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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疑是故人來

韓存保挺槍出馬,替下王煥,便來和林沖交馬。梁山陣上西門慶看得分明,唯恐車輪戰下林沖吃虧,忙令小校鳴金,林沖雖然仇心如沸,但不敢違抗軍令,揮丈八蛇矛盪開韓存保槍勢,撥馬迴歸本陣。韓存保自重身份,也不來追趕,只是指著梁山陣上大叫:“吾乃雲中雁門節度使韓存保是也!哪個慣廝殺的,敢來與我交戰?”

西門慶問道:“哪位將軍上前,折一折此人銳氣?”

雙鞭呼延灼要見頭功,當下抱拳道:“末將願往!”西門慶點頭,呼延灼縱馬而出,右手鞭重十六斤,左手鞭重十三斤,盤旋成兩道黃龍護體,一聲大吼如雷震:“敵將休得猖狂,認得河東呼家將嗎?”

韓存保聽了大怒道:“你這廝便是統領連環馬時背反了朝廷的呼延灼?只恨朝廷識人不明,倒叫你漏賺了無數錢糧器械去!今日合當老天有眼,讓你這反賊落到我手中送死!休走,吃我一槍!”聲到槍到,那槍頭只是望呼延灼前心兩脅軟肚上雨點般搠將來。

呼延灼使動雙鞭,左分右擋,然後逆鋒而進,連遞殺招。韓存保見呼延灼殺法精奇,心中也不由得減了小覷之心,添上恭敬之意——“呼家將威震大宋,果然是名下無虛!”——當下招數中再不敢託大,攻進敬,守時嚴,一條槍騰龍起鳳,與呼延灼鬥在一處,眼見二將馬打盤旋,鞭槍並舉,戰百餘合,亦是不分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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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眼看王煥抵住了林沖,韓存保又戰住了呼延灼,膽氣大壯,終於把馬頭順了回來,指點道:“梁山草寇,原來也不過如此!與我擂起鼓來,給韓將軍助威!”

當下官軍陣裡幾十麵皮鼓震天動地地敲響起來,“咚咚”聲大作處,氣勢陡漲;梁山那邊也不甘示弱,也是幾十面戰鼓推出,彪壯的力士掌棰,敲出了天塌地陷之勢,兩軍陣上,三軍齊聲吶喊,聲波翻江倒海一般,攪動征塵無算。

看看又鬥百合,二將精神倍加,只是馬力明顯開始不濟。幾個節度使唯恐韓存保有失,於是稟過高俅,便令停鼓鳴金,韓存保撥馬便退。梁山陣上也篩起鑼來,呼延灼亦勒馬而回。

韓存保正鬥到興頭上,回陣後略歇息片刻,正要換馬再戰,卻早有人搶在頭裡,出列向高俅請令道:“小將不才,願意往陣前會一會敵將。”

眾人看時,此人非別,卻是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按理說,這廝是蔡太師保薦的人,他便是在這場激戰中深藏功與名,事定後再來分一杯羹,也沒人能說他的不是——偏偏他卻有勇氣往陣前走一趟,不管其人是不是花錢拍馬上位的,這時幾個節度使都對之刮目相看。

韓存保便道:“荊節度,這梁山賊寇可都是硬茬子,若無馬革裹屍之心,只怕上了陣也討不得好處。”

荊忠叉手不離方寸:“小將理會得,必與賊人以盛氣分個上下,只求太尉大人恩准。”

高俅聽了心道:“這人非要見陣,若定是不準他去,倒顯得不叫他立功似的,蔡太師面子上怎下得去?也罷!還是放他往陣前走走吧,哪怕只是水過地皮溼,也是將來分功的資本嘛!”

於是高俅溫言道:“荊節度臨陣小心,若是賊人兇猛難敵,只管速速回來,須知將在謀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也!”

高俅居然還會掉書袋,這可是比荊忠英勇出戰還令人驚奇的大新聞,幾個節度使面面相覷,皆是難以置信。

荊忠聽高俅言語雖然溫和,但聽那語氣,明顯對自己這個花錢送禮升上來的節度使沒抱甚麼指望——其實就連荊忠自己,也對勝利沒抱甚麼指望,他這番自告奮勇的上陣,只是別有打算而已。

當下綽起大桿刀,抱刀向高俅行禮道:“多謝太尉大人恩准,小將去了!”說著把馬蹬一磕,縱馬出陣。

來到戰場垓心,荊忠馬打盤旋,高聲喝道:“本將軍乃清河天水節度使荊忠是也!我此來不打旁人,只是要會一會三奇公子西門慶!西門慶,你還認得我嗎?曉事的,速速出來,與我見個明白!”

聽這荊忠言語囂張,鐵棒欒廷玉冷笑道:“此人野雞沒名(鳴),草鞋沒號,卻是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元帥!末將請命出戰,若斬不得此人,甘當軍令!”

眾高手看得分明,這荊忠控馬提兵,一舉一動間,雖顯得有些武藝,但未臻一流之境,真正的高手,誰都沒把此人放在心上,欒廷玉敢立斬將的軍令狀,並不是狂妄,而是一種深深的自信。

這一點,西門慶當然也看得出來,不過他的想法,又和眾人有所不同。

只見他看著對面的荊忠略出了一下神,然後突然笑了,搖頭道:“欒將軍雖勇,但這一仗卻無須你去——周秀何在?”

周秀周南軒,曾經是清河縣的守備,與西門慶多有交往,因此被來河北括田的大宦官李彥拿住了把柄,人被擄入獄中,追索家財,幾乎拷掠而死,幸有燕青殺了李彥,解救了他。周秀受了這一番大折磨後,絕了對這個腐朽朝廷的指望,於是投入梁山,雖無十分的本事,人倒也勤勉,眾人知他是西門慶的故人,也都另眼相看。

今日交兵,周秀也隨軍出戰,只是他自知不是人前顯貴、傲裡奪尊的好手,因此只和一干偏禆將軍簇擁護衛在西門慶等大將身後,實不敢上前賣弄。直到對陣上荊忠出馬,周秀才不由得心中一愕——“這不是荊忠麼?他怎麼到了這裡?又做了節度使?”

原來這荊忠祖上是山後檀州人,屬遼國,宋太祖宋太宗時宋遼交兵,雙方各有俘獲,荊忠的祖上也被宋朝俘虜了,他就說:“吾乃燕雲十六州故地子民,亦漢人也!”索性就投降了大宋,效力軍前,後來積軍功,也為子孫掙了一份出身出來。

傳到荊忠這一輩,先是中了武舉,後來歷升做到了清河縣的左衛指揮僉事,後來這荊忠家裡供上了武大郎的功德炊餅,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高升了東南統制兼督漕運總管!升官的荊忠欣喜若狂,連稱功德炊餅果然有功德,還特地打了金牌來酬謝西門慶和武大郎,因此和西門慶、周秀等人都相熟。

沒想到今日重會,他居然成了朝廷的甚麼清河天水節度使了!真真是造化之奇,也沒這麼奇法!

正當周秀在陣後嘖嘖稱奇的時候,沒想到西門慶吆喝一聲,把將點到了他的頭上。

周秀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直到身邊的同袍推了他幾把,催促道:“元帥叫你,還不快快答應?!”周秀這才如夢初醒,大叫道:“末將在!”一邊應聲,一邊快步搶上去,參拜於西門慶馬前。

西門慶伸手虛扶,指著陣前道:“這裡有荊忠出陣,若讓旁人去對敵,我卻有些放心不下,因此才想叫周將軍出馬,必有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之利!”

周秀一聽,心中驚喜,暗道:“西門四泉果然是仁義之人,富貴後並沒有忘了曾經的貧賤故交。”他知道荊忠武藝與自己一般高,但自己自從在清河被西門慶點醒激勵之後,每天聞雞起舞,勤練不輟,上了梁山後更在講武堂中進修,見識武藝,皆與前日大大不同——今日去對陣荊忠,必能給其人一個大大的驚喜,甚至掙一個大大的彩頭回來!

心頭火熱之下,周秀大聲道:“末將謹遵元帥將令!這便陣上走一回,叫那荊忠好看!”

西門慶卻舉手作個按捺的手勢:“周將軍不可急功躁進。上陣之時,卻需隨機應變,見機行事,若只是一味的蠻打蠻殺,只不過是獨夫之勇,成不得大事!”

周秀聽了,心下一凜,躬身應喏著去了。

回到後陣時,手下兵丁早已備好了戰馬兵刃,周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飛身上馬,提大刀當先出陣。

荊忠見了梁山來將竟是周秀,也不由得一愣——周秀不是朝廷的守備官嗎?甚麼時候竟然也上了梁山了?不過此時此處不是講話之所,荊忠將大刀一擺,喝道:“周將軍,昔日一別,已有年矣,周將軍別來無恙?今日再會,正好以武會友,來看一看將軍武藝,比當日如何?”

周秀躍馬橫刀,高聲道:“正合吾意!”說著馬打盤旋,二人戰在一處。

二將都使大刀,刀光綿密處,刷刷如瑞雪,飄飄似殘雲,鬥得有聲有色。戰到間深裡,荊忠心上暗挑大拇指:“罷了!果然是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這周秀從前武藝也只平常——沒想到投了梁山西門慶後,竟似換了一個人一般,此時居然殺得我滿身是汗!再戰下去,只怕有些不妙。既如此,何不順水推舟,順風扯旗?”

打定主意,當下賣個破綻,虛晃一招閃出圈外,拍著馬斜刺裡就走,周秀不捨追來。這一去,才要教:

一顆誠心歸善道,三才惡陣化劫灰。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