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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強攻

再精銳的士兵,蹚在哪怕再淺的河裡,拖泥帶水的,速度也根本提不起來。

行動遲緩的他們,此時無疑就成了最好的箭靶子。復仇的遼兵根本不用瞄準,漫天散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總能中上一個。

而且最要命的是,女真人十有捌玖喜用狼牙棒,這玩意兒揮舞攻擊時固然威不可當,但亂箭如雨時想要以之防禦自身安全,卻顯得差強人意。

一輪箭雨之下,慘叫聲潮起,已經倒了一河的人,每具屍體上都是矢如蝟集,就算僥倖沒有中箭的人,也被橫七豎八的屍體牽扯著壓到了水底。此處的渾河水淹沒不了豎著的人,但是橫著的人它卻絕對不會客氣——躲過了亂箭的人終於用盡了他們最後的運氣,被活生生嗆死在狼主親口賜名、號稱能給大金國帶來勝利的渾紫河水裡。

先鋒勇士完顏背答和烏塔兩個衝在最前,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所以額外多吃了幾十箭,縱有拔山扛鼎的手段,這時也只能瞪起不甘的眼睛,永遠地倒進了冰冷的河水裡。

主將一死,理當士氣大降,甚至一隊人馬就此崩潰也不足為奇。但是,這支先鋒隊的士氣和陣形並沒有因此崩潰——因為他們都已經死透,死人不會士氣降低,自然更不會四散奔逃崩潰亂陣。

鮮血泛著花兒打著旋兒隨波逐流,流動的河水一時也無法將這一大條厚重的紅毯卷走,當這條血毯徹底鋪開在河上時,這條河真的成為名符其實的“渾紫河”了。

瞬息工夫,渡河的先頭部隊已經全數覆沒,快得甚至沒來得及讓完顏阿骨打這裡反應一下。在對岸遼軍的燈火掩映下,看到河裡的孩兒們狼藉的死屍,完顏阿骨打臉色鐵青,默不作聲地摘下寶雕弓,連環箭發,對岸河邊的遼軍弓箭手無不應弦而倒,遼軍弓箭手一亂,吆喝成一片,然後一群盾牌手搶上來遮護於弓箭手身前。

女真人得狼主神箭揚威,歡呼迭起,士氣復振。完顏阿骨打揮弓前指,大喝一聲:“進攻!把這條河給我搶下來!”周遭女真人齊齊暴喝一聲,帶著弓箭的湧到河邊,彎弓搭箭,同對岸回射——只可惜這河寬了些,完顏阿骨打天生神力,長弓硬箭,可以及遠,其它女真人卻沒他那般本事。

弓箭不及,女真人悍勇血性發作,荷荷狂呼中,一隊人拋了弓箭,提盾牌跳入河中,一堆人擠作一團,結起一個巨大的盾陣,向這邊逼來。

原本女真人是馬背民族,縱馬遊擊無方,劫掠如意,正是來去如電,一擊不中,遠颺千里的輕騎本色。但自完顏阿骨打稱帝後,完顏宗用對女真人的戰術提了了質疑,說咱們大金以後是要攻城略地的,焉有永遠打游擊戰的道理?眾女真人縱然心中不喜其為人,也不得不承認其人所言有理,因此,在完顏宗用的組織下女真人狠狠地操練了一陣子攻堅模擬,盾牌陣就是訓練的成果之一。

此時眾盾集聚,宛如龜甲,前後吆喝呼應著,慢慢推進到了河心。遼軍盾牌手身後的弓箭手叢中有指揮官一聲令下,又是萬箭齊飛,早有準備的女真人齊齊豎盾,漫天箭雨之下,盾牌上都生出了一層毛刺,但是除了幾個運氣實在太背的倒黴蛋中箭之外,女真盾牌陣巋然不動。

一顆心提在嗓子眼兒上的完顏阿骨打大喜,一聲令下,所有有盾牌的女真人紛紛下水,結成堅陣,向對岸紛紛蹚去。

完顏阿骨打臉上露出獰笑——只要被女真兒郎衝上了岸,那些屢戰屢敗、聞風喪膽的遼國的廢物點心們就完全不夠看了!女真人以一打十,不費吹灰之力,定然能殲滅這一支只敢在黑影地裡下手的遼國伏兵——雖然今天運氣不好,夜襲變成了強攻,但只要結果是勝利,就沒什麼可遺憾的。

第一個試鋒的盾牌陣這時停了下來,一邊擋著對面徒勞無功的亂箭,一邊等著左右的兄弟部隊運動上來。如果再往前一意孤行,會落入這處凹形河岸的打擊中心,防得住正面的箭雨,防不住側面的冷箭,還是等兄弟部隊搶上來後,大家前後左右分工前進,一鼓破敵來得穩妥。

遠處完顏阿骨打一雙銳眼看得分明,心下大喜。女真人臨陣悍勇,這只不過是份內之事,但現在卻學會動腦用謀了——一支有勇有謀的部隊,天下誰能抗手?

欣慰之下,完顏阿骨打向身邊的完顏宗用笑道:“先生果然好本事!兒郎們經過先生的戰陣特訓後,前後長進,真當刮目相看——朕心甚慰啊!”

完顏宗用是個大近視眼,黑夜之中雖有對岸燈火,但夜之縷朦朧如紗,他睜大了眼睛還是看不清前方情勢。而且他這人又好面子,實在拉不下臉來詢問旁人,因此急得心裡一直在捂汗。

聽到完顏阿骨打的贊譽聲,完顏宗用心裡不由得輕鬆了許多,想來在看不見的戰線上,自己的女真門生們打得不錯。想到開心處,完顏宗用張著近視眼,搖著折迭扇,向完顏阿骨打謙道:“狼主謬讚了!咱們大金的兒郎本彝是渾金璞玉,放到哪裡也會閃光——我只不過是幫著砥礪了幾下,何功之有?”

正說得洋洋得意,卻不防樂極生悲,突然間鼻中一癢,打了個大噴嚏,一時間因夜冷風寒而潮起雲湧的鼻涕隨風而舞。完顏阿骨打少年起兵,戰陣上親冒矢石,刀山劍林嚇他不倒,這時卻是閃避不迭。

完顏宗用摸出手帕揩靜臉上餘涕,向完顏阿骨打尷尬地笑。正不知該說什麼時,忽然鼻中聞到一股異味兒。

這味道好生熟悉,恍惚中第一感覺象是回到了梁山,正站在轟天雷凌振身旁看他製造猛火油噴筒……

剎那間,完顏宗用猛醒過來——猛火油?猛火油!怪道自己會無緣無故打噴嚏,原來是被猛火油隨波而下的味兒刺激的!

完顏宗用瘋狂地大叫起來:“狼主!快!快!快快叫兒郎們撤回來……”

見軍師國師二師真的二了起來,突然間就變得勢若癲狂,完顏阿骨打暗暗心驚:“先生冷靜!冷靜!寡人並非嫌棄先生的噴嚏,只是這個……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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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完顏宗用那氣急敗壞的樣子,還以為自己沒有推心置腹地將二師先生的那個噴嚏海納百川,引起了二師先生的不快不滿,因此滿心想著解釋。可惜,他雖然漢話學得刻苦,這時卻書到用時方恨少,昂啊半天,硬是找不出辯護的花言巧語來。

這時河中的女真盾牌陣繼續向前推進。河上血腥氣撲鼻,腦袋上“刷刷刷”往下掉箭雨,每個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緊張,誰也注意不到從上游有異物嫋嫋蠕蠕、載沉載浮地漂流下來,在所有人身邊徘徊不去。

完顏宗用眼珠凸出,青筋暴面,心裡急得象是一壺沸水翻湧滾動,卻大張著口甚麼也叫嚷不出來。這一瞬間,他彷彿又回到了西門慶施展母馬計時的那個觀點的高臺上,徬徨、無助、絕望……種種負面情緒一時齊來,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任他表面上如何歇斯底里,卻只是掙扎不出一絲聲響。

一股逆氣自胸臆間疾衝而上,喉嚨處彷彿有堤壩被一舉衝破,瞬時間滿口腥甜。完顏宗用心頭突然一陣亂跳:“莫非是冤死的吳良小哥來尋我索命?否則我為何有口不能言,有話不得說?”

吐了口鮮血,完顏宗用勉力向四下張望,既想要看到吳良小哥的冤魂,又害怕看到吳良小哥的冤魂。他那一日情緒失控,一手將吳良小哥推下高臺摔死,十幾年如父子般的養育之恩,就如吳良小哥那摔斷的脖子骨一樣,再接續不起來。這些天倉惶北竄,一時顧不得傷心,但現在完顏宗用情急吐血,正是心神最弱的時候,強自壓抑的悲傷自恨之情突然發作,面色於紅白交替間轉得三轉,突然間“哇”的一聲,完顏宗用鮮血狂噴。

旁邊的完顏阿骨打驚得魂不附體,急喝:“傳御醫!快傳御醫!”叫喊聲中顧不得血霧沾衣欲溼,只是搶上前去攙扶完顏宗用。

倒向完顏阿骨打懷中的一瞬間,完顏宗用的目光掠過河面,很神奇的,在這一瞬間,他的近視眼如有神助,看到了滾滾滔滔的渾紫河水簇擁著黑如人心的猛火油,將穩穩推進的女真勇士們全部包圍——完顏宗用心底慘嘶一聲:“完了!為什麼四下皆紫,還破不得西門慶氣運?!為什麼……”

無語問蒼天尚未完畢,比猛火油還黑的黑暗襲來,完顏宗用腦袋一暈,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完顏阿骨打只顧狂呼御醫,卻看不到對面河岸上,耶律餘睹彎弓搭箭,箭頭上一團火光猙獰躍動,如欲食人。

幾許吱呀聲,便知弓開如滿月;一瞬鐵弦響,但見箭去似流星——一道弧光飛落渾河,就聽“轟”一聲凜冽,渾河上火光爆現!這正是:

騎兵亦可作盾戰,水面偏能用火攻。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