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術高專, 醫務室。
冰冷的病床上,平躺著一名黑少女。
她的雙手交疊,平放於小腹之上, 醫務室燈光投灑在她面龐上, 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更加蒼白。纖長濃密黑鋪散開來, 有幾乎逾過了病床邊界,掃落在地磚,搖搖欲墜。
家入硝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她收起檢查器械, 回身看向長椅上黑少年。
在她檢查的過程中, 對方始終沒有吭聲,安靜得不像話。
乙骨憂太坐在長椅上, 背部微微彎起,他頭顱低垂,兩手交扣抵在自己額頭上, 劉海斜偏,陰影擋住了他眼底情緒。
他就像個石頭做雕塑,若不是還有胸膛起伏, 旁人說不準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家入硝子想起了五條悟及時趕到, 並且把兩個孩子交給她時, 自言自語那段話。
【憂太這一回沒有失控真是太好了, 不然後續麻煩可就大了。】
看著心愛的未婚妻倒在了自己面前,他真能強行冷靜下來、讓理性先於感性之上,迅速做好掩蓋現場、治療裡香、通知高專老師等等一系列應對措施嗎?
比起“乙骨憂太更加成熟了”這種說法, 家入硝子寧願相信他不是強制讓理智壓過了情感,而是當時乙骨憂太的腦海已然一片空白,甚至無法思考、拒絕理解面前生一切場面, 他思緒是空無,不能指揮大腦,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是身自然反應。
即使到了現在,乙骨憂太彷彿還沉浸在那可怕一幕中,久久不能回神。
從醫學角度來講,這就像是身“應急機制”,遭到超出了某種閾值的傷害或衝擊時,人類軀體自然暈厥,以保護自我。
和乙骨憂太的狀況何其相似。
五條悟認為這場意外根源出在裡香身體上,於是他把祈本裡香交給了家入硝子,而乙骨憂太則是從始至終沒有出聲,沉寂到詭異,失了魂魄一樣,只在裡香被她帶走時才做出了一點反應,如同一個幽靈般跟了上來。
家入硝子心有不忍,她厭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檢查報告,身為咒高醫生責任感,讓她不得不開口,如實和盤托出。
“裡香身上問題,簡要來說,就是她被‘什麼東西’給寄生了。”
“裡香”這個詞,如一個開關,乙骨憂太的手指忽地一顫,他緩慢地抬起頭來,眼中重新恢復清明。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茫然地看著家入硝子,不能理解對方所說的話。
家入硝子張了張口,只覺得接下來的話語重如千斤,吐出每一個詞都要用盡渾身的氣力。
“我沒在裡香人類身軀上現異樣,也就是說……‘那個東西’寄生位置,極有可能是裡香本體大腦,藉此來操控裡香意識和行動。”
“滴答”。
乙骨憂太的眼眸裡蒙上了薄薄霧氣,接著那水霧迅速凝結成水滴,順著他臉頰滑落,滴在醫務室地板磚上,細小的水花四濺。
他迷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淚痕,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在流淚。
家入硝子噤聲。
她看到,眼前少年在哭泣。
他哭得安靜,連一絲哽咽聲都沒有。
就連他表情都不見痛苦,眉頭是舒展著。
唯獨那雙翡翠般的碧色瞳眸,在無聲地下著滂沱暴雨,止不住的淚水從眼眶湧出,然後流下,他擦都擦不乾淨。
良久,家入硝子終於聽到了他聲音,像是從天外而來。
“我該、怎麼做?”
家入硝子撇過頭去,她輕柔地抱起病床上裡香,把她交給了他。
乙骨憂太立即如獲至寶、生怕被什麼人搶走般,死死地將少女往自己懷裡摁,兩條有力手臂如同繩索,緊緊地捆縛著她。
家入硝子知道,這番話對他來說,過於殘忍了。
她闔上眼眸,眉間的疲憊是平時的數倍不止。
“辦法簡單。”
“既然裡香是被寄生……那麼,把裡香本體中,‘那個東西’所寄生那一塊血肉,剜下來即可。”
“如果你們的揣測沒有失誤,那只寄生蟲應當就是本該死去‘腦花’……不,現在應該叫‘腦芽’了?所以被寄生蟲佔據的那塊血肉,只有可能是在大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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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骨憂太發著抖,背躬得更低了,猶如一隻蜷縮蝦米。
他聽到自己嘶啞嗓音,在啜泣,在乞求。
“不要……我不要……”
“對不起,憂太。”
家入硝子幾乎要被愧疚淹沒了,她在心底叩問自己,為什麼如此沒用,頂著反轉術式所有者名號,卻在關鍵時刻,什麼人都救不了?
“是只有這個辦法了,我只能找到這個辦法……對不起,憂太。”
“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請儘快下決斷吧。否則等時間越拖越久,腦芽完全入侵了裡香大腦話……”他們就真救不回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走,家入硝子並不知曉少年的心中經歷了怎樣激烈掙扎,又或許,他什麼都沒有在想。
封閉的醫療室內,只能聽見他們兩個的呼吸聲。
他們置身於大氣裡,周圍的氣氛卻沉重得像在海底深處兩萬裡。
不可見水壓逐漸加大,壓迫他們的心肺,近乎要把器官生生擠扁。
打破了這無底沉寂,是乙骨憂太不含任何感情、倦怠嗓音。
“好的,我知道了……家入老師。請問最遲在什麼時候?”
家入硝子:“遲明天,必須在明晚23點之前動手。”
“……嗯,好。”
乙骨憂太打橫抱起沉睡的少女,轉身便朝醫務室門外走去。
家入硝子目送他背影遠去,在少年即將關上門的前一刻,她忽地喊了一句。
“憂太,雖然剜肉是避免不了,我們至少可以挑選其他人來動手——”
你不用強迫自己,承受這麼大的苦痛。
她看到乙骨憂太身形微滯,隨即便放鬆下來,他回頭看她,嘴角牽起笑意何其蒼白寡淡。
他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家入老師。”
“您讓我再……想想吧。”
………
咒術高專學生和教師都不多,常年在與咒靈戰鬥生死間遊走,彼此間的情誼和聯絡,也比一般學校更為深厚。
所以,祈本裡香出了事,一夕之間全高專都知曉了。
來探望她的人數不勝數。
二年級和一年級幾個人,在擔心裡香之餘,也不禁把憂慮目光投向了乙骨憂太。
“那個,憂太,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也別太難過……”熊貓笨拙地想要安慰少年,“說不定還有別的方法呢?只是現在沒找到而已,裡香一定沒事!”
真希認可了熊貓的話,她點頭說道:“對啊,要知道你們兩人可是死亡都沒法分開,這點小磨難,肯定也能平安度過。”她用手肘推了一下身旁狗卷棘。
狗卷棘得到訊號,連忙表示贊同:“鮭魚子!”
釘琦野薔薇眼眶紅紅的,她看到床鋪上裡香,還穿著她送去的那身衣服。
那件漂亮的衣服,已經沾染了凝固的鮮血。
宿舍內,一時間擠滿了探望人,本就不甚寬闊房間更加擁擠。
乙骨憂太只感到心中熨帖,他握緊了裡香冰涼手,笑著謝過了同學們關心。
“沒關係,我還沒那麼脆弱。不好意思,讓你們擔心了。”
“真沒關係嗎……”虎杖悠仁輕聲說了一句,雖說乙骨憂太此時看上去並無大礙,神色自然,笑容也不像是假裝,虎杖悠仁就是無端地覺得憂心。
“嗯,麻煩你們了。現在也快入夜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裡照顧她。”
乙骨憂太溫聲對他們說道。
不一兒,待到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個宿舍,乙骨憂太才終於支撐不住,因暈眩而晃了兩下身體,倒在了床上。
“……”
他身側,裡香呼吸可聞,卻微弱得猶如風中殘燭,一吹即滅。
他小心翼翼地揚起左手,撫上了少女的面頰,動作溢滿了憐惜。
他聽說了,因為裡香事情,蘭波先生現在和高專關係都有點僵硬,如果咒術界遲遲沒有解決辦法話,他可能會帶裡香離開,回到異能界尋找辦法。
偶爾乙骨憂太會想,其實這樣也挺不錯。
遠離了咒術界,遠離這陰謀和算計,裡香過得更加幸福也說不定?
……他偶爾這麼想,然後被自己陰暗私慾給碾滅。
可是他捨不得。
因為他捨不得,他把裡香留在了這裡,讓她置身於危機四伏的咒術界,讓她……平白受了這麼多苦。
天底下怎麼有這麼自私人啊。
乙骨憂太把少女摟緊,一手按著她的後腦,讓裡香頭深深埋在他胸膛。
“裡香,我不想你走。”
他嘴唇顫,囁嚅著字句。
“裡香,我可以,再自私一回嗎?”
昏暗宿舍中,乙骨憂太的眼瞳驀然睜大,如同從天而降連綿星火,抹在了那一片祖母綠裡。
少女的手捏了捏他指頭,像是無聲的回應。
乙骨憂太放下了心頭的後一塊巨石。
他吻上裡香頭頂旋,柔情似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