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仍在踩著鼓點舞動，臺上的DJ仍舊沉浸在打碟機音樂中，在射燈打下來的光下襬著手掌控全場。
但唯獨林易卻覺得自己和這嘈雜越走越遠。
聽完了布鍾瑤的敘述，林易在喧鬧的酒吧中沉默了很久。她沒有意識到她的手在衣襬上越攥越緊，也沒有意識到思緒漸漸被抽空。所有的聲音都從耳畔劃過，陣陣耳鳴晃得林易有些眩暈，甚至作嘔。
布鍾瑤看林易久久沒有動靜，有些擔憂地湊過來拍了拍林易肩膀：“你沒事吧？”
林易突然回過了神，在深呼吸過程中扇了扇眼皮，十分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容：“沒事。”
但是作嘔的感覺仍是源源不斷湧了上來，林易輕蹙了一下眉頭，略帶歉意地衝布鍾瑤頷首：“抱歉，我去一趟衛生間。”
今晚林易來的匆忙，並沒有吃什麼東西，以至於翻上來的酸水灼得林易喉口發疼。一直到吐得有些胃抽筋，林易才藉著痛感壓下了幾分作嘔的感覺。
剛才她不過就喝了兩口酒，就算是空腹，以她的酒量也不會吐成這樣。但她就是在一陣眩暈後，長久地陷入了這一陣噁心。
林易扶著水池，將水龍頭開到了最大，幾捧冷水激在林易的臉上才勉強拉回了幾分她的清醒。
嘴還在發苦，胡亂潑到臉上的水濺到了劉海和鬢角的碎發上，凝成了水珠在林易低頭時往下滴落。水池邊的大理石檯面，將冷意從掌心一直傳到了林易心頭，掃過刺骨的嚴寒。
此時此刻她竟然有了一絲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去探聽別人的往事。
林易倚著水池蹲下來，雙手抱在小腿前，將頭埋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歌輪過去了兩首，林易記不清時間但是虛弱得有些恍忽。突然一件厚重的衣服蓋在了身後，林易一抬頭，和賀晨一個對視。
大概是冷水沖掉了林易臉上的幾分妝容，讓她的倦色更重。也讓賀晨看得嚇了一跳：“我的天，小林易你怎麼了？”
林易望著賀晨怔了一會，她搭著賀晨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準備起來，但卻因為有點脫力而有些腿軟。
賀晨本不想不經過林易同意冒犯她，但是他環顧了四周一圈想著在女廁所久留實在不是什麼權宜之計，便直接橫抱起了林易，將她帶了出去。
看著林易現在的狀態，賀晨實在是沒有閒心思再在這裡久留了。在經過剛才坐的卡座之時，那位隆安大公子湊上來，看到賀晨拿衣服蓋著懷中的林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帶著點笑意詢問道：“這……這是怎麼了?我也沒看她……賀老闆你不會……”
賀晨抱著林易的時候很能感受到，她在見到隆安大公子的時候明顯瑟縮了一下。他不知道林易剛才這段時間經歷了什麼，但這一個小動作足以讓賀晨對來人產生不爽。
換做別人可能對這樣的娛樂圈大龍頭會有幾分避諱，但是賀晨有這麼一個富豪圈人盡皆知的身份在身，便沒有怕什麼。畢竟那些人就算再看不慣，也多少會給鍾家面子。
賀晨以前就沒怕過那些人，現在更加不會有什麼顧忌：“你賀老闆不會幹這種事，別給我扣屎盆子。我朋友累了，我帶她回家。”
這隆安大公子是個識趣的人，以前和賀晨一起泡吧的時候，見識過賀晨鬧起來的樣子，這會見賀晨有些不爽，也就不再湊上去觸黴頭。他歪了歪嘴聳了下肩，給賀晨讓出了位置。
賀晨將林易一路抱回了車裡，他儘可能開啟了車裡所有的燈光能給林易帶來幾分安心。見林易劉海還是溼的，賀晨又摸出一塊帕子想幫林易擦去水珠。
在帕子碰到林易額頭之前，林易伸手接住了帕子，低聲道：“謝謝，我還沒失智。”
一路過來林易已經好了很多了，即便還是有些心有餘季，但正常溝通已經不成問題了。
見林易有些恢復了過來，賀晨試探著開了口：“剛才布鍾瑤跟你說了什麼啊？讓你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即便今天聽說的一切雖然讓林易受了不小的刺激，但她心中還是感激賀晨能夠帶她來這裡。可是感激不等於可以分享秘密，賀晨如今雖然是在幫林易查於林燦的事情，不過怎麼說他也是於林燦自殺的間接關係者。不告訴他對他本人也好，對徐嵐也好都是好事。
林易拿著帕子擦了一下頭髮，緩緩開口道：“今天謝謝你了。不過……”
“沒事！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可以不用說，”賀晨見林易不想說，便先開口搶著說，“那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嗎？”
林易澹澹道：“你幫忙把我送回家吧。”
聽到“回家”兩個字，賀晨便想到林易是又要回去找徐嵐了。乖巧了一晚上的賀晨突然有了一絲叛逆：“你就這樣回去那個人肯定會擔心的，不如就到我家留宿一晚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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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賀晨又連忙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主臥客房你可以隨便選我不會打擾你！家裡我也收拾過了！”
看著賀晨這樣子林易淺笑了一下：“你覺得我不回去他就不擔心了？”
林易知道自己這次已經欠了賀晨很大一個人情了，再繼續依賴他，怕是又要讓他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為了避免更多的麻煩發生，林易拍了拍賀晨的肩膀：“好了，麻煩你開車吧。我有點累了，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賀晨失望地“哦”了一聲，見小心思告吹，只好悻悻地坐到駕駛位開車送林易回家。
將車開到林易家小區門口的時候，林易婉拒了賀晨將自己送到家的建議，只是借了他的衛衣便下車回了公寓。
林易拖著步子一直到了家門口，站在門前她突然猶豫了。
公演結束後說走就走，這會把自己弄成這個狼狽樣子不說，還穿著賀晨的衣服就回來了。而關於於林燦的事，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構思好該怎麼跟徐嵐敘述。
迷迷湖湖下回到了家，現在林易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徐嵐。
林易從口袋中拿出了手機，給阮夢妍傳去了最後一條報平安的訊息。隨後她又開啟了和徐嵐的聊天頁面，在對話方塊中輸入又刪除，自己跟自己耗了許久。
沒想到，徐嵐卻發來了訊息。
徐嵐：[？]
徐嵐：[兩分鍾了，還沒構思好說什麼嗎？]
林易驚了一下，手中動作頓了一下。就在這時徐嵐的訊息又傳了過來。
徐嵐：[想不好的話，就先回來吧。熬了排骨粥，等你回來。]
林易將這短短一句話反反覆覆看了數遍，幾乎要用眼神望穿了螢幕。一直到眼眶發酸，她才發出了訊息：[開一下門。]
訊息才發出去，不過幾秒徐嵐就來開啟了門。兩人在對視之後皆是一愣。
徐嵐看著林易身上這件陌生的衣服，遲疑了一下。但轉而又被林易這頹廢得有些嚇人的狀態給驚到了。他收起了對衣服的詢問，在湊近林易之後伸手幫她整理起亂髮，溫聲問道：“怎麼了？”
徐嵐的聲音傳進了林易的耳中，讓林易想的藉口全都被拋到了腦後。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無法對這樣的徐嵐不真誠，便垂下頭悶聲道：“抱歉，我今天和賀晨去hope了。”
聽到“hope”這個地名，徐嵐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他怎麼也沒想到林易竟然會和賀晨去到那個地方。
只見林易雙唇一抿，突然抱住了徐嵐，將自己的頭埋在了他的胸前，貪婪地汲取著徐嵐的溫柔。
徐嵐微微錯愕，即便他不瞭解林易今晚經歷了什麼，還是小心地順起了林易的頭髮安撫著她。
感受著徐嵐的懷抱，林易頓時感慨萬分。這樣的關懷讓她又一次堅信，她一定是世界上得到徐嵐溫柔最多的人，沒有之一。
可也正是因為清楚地感受著徐嵐的溫柔，才讓林易無法不去想到那教會徐嵐如何對人溫柔的於林燦。
從徐嵐自述以及徐明慧的描述中，林易約莫瞭解到了徐嵐以前的行事作風。他的孤僻，不善於展示內心與人交際持續了很久。一直到認識了於林燦，在總是積極向上的於林燦引導下，他才逐漸有了新的一面，開始學會了溫柔待人。
想到這裡，遺憾促使著林易的氾濫已久共情能力徹底決堤，她埋頭在徐嵐懷中哭了起來，還喃喃著不知道在對誰道歉。
徐嵐聽著啜泣聲傳入了樓道，笑得有些無奈。為了不讓這哭聲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徐嵐半蹲著一手將林易抱起，一手將門帶上，隨後走進了客廳。
林易一直哭著，剛才吐過的喉嚨本就被酸水灼傷了一些，這下更是沙啞了起來。徐嵐想著這樣不是辦法，便遞過一杯蜂蜜水輕聲道：“別哭了，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徐嵐手頭口頭都安慰著林易，是不是還會衝林易笑一下讓她得以安心，但事實上他心裡卻是懸得厲害。
在於林燦相關的事情上，徐嵐一直是不太理智。常年的執念讓他很難理智地去面對這些問題，難免會有一些多慮。而看著林易現在的狀態，徐嵐更是擔憂了起來。
不為別的，只因為林易向來堅強，很少會有哭成這樣的時候。就算是之前面對著無法繼續做偶像這樣大的打擊，她也只是輕聲哭過一次。可她今天竟然是哭得如此失態。
大概又過去了十分鐘，林易的狀態終於有了幾分好轉。她喝了一口徐嵐遞來的蜂蜜水，又做了幾下深呼吸，在反覆叮囑過徐嵐要控制值情緒之後，她才開始回憶整理起了今天聽到的事情經過。
從前她只從徐嵐這邊聽說了於林燦是因為一部劇集的角色競爭，被賀晨以及潘瀟在輿論上下了套。勢單力薄的他面對輿論攻勢，在家裡人也被波及的情況下，終是經受不住網丨暴的壓力，選擇了瞭解自己。
但今天從布鍾瑤那裡，林易卻聽到了另一個故事。
那次電視劇確實是整個事情的導火索，但既不是起因，也不是結果。
林易垂下眸子，聲音壓得很低說道：“其實那部和賀晨競爭的戲，本來穩穩地是於林燦的囊中之物。因為那部戲的投資方特別滿意於林燦，覺得男主這個角色非於林燦莫屬。但因為一些變故，資方那邊又後悔了，礙於不好直接換角色，就聯絡了這個角色另外的競爭勢力。其實那些勢力有很多派，但潘瀟手段太過於高明，不用兩下就把角色拿下了。”
徐嵐對其他的資訊並不是太在意，只是把重點放在了兩個字上問道：“變故？”
“嗯……”林易說話聲音越來越輕，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後半句話，“是他在和資方接觸的過程中發現了……資方那邊的賞識，是……異於尋常的賞識……”
林易的話已經說得足夠委婉了，對於今天聽到的事情，她一個和於林燦毫無交集的人都對此感到幾分後怕，更不用提徐嵐要是聽到了“於林燦被男大老盯上”這種事情，會有多難受。
再一次開口前林易伸過手去牽住了徐嵐：“誰都沒有想到，潘瀟的手段竟然會做得這麼絕……我想，於林燦一開始是不後悔的，為了正直清高捨棄娛樂圈的名利，這對他應該不算什麼。一直到……”
“一直到他家裡人也受到影響。”徐嵐默然接腔道，“可誰都不會想到，潘瀟那時候還聯合了徐峰，沒有就想過要放過於林燦。”
潘瀟永遠的利益至上守則讓她做事從來不留餘地，那時候於林燦發展勢頭很好，錯過了一次機會可能還有有別的人向他拋去橄欖枝。換做別人潘瀟可能就到此停手了，但壞就壞在於林燦和賀晨撞型了。
同樣以陽光爽朗的風格示人的兩人資源衝突實在是太多了，而正好那個時候潘瀟還和徐峰達成了合作，兩個原因交錯之下，讓潘瀟下定了決心趕盡殺絕。
當然，其中干涉的因素還有更多。
“潘瀟做事確實狠毒，但是那個時候她的人脈還沒有達到這樣隻手遮天的地步。同樣的，徐峰也在海外，手伸不到這裡的娛樂圈，”林易說著咬了一下嘴皮，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是那個……賞識於林燦的投資人……他和潘瀟達成了共識，加大了輿論對於林燦討伐的力度……讓於林燦不得不向他低頭……”
林易話說得很艱難，後面的話更是哽咽著才能說出口：“他打著於林燦向他低頭他就放過於林燦家裡人的名號，讓潘瀟作為中間人牽線。將於林燦約到了hope，然後……然後就在hope裡開始了長達半個月的……”
言至於此，林易再也沒辦法繼續往下說下去了。這段從別人口中聽說的經歷，讓林易整整一個晚上都在被反覆的折磨著。
如果不是布鍾瑤給自己看了那些被掩蓋的轉賬、通話記錄，還有於林燦那份標記著“私丨處受到損傷”的真實屍檢報告，林易怎麼都不會相信這樣的故事竟然會離自己這麼近。
她也不會想到原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潘瀟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想著賀晨這大半不知情的狀態，林易甚至懷疑起自己身上是否也在不經意間揹負了類似的罪孽。
最重要的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權貴的勢力下，被輕而易舉的擦除，成了所有掌權者之間的秘密。在那間名為hope的酒吧中，大家心照不宣地將所有汙濁掩蓋。
如果不是布鍾瑤卡在那個時間點繼承了集團，趁熱打鐵藉著自己的勢力去調查出了事情真相，那……
徐嵐被林易握著的手逐漸有些顫抖，這份顫抖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聲音上：“所以他不願意放過自己……所以他就連死……”
就連死，都覺得自己是髒的。
他之所以會選擇在吃了過量的安眠藥後還泡在水裡割腕，根本不是擔心自己死不透，而是他覺得自己不乾淨。經過近一個月的摧殘，他的身心都被摧垮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直至墜入了抑鬱的深淵，沒有人能夠救他。
面對著眼中連血液都染上了汙濁的自己，於林燦選擇了將自己徹底地清洗乾淨。
他沒有從hope帶走一點希望，所以他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離開。
林易垂著頭，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所有想要安慰的話語都被哽在了喉口，讓她只能沉默著用拇指在徐嵐手背上摩挲。
大概是在經歷了林易無數次地鼓舞而守候，今天的徐嵐格外的理智澹定。他心中的悲痛和唏噓在跨過臨界點之後，變成了極度理智的不平，這件事情的真相實在是過於深刻，才使得徐嵐愈發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一定要為於林燦平反。
徐嵐伸過一隻手托起了林易的臉，認真地說道：“沒事了，都過去了。燦哥留在了過去，但我們的未來還有很長。”
說著，徐嵐抱住了林易，在她額角親了一口，在對林易開口的同時也告戒著自己：“我答應過你，不會讓愧疚拖我的後腿。同樣的，你也不能。”
徐嵐推著林易的頭讓她靠近自己心口的位置，聲音很輕卻又堅定：“這條路很難走，但是我有‘我們’。”
【作者題外話】：感覺之前埋的點可能不是很明顯。
於林燦的故事是在看過某段時間棒國的娛樂新聞有感而記下來的靈感。本來想到的劇情還要再不堪一點，但是刪刪改改還是留了一點體面。（有興趣可以去瞭解一下棒國那個女藝人陪·jiu的新聞，不知道現在還有麼有了。）
有考慮過給燦哥和莫雅婷一個番外，但是作為一個追星人，想到他的故事心裡就忍不住憋悶。之後儘可能把故事寫得不那麼致鬱吧……我盡力……真的。
（雖然一寫到這些刀子就會控制不住自己）
還是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