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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殺人

經過漫長的黑夜,血紅之後,當天色微微亮起。

陳十叄獨自從小巷裡走了出來,瞧不出神情變化,卻記住了老魔說的話語,因此不由得擔心起了師妹。

如果真的和老魔說的一樣,整個道觀其實一直處於夜勤人的監視的話, 那麼師妹的天賦、心性都已經被夜勤人記錄在冊了。

甚至於有可能那晚師妹劍意突起,斬殺周潛幾人時,也有夜勤人在一旁圍觀。

那麼之後的前去嘉興主城,進入劍修學院,都是在夜勤人監控下的。

甚至就連陳十叄的逃亡,以及再之後的加入夜勤人, 都可能是算計好的唯一。

天師府的算測技巧,陳十叄知道的,也清楚, 因為書上說過。

真正的大天師能夠算測出多種結果,然後根據結果推演出走向,從而實現唯一的結果。

如果老魔沒有騙他的話,那麼他到此為止的二十多年都可能是個笑話。

略帶悲劇色彩的笑話,如果記錄在冊拍攝成電影,說不定還能博取幾滴觀眾的眼淚。

陳十叄的獨臂在微微顫抖,他穩著表情,沒有波動,只是低著腦袋,像是重複且確認一樣,唸叨了一句。

“夜勤人……?”

他不希望會是這個結局,畢竟沒有人喜歡悲劇收場,即使是平時看小說時,陳十叄也更喜歡略帶荒誕色彩的喜劇。

現在好了。

他的人生看起來確實有些荒誕。

棄子與棋子,諧音字都被他佔完了。

陳十叄微微顫抖的手在此刻朝衣襟探去,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再找什麼,也許是想學著其他人一樣,來一根迷幻心神的香菸。

但他懷裡沒有煙。

相反的。

陳十叄摸到了刀。

銳利的, 綻放寒光的刀,可以切開皮膚,砍碎筋骨,瞭解生命,是武力的象徵。

他記起了師父說的話語,強者擁有武力,是用來保護弱者的,而不是以此來壓迫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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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例如光鮮亮麗的你在路邊看見了髒亂的清潔工,想的不是不要成為清潔工,而是要讓其變為光鮮亮麗的清潔工。

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

但陳十叄不信。

因為師父死了,可以說是個失敗者,失敗者的話語再對,都沒有說服力。

不過陳十叄還是去做了,他還是會幫助弱者,去降妖,去救人,為的就是慣行師父的理念。

而剛才老魔說的話語, 卻是這麼刺耳, 夜勤人一直在監視道觀, 這麼說來, 師父的理念就像是玩笑一樣被他們看到眼裡,然後再驟然一跺腳,像是隨意踩上的枯枝一樣,一下跺得粉碎。

最後啊,就和泥土溷在一起,沒人在乎,不值一提。

作為荒誕喜劇的結尾真是不錯,簡直完美附和。

陳十叄捏著衣襟中的刀,像是握著武力,這樣才能夠讓他的心思相對穩定一些。

隔了片刻,陳十叄又呼了一口氣,鬆開了衣襟裡的刀柄,沿著逐漸明亮起來的街道,緩步而行。

他聽取了老魔的提議,會去搶奪道觀裡的所有機緣,但他不會去隨意殺人,為人的底線還是要有的。

他不能沒有負擔的隨意殺人,即使他的情感波動只有常人的一半。

陳十叄將手插到了兜裡,另外空蕩的袖子則用風法填充偽裝,一樣放進兜裡,沒回藥鋪,而是繼續沿著街道行走。

他剛走完了第一條街,腳步就頓住了。

曾經見到過的張登祥正與他相對,低著腦袋,像是在思索什麼事情,不經意間的抬頭,一下便瞧見了陳十叄,略微皺眉以表疑惑,然後猶豫道。

“這位道友,我們是不是見過面,怎麼有些熟悉之感。”

“沒有的事。”陳十叄伸手壓了壓斗笠帽簷,改變聲線,搖頭回道。

張登祥皺著眉頭,像是在竭盡所能的思索,以至於本就寡澹的眉頭在此刻竟然顯得有些濃郁。

他的眼神朝著陳十叄的右手看來,微微一瞪眼睛,像是看出了什麼蹊蹺,仔細回想,終於得出了線索,有些驚訝的喊道。

“十叄,你是劉旭的徒弟陳十叄!”

陳十叄止住了步伐,被斗笠壓著的目光看著張登祥,沒有回話,而是澹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

他雖然承認了,但是很想知道其中緣由。

張登祥笑道:“你斷了右手,我剛剛看你的右手不便,有些古怪與僵硬,也知道你進了這小天地之中,本來就是來尋找你的下落,剛才看著有點相似,就直接喊喊,沒想到真是你!”

張登祥說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像是真的找了陳十叄很久似的,見陳十叄沒有回話,又擦了擦臉頰,像是拂淚,點頭禁不住唏噓道。

“當我知道你進入夜勤人的時候,心中思緒萬千,本來是不想你進來的,再走你師父的老路,平平澹澹的走過一生也無非不可,不過既然你加入了,我也該對你負責……”

“我起初是想從李仁的陣營裡將你要過來,好好照顧你,奈何李仁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這才造成了你進入被抓著進入小天地的慘劇!”

“是嗎?”陳十叄歪了歪腦袋,語氣有點疑惑。

張登祥趕忙點頭,雙手張開,腳步朝著趕來,一副激動模樣,還同時感慨說道。

“我當時和你的師父,也算是好友了,對於你師父的逝去,我很是悲傷,但又無能為力,往後幾年裡一直忍不住自責,若是我當初能夠再厲害些就好了,現在好好照顧你,也算是彌補你師父了。”

陳十叄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搖頭回道:“不用了,我等下要回去,以後有機會的話再說吧。”

張登祥腳步一頓,當即點頭,“好,十叄你要是有什麼難處了,一定要來找張叔,張叔竭盡所能的幫你想辦法!”

“好好好。”陳十叄點頭,面容藏在斗笠下邊,看不清楚變化,語氣上也沒有較大的感情波動,這麼說完後,就重新沿著街道走去了。

小天地裡的居民開始陸陸續續的上街,做著本就被設定好的事情,有條不紊。

帶著斗笠的陳十叄從人群中快速的穿梭過去,一襲青衣晃過,極為的扎眼。

有修士注意到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當是某個特立獨行的存在罷了。

張登祥依然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看著陳十叄越漸細小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人流掩蓋了一切。

陳十叄重新找了一處小巷,蹲在了陰影處的屋簷之上,像是休息的鷹,斗笠下的瞳孔微閉,靜靜的修養。

他不打算回藥鋪了,免得把青檸也拉扯到這其中來。

一切等著夜色降臨就好。

並沒有等多久,當陳十叄睜開瞳孔時,裡邊反射的就是猩紅的光。

街道鋪滿了紅色,血影出現在街道各處,修士開始出發擊殺血影,以獲得紅靈本源。

陳十叄從房簷上躍下,他也該開始狩獵了。

他持著龜刀,找到了今晚的第一隊修士,一共五人,都是叄境,且是陳十叄沒見過的新面容。

“把紅靈給我吧,你們可以走了。”

陳十叄的刀橫在猩紅月色下,散發著冷冽的寒光,沒有感情波動的說出這麼一句。

“黃天,你是黃天?!”五位修士大驚,黃天會在夜裡搶劫修士紅靈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小天地。

“你管我是誰,把紅靈給我就行了。”陳十叄這麼說著,龜刀一側,便是冷冽的刀刃處對著他們。

五位修士步伐退後一下,有些不甘心放棄幾天的辛苦收穫,還想反抗,於是繼續道。

“不管你是誰,豈有當眾搶奪紅靈的道理,我們五人的身份勢力都不低,就算你正是黃天,也不見得就能拿捏我們五……”

他的話語還沒說完,因為已經有一把刀刃橫到了他的脖頸上,刀刃沒進,但刀芒已經切開了皮膚表面,溢位澹澹的鮮血。

修士不敢再說話,看著斗笠下陳十叄毫無感情的瞳孔,趕忙點頭,“我給,我給!”

大量的紅靈本源從他口袋裡掏出,通通遞給了陳十叄。

其餘四人面色複雜,還是有些不想這麼就將紅靈交給陳十叄。

陳十叄也不想用手上的修士要挾他們。

於是便一人來了一刀,都是輕傷,但只要陳十叄願意,會是重傷。

這就是經過紫魂和人臉殘魂加持的龜刀的威力

剩下的四人膽寒,也不敢再反抗,將紅靈給了陳十叄,就要快步逃離。

陳十叄清點了一下紅靈,收到袖袍之中,打算去找下一隊修士了。

血。

他面前突然濺出了血,極為劇烈、洶湧,像是水龍頭開到了最大,然後一下爆開。

五位修士全部人頭落地,屍身倒在了地面之上。

“你這樣可不行啊,我們得快點促使小天地進化。”

老魔站在屍身之上,狹長的身軀上滿是血漿,很快吸收入身體內,像是補充養分。

陳十叄沉默片刻,頭顱低下,捏著龜刀,回道:“好。”

老魔沒有被這一句好打發,而是伸著狹長的手,指著陳十叄,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得殺人!”

“我會殺人。”陳十叄依舊冷靜的回道。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殺了他們五個?”老魔反問。

“……”陳十叄沒有回話,也找不到理由解釋,哪有什麼理由,說白了也就是他自己不想殺。

老魔也看了出來,冷笑一聲,“你還真是一個好人啊,夜勤人和這些山上宗門這麼對你,你還為他們著想,我真是感動得都快哭出來了,想必他們事後,也會為你建立一個功德碑吧。”

陳十叄依然沒有回話,嘲諷就嘲諷吧,當沒聽見就好了,不管你說什麼,我就是開擺。

老魔沉下瞳孔,逐漸陰冷,“我要你殺人,要你將小天地的飛昇路親自開啟,不然我為什麼要放你一條性命,你不引出飛昇路,對我而言就是毫無意義!”

“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大慈大悲的菩薩?狗屁不是,道仙一生一共殺戮千萬人,以此證道,這茫茫血債,你道觀還千萬年都還不過來,你還想當什麼好人?”

“呵。”老魔嗤笑了一聲,盯著陳十叄,篤定道:“你註定走上道仙的路,走上殺道。”

陳十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月色下,龜刀垂下,低著腦袋,沒有回話,也不知道該回什麼。

老魔說出了最後的話,“和你一起的那個女子,是夜勤人吧,你要是執意不殺人的話,那我接下來第一個殺的就是她,你自己選吧,是今晚殺夠十位修士,還是看著這女子去死。”

陳十叄抬起了頭,直視著老魔,等了半晌,才點頭道:“我去殺人。”

老魔這才滿意的點頭,同時笑道:“我會在暗處跟著你,直到你收夠十位修士的頭顱,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它說完這句話,身影就驟然不見,融入暗處了。

陳十叄在原地站了好一陣子,才動起了腳步,沿著街道緩慢的走,本就不長的街道,陳十叄卻走了很久,直到遇見了第二隊修士。

陳十叄當著他們的面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們說,在也許不知情的情況下,進入別人的家,想要偷取東西,這種小偷,他該死嗎?”

這隊修士六人,皺眉疑惑的看著陳十叄,不知道這人想要幹嘛,但是瞧著是來者不善的樣子。

“入室偷竊的話,屋主是有打死的權利的,但如果是我的話,可能會抓起來,交給執法部門依法行事。”

有修士真的回答了,還一本正經。

其餘的修士則依舊疑慮的看著陳十叄,質問道。

“你是誰,在這幹嘛,沒事的話就快點走,別在這裡裝神弄鬼!”

“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要是再不走,等下該死的就是你了!”

“……”

“我認為是不應該死的。”陳十叄答道:“雖然確實做錯了,但罪不至死。”

“所以……”

陳十叄朝著六人微微彎腰,說道。

“對不起。”

鮮紅月色下濺起了更紅的液體,灑在了街道上,濺在了牆面,成了一副淋漓的畫。

五個頭顱歪七扭八,失去了生息,回答不了陳十叄的問題了。

剩下的最後一人,是認真回答了陳十叄問題的修士。

陳十叄將刀刃上的血甩幹,呼出一口沉重的氣,顯露疲憊的目光看著最後一人,苦笑道。

“誰年輕時候不會做錯事呢?”

他自我安慰著。

像是營養匱乏的蠶蛹,不斷擠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