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髮少年神情怔愣, 眉間的悲傷濃稠乎要化開。
香順著他視線望去,也緘默不言。
自十六歲時,咒靈裡香解咒去後,乙骨憂太便愈發內斂, 一年的國外修學經歷打磨下, 他性子不說沉默寡言, 但至少不會像曾經那般外露,就像是被迫從舒適圈走出,一夜之間迅速成長了起來。
乙骨憂太已然不會再去刻意回想,他曾揹負、過於沉重東西, 還有時時刻刻勒在他咽喉處大手, 忽如其來的悲慟。
此時, 那些虛幻的防甲都被悉數擊碎了。
他定定地盯著相框笑容甜美的新娘, 眼眶微微發熱。
乙骨憂太慢慢地低下了頭,聲音細弱:“香……”
香眼中漾著溫柔,她輕聲回應道:“香在呢,憂太。”
他只想知曉一個問題答案。
乙骨憂太霍然抬頭,執拗地緊盯女子雙眸,他開口,字字清晰。
“香現在, 幸福嗎?”
拜託了, 哪怕只是給我一個念想也好。
這是困厄在心死結, 他不論怎麼欺騙自己, 也跨越不過坎。
你幸福嗎?
香驀然一怔,片刻後,如雲開霧散,花瓣舒捲般愜意的笑容, 攜著無憂無慮、被愛情滋潤過甜香,淌入了她加深的笑窩。
“香很幸福哦,憂太。”
香覆上了乙骨憂太的手背,引導他去觸控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結婚鑽戒。
“憂太有好好地完成了和香約定,嫁給了憂太,香前所未有地快樂。”
啊……是這樣啊。
乙骨憂太斂眸,他看著與他手背交疊的、屬於成年女子纖長手型,眼睫忽地一顫,接著他慢慢俯下了身子,蜻蜓點水一吻,落在她指尖上。
虔誠宛如朝聖。
“謝謝你。”
有什麼東西攪亂了一池春水,浮光粼粼,乎破繭而出。
或許還感謝不知名“神明”。
讓他以脫離塵世苦痛,暫時飛往這高天原般的理想天國。
香淺淺一笑,已然更姓為“乙骨”已婚女子悠悠地掃開了煩悶沉凝氣氛,她興致高昂地握住年少丈夫的手,不容置疑地將他拖出了房門。
“既然難得過來一趟,趁還未回去之前,在這痛快地玩一玩吧,憂太!”
乙骨憂太:“誒、誒?!哦,好的……”
乖乖被女子拽出去黑髮少年,即使和這位成年裡香相處不過半天,卻已然無師自通了成年乙骨的為人不二法則——
凡事都聽老婆,老婆做什麼都是對。
如果老婆做錯了,請參考上一條。
………
2018年,涉谷事變後。
一處坐落於東京的酒店內。
乙骨·成年版·已婚·憂太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不對。
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整潔空曠的酒店房間,又扭頭看了眼正委屈巴巴趴地上碩大咒靈。
他開始掐自己手臂,自欺欺人地試圖從夢裡醒來。
時間倒回十分鐘之前。
他腦袋還處在剛睡醒迷糊狀態,眯著眼睛,把身子轉到了光線照不到的陰暗處,習慣性地往旁邊伸手一撈。
然後撈了個空。
乙骨憂太:?
他右臂上下摸索,還是沒撈到那具讓他眷戀不已的嬌軟身軀。
“香醬?”
乙骨憂太又如同一隻鹹魚,懶洋洋地把自己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
“又去忙碌早飯了嗎?大清早的就陪陪我嘛~”
年紀越大越擅長撒嬌某靠譜成年男性蹭了蹭枕頭,把被子團成一團塞到懷——雖然這個替代品比香本人差勁了不知多少倍,但聊勝於無吧。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養成了懷不抱著什麼東西就睡不著習慣。
乙骨憂太沒到回應,他還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了,閉著眼睛,又甜膩膩地喊了一聲。
“老婆~?”
香聽力不差,按照以往,他早就到來自客廳準備早餐香應聲了。
可這次他卻喊了個空。
唔……
香難道是在和他鬧脾氣嗎?
他昨夜太過分了嗎……
乙骨憂太把眼皮撐開了一條縫,隱約看見了白花花的牆壁。
然後他嚇一個鯉魚打挺,滿臉懵逼地環顧這裝潢環境都十分陌房間,凌亂的頭髮都來不及梳理,乙骨憂太劇烈動作直接把被子掀翻,接著軟綿綿地滑落在了地板。
和十七歲他不同是,乙骨憂太第一時間懷疑不是他被人綁架了——就算是五條悟,如今也做不到將他毫無所覺地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他懷疑是,難不成他真在沒察覺情況下把香惹生氣了,然後他親愛的老婆一怒之下把他給賣了?
畢竟是裡香,想做到這件事不太簡單……
乙骨憂太:驚恐.jpg
他下意識開始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太過分了。
吾日三省吾身,聽老婆了嗎,幫老婆做事了嗎,把老婆伺候舒服了嗎。
佛曰:善。
答案是肯定,香沒有賣了自家老公的理由,那麼面前場景就十分可疑了。
乙骨憂太的神情漸漸沉靜了下來,他目光倏地挪到窗戶上,深色的窗簾仍然閉合,隱約有陽光透過。
他左手手指微地一彈,一股濃縮的小型咒力團便倏忽彈射出,精準擊中了窗簾縫隙,帶起風流吹開了簾布,乙骨憂太在那一瞬窺見了窗外景色。
他臉色一冷。
即使角度不同,但到底在這個城市活了這麼多年,他還不至於認不出這是東京。
但問題在於,時間。
這絕不是2024年的東京。
他略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髮。
又被莫名其妙捲進了時空亂流?
起因經過都一概不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似乎沒有牽扯到裡香,他妻子並沒有跟他過來。
現在應該是處於過去某個時間段。
想要判斷具體是哪個時間點也不難,除了看日曆,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這個時代“香”。
如果她……不在的,那就應是在他十六歲到十七歲過渡時期……
乙骨憂太闔上了眸子,他嗓音在房間裡空蕩蕩地迴響。
“香——你在嗎?”
憑空湧現的、是一團漆黑如墨般的咒力漩渦。
漩渦在半空破開了一處空洞,一隻巨型爪子從中緩緩探出。
乙骨憂太不可能不認得那隻手。
他面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
他就那樣定定地盯著那只怪物的部位逐漸顯露,先是雙手,然後是橢圓頭顱、獨眼,半張嘴裡,寒光凜凜獠牙……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香?”
怪物歪了歪頭,模糊不清聲音從口中發出。
“什麼……事。”
乙骨憂太凝視著它,秒後,他蒙上自己眼睛,先是一聲嗤笑,接著笑聲越來越大,他仰倒在床上,不可自抑地、笑上氣不接下氣。
“哈、哈哈哈哈……怎麼回事,哈哈哈……真可憐啊!這也未免太可憐了?”
失去了香後,就製作了個一模一樣的傀儡欺騙自己?
你以為這樣就算是“活著”了嗎,你以為捏一個人偶出來,就能騙自己說她還留在你身邊了嗎?
“沒有靈魂東西,機械地按照你輸入的指令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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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那個可能的場景,乙骨憂太緩慢地搖了搖頭,他像是在憐憫著什麼般,不無嘆息地說道:“真是可憐,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你了……”
他一手搭在彎起的腿膝之上,食指豎起,一股內蘊磅礴恐怖咒力在凝聚成形。
對準了那只沒有靈魂咒靈傀儡。
只需一擊,這個外形最接近成功品咒靈就會頃刻崩散。
捏造很完美,想必之前已經練習過不下百次了吧。
但是。
“這種東西,可不能算作‘香’啊。”
乙骨憂太低聲喃喃道。
他可不允許一個莫名其妙人偶,頂替他妻子名諱。
他眼瞳中,閃過了不知名光彩,他在喃喃自語,像一個狂熱的信徒。
“香是唯一,是獨一無二,是不可替代,是不容褻瀆的……”
每個世界都只會有一個裡香,初次之外存在,都是需銷燬冒牌貨。
乙骨憂太的神色冷靜到近乎冷漠,眼裡沒有惡意,只有他堅信的理所然的真理。
食指尖,咒力攻擊蓄勢待發,坐在地上那只咒靈傀儡卻彷彿感知不到即將來臨危險,它奇怪地看著坐在床上黑髮青年,它熟悉對方的咒力,不明白為什麼換做以往早就對它親親抱抱的人類會像個雕塑般一動不動。
被編輯指令的大腦無法像真正的人類一樣深入思考,思維簡單咒靈傀儡歪著腦袋想了想。
既然他不過來,那它就自己湊過去吧?
乙骨憂太的手指一僵。
過度震驚之下,凝聚完畢咒力都陡然消散。
他感受到了手下摩挲,那只咒靈傀儡見他不動,便期期艾艾地湊了過來,乖巧地把腦袋放在了他手下,自己蹭了蹭。
乙骨憂太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笑不笑,哭不哭,嘴唇線條都繃緊了些許。
良久,他放棄了。
一聲無力嘆息後,乙骨憂太移開了手。
他沒有再看那只傀儡咒靈一眼,提起隨他來的太刀,走出了酒店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