一要務,他每天都要到倉房巡視,檢查幾處專為防火挖掘的水塘,還時不時把倉曹屬吏叫來,親自耳提面命一番。

裴縉自上任以來,還是頭一次對自己的分管工作如此上心。

沒辦法,誰叫他的主管領導是朱秀,一個掛著掌書記職銜,論職位應該排在他之後的傢伙,如今卻主掌彰義鎮的政務工作。

可誰知推開窗一看,從節度府裡,就能遠遠看見火光衝天的倉房。

裴縉當即腿腳一軟癱倒在地。

裴縉婆娑的淚眼裡,倒映著跳躍的火光,他已經和薛家公開決裂,而今又搞砸了節度府交給他的重要工作,裴縉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仕途之路走到終點。

接下來不管是誰主政彰義軍,只怕他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朱秀已經顧不上責問裴縉,衝到史匡威身旁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拼命阻攔他往一座已經傾斜的糧倉跑。

“老史你冷靜點!”

“爹爹~”

朱秀和史靈雁拉住他,只聽一聲巨響,前方不遠處的糧倉轟地倒塌。

這一次眾人學聰明了,眼見情勢不對,不敢再靠近,沒有發生人員傷亡。

只是倉房裡的幾百石屯糧,燒成了焦灰。

史匡威緊繃黑臉,渾身止不住發顫,手裡拎著的水桶嘭一聲掉地。

朱秀嘆口氣,輕聲對史靈雁道:“看好他。”

史靈雁乖乖點頭,緊緊抓住老史的胳膊,滿眼憂心忡忡。

朱秀跑到裴縉身邊,用力推搡幾下,裴縉毫無反應,嘴裡喃喃唸叨:“完了...完了...”

“把他拖過去!”朱秀惱火又無奈,招招手讓嚴平過來將他拖走。

亂哄哄的人群裡,朱秀找到宋參。

宋參灰頭土臉,滿身被濃煙燻的發黑,正捧著水瓢大口喝水,不時劇烈咳嗽。

“沒事吧?”朱秀擔憂地望著他。

宋參擺擺手,苦笑:“全都燒光了....兩千多石糧食啊,這下非出大亂子不可!”

“此處有二百名牙兵守衛,如何會無緣無故起火?這煙子氣味嗆鼻,水潑不滅,只怕是倉房裡澆了火油,到底是怎麼回事?”朱秀忙問道。

頭臉滿是黑灰的溫泰,拿一塊溼棉布捂住口鼻,顫顫巍巍地走來:“朱少郎不知,二百名牙兵在起火後竟然逃走大半啊~~”

“什麼?!”朱秀震驚,“你的意思是...這場大火,根本就是守衛在此的牙兵放的?”

宋參苦笑:“從目前的情形看,應該不錯。倉房裡澆了不少火油,顯然不是一兩日能做成的,如果是外人所為,不可能發現不了。”

朱秀目瞪口呆,起初還以為有人強攻倉房,又或是派人潛入縱火,沒想到竟然是牙兵內亂所為。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一直以來,朱秀都在盤算著怎麼防備薛家派人搗亂,沒想到亂子還是出了,卻是從內而起。

溫泰搖搖頭嘆息:“唉~~薛家對牙軍的滲透,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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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虎走來,神情疲倦,衣袍還有被火燎過的痕跡。

“牙兵和縣府衙役一共傷亡二十七人,五座糧倉全部倒塌,從火場裡搶出來的糧食,不到十石....”魏虎嗓音有些沙啞。

眾人陷入沉默,誰都知道兩千多石軍糧被燒,意味著未來近兩月內,牙軍將無糧可吃!

沉重的危機感壓在每一個人心頭。

史匡威痴怔好一會,漸漸冷靜下來,不似先前那樣不管不顧地拎著水桶往火場裡衝。

他站起身,黑臉冷峻,寬慰了史靈雁幾句,大踏步走到眾人前。

眾人揖禮,卻是無人說話。

“好了,別他娘的一個個哭喪著臉,老子還沒死!”

史匡威沉聲大喝,朱秀偷瞟他一眼,發現他攥緊的拳頭微微發顫。

“魏虎和裴縉留下,清點傷亡,澆滅餘燼,以防大火重燃!溫縣令即刻發安民告示,朱秀隨我回府議事!所有官員屬吏各司其職,不得有誤!”史匡威接連下令。

眾人相視一眼,拱手領命。

史匡威聲音放低:“溫縣令速速派人回去,通知家眷搬入牙城!”

溫泰怔了怔:“節帥擔心城中生變?”

史匡威略一頷首,聲音裡充滿疲倦:“為防萬一,還是小心為妙。”

溫泰嘆息一聲:“多謝節帥,老夫這就派人回去傳話。”

史匡威沒有再說什麼,又叫來魏虎耳語幾句,拽住朱秀和史靈雁趕回節度府。

天明時分,大火終於熄滅。

四處倒塌的夯土牆,燒斷後冒黑煙的梁木,穀物焚燒後散落一地的黑灰....

裴縉無精打采地指揮民夫撲滅明火,眼前一片廢墟的景象,猶如他往後黯淡無光的仕途,越想,心中越發感到難過....

魏虎站在一處高坡上,扶刀跨立,面無表情地望著下方遍地狼藉。

兩名軍袍大漢匆匆走來,是他的左右手,也是最親信的兩名指揮使,褚興和龐廣勝。

“將軍,火已經滅的差不多了。”褚興擦擦腦門上的汗水。

龐廣勝同樣一臉黑灰,忙活大半宿,煙熏火燎的可不好受。

魏虎略一頷首,說話聲音略顯低沉:“可有追查到,放火的究竟是那一都的人?”

龐廣勝苦笑道:“朱副使抽調牙軍第五指揮第一都和第二都各一百人混編駐守倉房,昨夜跑掉的人裡,兩都的人都有不少,一都頭隗二娣也在其中。”

魏虎凝眼,看向褚興:“隗二娣是秦州人,與你是同鄉。”

褚興瞪大眼,屈膝跪地,大聲叫屈道:“將軍明鑑,我可當真不知道,隗二娣這天殺的竟敢放火燒糧!”

魏虎雙目如刀,似乎能剜進褚興的胸膛,低沉道:“薛家這些年投在牙軍身上的錢,你也拿過不少,是也不是?”

褚興渾身一震,咬牙道:“不敢瞞將軍,卑職確實拿過薛家的錢!但這次薛家暗中指使隗二娣放火燒糧,卑職事先當真不知情!”

龐廣勝猶豫了下,抱拳低聲道:“將軍,褚興說的是實話,卑職可以作證。”

魏虎眼中厲色稍緩:“起來。”

褚興忙拜謝,站起身,朝龐廣勝投去感激眼神。

見魏虎沉著臉默然不語,褚興小心翼翼地道:“將軍,兩千多石軍糧被燒,軍中缺糧,往後可怎麼辦?卑職可是聽說,牙軍大營裡只剩五百多石糧食....”

褚興生的尖嘴猴腮,一副奸猾氣,聽他的語氣,似乎話裡有話。

“說說你們的意思。”魏虎淡淡道。

褚興嘿嘿一笑,壓低聲道:“將軍自從隴山關回來,就一直愁眉不展,卑職斗膽,倒是能明白將軍心意....”

魏虎眼底劃過異芒,似笑非笑:“哦?你倒是說說。”

褚興來了勁頭,說道:“將軍所憂,只怕還在朱副使身上....”

褚興話音一頓,觀察魏虎臉色,見其神情淡然不改,咽咽唾沫,繼續道:“將軍身為彰義軍牙帥,史節帥膝下又只有史向文一個兒子,可史向文天生痴傻,將來帥位是萬萬不能傳到他手上的。如此一來,將軍身為史節帥的左膀右臂,為彰義鎮征戰多年,接掌帥位名正言順~~”

魏虎神情平靜,看不出絲毫波動。

龐廣勝張張嘴想提醒褚興不要多言,免得犯忌諱,可惜褚興說在興頭上,又見魏虎沒有露出不悅之色,不等龐廣勝開口,又道:

“可突然冒出個朱副使,偏偏節帥對他,甚至比對將軍您還信任!我可是聽說,節帥有意將靈雁娘子許給他!如此一來,將來由女婿接掌彰義軍帥位,也不是不可能....”

褚興嘖嘖稱奇,笑容很是玩味。

魏虎淡淡道:“我在朝廷沒有任何根基,將來誰接掌彰義軍,自然是由帥爺做主。”

褚興道:“將軍是地方軍將,一沒有家族背景,二沒有顯貴人物提攜,若是得不到史節帥舉薦,將來想要接任節帥之位,只怕難比登天。”

魏虎古怪笑道:“你言下之意,是想勸我投靠薛家?”

褚興乾笑兩聲,忙道:“投靠薛家不失為一條出路!如今史節帥在外得罪定難軍李氏,在內缺少糧草,如何維繫兵馬?等訊息傳開,牙軍人心惶惶,譁變只在瞬息之間!牙兵們總不能餓著肚子追隨他,史節帥能安撫一時,又豈能安撫一世?”

龐廣勝忍不住道:“投靠薛家也不見得能落個好!”

褚興笑道:“所以卑職又為將軍想到第二條出路。”

“說。”魏虎沉穩得如同一尊黑塔。

褚興四處瞅瞅,湊近低聲道:“找機會除掉朱秀!”

褚興比劃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滿臉狠厲。

魏虎雙目暗沉,默然不語。

龐廣勝驚駭道:“這如何能行?”

褚興冷笑道:“為何不行?只要朱秀一死,史節帥會一如既往地倚重將軍!到時候助帥爺剿滅薛家,將軍在彰義軍的地位照樣無可動搖!就算最後無力抗衡薛家,只要將軍願意獻出安定縣,相信薛家也不會為難將軍。總之,不管怎麼說,除掉朱秀,對於將軍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弊!”

龐廣勝咽咽唾沫:“你...你瘋了!”

褚興輕蔑地瞥了他一眼:“你懂什麼!大亂四起,也正是謀利之機!不趁現在多番考慮,將來不管是史節帥和朱秀贏了,還是薛家成功篡權,將軍都得不到任何好處!”

魏虎笑了笑,眼底卻是迸發光亮。

“這件事交給你,能否辦妥?”魏虎笑道。

“將軍!”龐廣勝大驚。

褚興當即抱拳大喝:“願為將軍分憂!朱秀不過一介書生頑童,不出三日,卑職定取其項上人頭!”

魏虎點點頭,淡淡道:“謹慎準備,不可走漏消息。”

“將軍放心!”

魏虎沒有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龐廣勝憂心忡忡地道:“你莫不是失心瘋?怎能想到要去殺朱副使?”

褚興嗤笑,拍拍他的肩:“兄弟,你還真是傻的可以!你以為是我想動手嗎?錯了,咱們將軍心裡早有此意,我只不過替他說出來罷了!”

龐廣勝嚇一跳:“你瘋了!越說越沒譜!”

褚興得意道:“信不信由你,將軍的心思,從他知道朱秀當上牙內副都指揮使就有了!我能看出,你卻看不出!”

褚興笑著走了,獨留下龐廣勝站在高坡上。

龐廣勝望著他的背影,再看看下方倉房廢墟,搖搖頭嘀咕:“我倒寧願做個糊塗人,這種事情,豈是你我能摻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