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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六章 掘墓人

聽到碰上了奸細,西門慶急忙親自去看。有奸細就有機會,最怕的就是象現在這樣死水無瀾,讓人蛋疼。

這一群奸細有老有少,有幾個共同的特點是——黑、瘦、臭,黑是陳年積垢積攢而成的皮相,瘦是常年營養不良的惡果,臭雖然讓人一時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但那種味兒反正聞著令人作嘔——西門慶心中第一時間判定,這些人不是奸細,宋朝的樞密院只怕還培養不出如此奇葩的奸細來。

這些人在梁山士卒的逼令下,龜縮成了一堆兒,少年和老弱在中間,強壯者在外圍——當然,這強壯也是矬子裡面拔將軍,相對而言,這些人中最強壯的傢伙也得歸屬於弱不禁風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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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不由得好奇起來——這些人說他們是奸細吧?可這麼臭的奸細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除非是對付住在茅廁裡的國家,才堪一用;可說他們不是奸細吧?這些人卻又顯得並非烏合之眾,值此危急關頭,他們卻自發地將老人和少年護在了中間,這種默契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培養出來的。

心中思量著,西門慶抬眼掃視過去,這些奇怪的人大多蜷縮著低下了頭,不敢同騎著高頭大馬昂昂在上的西門慶對視,只有最中間的那幾個少年,才在西門慶眼中留下了慌亂的好奇一瞥,但他們眼神中更多的還是麻木與絕望,讓西門慶想到了驚弓之鳥。

“你們是什麼人?”西門慶問,可惜沒人回答。

西門慶也不生氣。要人答話,除了官府喜歡用的鞭子,還有其它很多的手段,比如說——食物。

在西門慶的吩咐下,熱騰騰的饅頭稀飯很快擺到了這些人的面前。“問清楚他們的來歷,再向我稟報。”交待下這句話後,西門慶就溜走了——他心裡已經認定這是一群長時間走四方的流民,而且他實在受不了這些人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兒。

過了一會兒工夫,報信兒的來了——卻不是將那些人的來歷問清楚了,而是來報喪的——那些人吃得太狠,結果活活撐死了一個。

西門慶心裡過意不去,又去看時,這些人臉上卻無悲慼之色,一個人終於開口說話了:“俺大是飽死的!”乾澀的聲音中竟然充滿了欣慰之意。

雖然這群黑瘦臭人生得很難令人待見,但聽到如此違和的送喪之語,還是令人心酸。西門慶問道:“你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現在吃死了人,你們有什麼要求沒有?”

雖然撐飽了肚皮,膽子也大了點兒,但那個兒子還是瑟縮地看著西門慶斟字酌句地道:“俺們是東京開封府裡的本地人,哪裡也不去,能落個飽死就是福,還敢跟大人要求個啥?”

“東京開封府的本地人?”西門慶眼睛亮了,“你們怎麼突然出現在了這裡?我軍的斥侯可沒看到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那人老老實實地道:“回大人的話——俺們不是進來的,是從東京城裡出來的!”

西門慶搖頭道:“卻胡說!東京城如今四門緊閉,連個貓兒鼠兒都鑽不出來,你們這麼一群大活人,莫非長了翅膀不成?”

“大人,俺們是本分的老實人,哪裡敢胡說?俺們沒有長翅膀,但俺們是井下人!”

“井下人?”西門慶穿越後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

一番詳問後,終於水落石出。東京城最底層的下水道裡,住著一群被世道所遺棄的人,他們自稱為井下人。本來這些人也是有家有業的良民,可是官府這些年來與民爭利,括民田,奪民產,幾經周折,這些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死不能生,但又故土難離,只能在城市的下水道裡苟延殘喘。十幾年來,他們晝伏夜出,在垃圾堆裡尋生路,偶爾也做些小偷小摸的勾當,東京城裡見神見鬼的傳聞,很多都是他們悲哀的影子。

井下人的存在,官府不知道,或者說知道了也不會放在心上——一群賤民刁民而已,死絕了才好。幸好城市的下水道裡有很多地方冬暖夏涼,庇護著這些人,生命就象石隙裡的草種,無論條件多麼惡劣,終究是要冒頭的!

但這一段日子,井下人越來越不好過了,因為梁山圍了東京城,朝廷又自絕了城中樵採之路,百姓生活陡然困苦起來,奢侈浪費的現象一夜而絕,井下人賴以為生的垃圾堆裡再也刨不出吃食來了。

與和平時節的金吾不禁不同,現在的城裡搞什麼鎮內運動,白天黑夜都是崗哨林立,井下人活動的空間被大大壓縮。無可奈何之下,他們把求食的觸角伸到了城外的野地裡,只求能在冬寒大至前向大自然求取一批最後的野果野菜回來餬口,熬過這個冬天。

但現實是殘酷的,入冬的荒野裡萬物蕭條,實在找不出食物來。不死心的井下人搜尋的範圍越擴越大,最後終於撞進了梁山軍警戒的圈子。

西門慶聽了,仰天感慨——這個腐敗的王朝製造出了井下人這樣的人間悲劇,但它們卻不知道,正是這些螻蟻一樣卑微的賤民刁民,將成為它們的掘墓人!

“帶我們從下水道進東京城,打下開封府後,你們天天有飽飯吃!”西門慶壓根兒不跟這些井下人講什麼推翻腐政、天下太平的大道理,只要一口飽飯,就足以打動這些身心都飽經摧殘的井下人了。

這些井下人的眼睛都亮了。這十幾年來,他們封閉在下水道裡,不知道世界的變遷,他們沒有聽說過梁山,沒有聽說過西門慶,也沒有心思去計較誰善誰惡,他們只知道——眼前的這幫人願意給他們飯吃!這就夠了!

安頓好了這些井下人,西門慶釋出軍令,夥頭軍大蒸饅頭米飯,準備送給井下人做買路錢。

最精銳的梁山士卒開始養精蓄銳,準備執行今晚未知的任務。

西門慶和一眾梁山將領進行戰前最後的軍議。發動攻勢的時間定在今晚子醜之交,攻打東京的策略,依然是圍三闕一。梁山軍突然入城,腐宋守軍猝不及防之下,必然潰不成軍,這時有條走路,也免了困獸猶鬥的麻煩,只要最慘烈的巷戰打不起來,開封府這座古城就能大致保全。

而突破的重點,西門慶選擇了西夏使者察哥秘密通行的封丘門。察哥能從封丘門進出自如,負責守衛這座城門的太監和武將必然已經暗中靠攏了西夏,這樣的內奸對趙宋毫無忠誠,變亂一生,他們絕不會死戰,拿下這座城門相對容易。

只要封丘門被斬關落鎖,梁山大軍便從這裡入城,然後三面開花,控制東、南、北諸處城門,只給網中之魚留西城一條走路——不過估計他們也逃不出多遠,西城之外,就是梁山騎兵縱橫馳騁的最佳戰場。

前來助戰的民伕也被分派了任務,組織起了擔架隊,還要那繩繩和扁擔,兩條布袋,以及救火的盆桶等等。

安排完了,西門慶倒頭就睡,決戰在即,他卻心地空明,竟然連夢都沒做一個。

軍中刁斗一聲擊響,子時已至。沉睡中的西門慶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步出營帳一看,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垂下了大霧的簾幕。

“霧霾可以防禦美帝的鐳射,這大霧也可以遮擋城中守軍的目光,哈哈哈!連老天都站在我這一邊啊!”西門慶心中大笑三聲,然後升帳點將。

這也許就是推翻一個腐朽王朝的最後一場大戰了!梁山諸將無不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大家站在暈黃的燈影裡,彼此以含笑的目光互視,但卻沒人說話,因為所有的一切,已經盡在不言中了。

西門慶開始分發將令,梁山眾將沉默著躬身接令,沒有豪言壯語,隨著錚琮甲葉聲遠去的,只有那一腔腔令人顫慄的意志。

虎帳中很快就要空了,西門慶終於站起身來:“我們也走吧!”帳中眾將抱拳接令,簇擁西門慶而出,不遠處,梁山講武堂最精銳的子弟們整裝待發。

井下人在大霧中為西門慶開路,他們的臉上和眼睛裡都放著光,講武堂的子弟兵背上負著的饅頭米飯,是井下人活下去的希望——不!是活上去的希望所在!

給人民飯吃者得天下,搶人民飯吃者亡天下!這些井下人正用實際行動來詮釋這個簡單的道理,這一刻他們正在創造歷史,這一刻即將成為歷史!

進軍的步伐在一處窪地前停了下來,東京城下水道的出口就在這裡。事關井下人的生死存亡,這個地方被偽裝得很好,即使拿著東京城原始的規劃圖刻意來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從這裡可以直入東京開封府!你們準備好了嗎?”西門慶很想發表一篇葛底斯堡一樣的演講,好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民鑄成純金的文字——可惜一來他江郎才盡,二來現在也不是廢話的時候,只好長話短說了。

士卒們堅定熾烈的目光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弟兄們跟我來!打倒這個腐敗的政權!”言畢,西門慶第一個鑽進了這條終結腐朽的甬道。

“騰”的一聲,火把燃起,照亮了這裡亙古的黑暗!這正是:

莫教養國興邦客,翻為覆舟掘墓人。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