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有預料，顧見臨的心還是沉了下去。
姬前輩的真實身份對他而言並非是什麼秘密，各種跡象都在表明她就是那位素未謀面的秩序統治者，而她現在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再來一塊永生骨也沒用麼？”
他抬起頭，恰好能看到女人被暮光籠罩的臉。
姬紂當然不顯老態，或許是因為她太傲慢，因此她絕不允許衰老的樣子出現在自己的身上，她應該用了很多方法保持著年輕時那種鋒芒畢露的美，可惜眼神裡流露出的孤寂和滄桑，卻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的。
當然，她也沒想藏。
“傻孩子，永生骨也不是能一直用的。”
她無聲地笑了笑：“心意領了，謝謝。”
隱約有風吹來，金黃的樹葉簌簌作響，聲音像是海潮，卻透著靜謐的氣息。
誰都沒有說話，唯有時間隨著鐘聲無聲地流逝。
顧見臨真討厭這種氣氛，甚至感覺到罕見的煩躁，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跟他說話的語氣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把她發現的秘密傳承下去，像是留下一個火種。
或許在她看來，只要火種留下來，火就不會熄滅。
她還能以某種方式繼續存在下去。
顧見臨卻不這麼想，顧見臨根本就不希望她死。
“總會長的事情應該不用我操心，秩序世界應該能請到最好的神官和煉藥師。麒麟仙宮第二層的維度即將開放，我可以去找第二塊永生骨，至少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辦法的。”顧見臨掌握生命韻律，自然能聽得出她還剩多少時間。
他感到莫名的緊張和焦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因為這件事並非無解。
生死在他面前不是無解的問題。
因為那位黑色至尊的權柄傳承給了他，那是主宰生死的力量。
“麒麟尊者留下來的那座神墟，是赤之王復活的關鍵。”
他低聲說道：“我或許可以……”
姬紂卻打斷了他的話。
“我來見你，不是來讓你繼續冒險的。”
她眼神裡暗藏深意，輕聲說道：“我是來帶你回去的。”
顧見臨一愣。
“幽熒集團過於危險，我也不想讓我的孩子留在這種地方。”
姬紂撥弄了一下他的黑髮，澹澹說道：“我想帶你回深空總部，從今以後你也不需要再在歐米加序列修行了。總會長百年以後，天頂寺的掌控權會交給雷霆，你也有一半的控制權。影子組織我會專門交給你來統領，你會成為陰影裡的無冕之王，不用再在外面出生入死，你會安穩的修行，直到進階半神。”
“雷霆會是你的女孩，她是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你的成長過程裡，自然也需要她的幫助，她可以幫你擺平很多事情。我知道，你還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妹妹，她的真身也可以陪在你的身邊，我早已經撤銷了對她的通緝。”
她頓了頓：“顧家的詛咒，不該成為你的枷鎖，哪怕背後是朱雀氏族。”
顧見臨還想說什麼，卻被她再次打斷。
“包括顧辭安的事情，我也可以直接為他平反。”
姬紂澹澹說道。
顧見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哪怕真相還沒有水落石出？”
姬紂眼神漠然，傲慢地回應道：“真相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
這個時候她的君王氣度再次流露出來，寺廟裡的鐘聲透露出威嚴。
顧見臨心說不愧是君王啊，真相是什麼不重要，只是她一句話的事。
“您不能把真相告訴我麼？”
顧見臨輕聲說道。
“我也在查。”
姬紂一字一頓。
原來如此，血月屠戮事件那麼蹊蹺的事情，自然不會被忽略。
總會長也在想方設法調查這件事。
顧見臨抬起眼睛，認真問道：“如果有人不想讓血月屠戮事件被平反呢？我是老師的學生，如果有人不希望我踏入秩序世界的權力中心呢？”
“那就都殺了。”
姬紂說話的口吻依舊是那麼冷漠生硬，卻透著一股濃郁的血腥氣。
滿地落葉被風席捲，如秋風般肅殺。
顧見臨沉默片刻：“這是總會長的意思？”
姬紂嗯了一聲。
顧見臨平靜問道：“她的身體真的撐得住麼？”
“雖然人之將死，但殺點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姬紂揹負雙手：“總不至於那麼沒用。”
顧見臨低聲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總會長也會死吧？臨死前，用最鐵腕的手段清洗掉對繼承人不利的勢力，這麼做真的不會讓人寒心麼？”
姬紂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豎起兩根手指。
“第一，總會長本來就要死了。”
她漠然說道：“你真的以為，總會長能坐上這個位置，靠的是人心？”
這個女人走到寺廟外，眺望著無盡的雲海，輕聲說道：“你不是已經知道兩種至高律法的規則了麼？這個世界的人，巴不得她死呢。”
顧見臨凝視著這個女人的背影，她雍容的盤發被風吹亂，衣襬也在風裡獵獵作響，分明是如此纖細單薄的身軀，卻如那尊通天的石碑般巍然不動。
總會長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人類歷史上首屈一指的君王。
王是不需要被人理解的，只要承擔起王的責任就好了。
寧可天下人負她，她也不負天下人。
“我不。”
顧見臨搖了搖頭，面無表情說道：“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幽熒集團盯著神墟那麼多年，必然是因為赤之王留下來的計劃。我要查清楚神墟裡到底有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用那個東西，來給總會長續命。”
“當然，您也可以強行把我帶走，就像上次把我困住那樣。”
他認真說道：“如果總會長最後死了，那我會覺得是我的責任，這件事對而言將會是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屈辱，我還不如一槍崩了自己。”
姬紂轉過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銳利如刀劍。
顧見臨卻毫不畏懼地跟她對視。
“我沒想強行帶你走，看把你給緊張的。”
姬紂沒好氣說道：“你不會還想召喚那個女人吧？”
顧見臨無言以對，他剛才確實想過召喚壞女人。
沒想跟總會長動手，起碼開個門逃跑應該可以吧。
雲雀畢竟擁有燭龍的力量，跑路是肯定能跑的。
“我不會干涉你的選擇，雖然我師兄那個人極其的危險。”
姬紂冷哼一聲：“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玩夠了就快點回家。”
她微微擺手，天頂寺颳起了一陣風。
古老的寺廟頃刻間變的虛無縹緲，顧見臨感覺到自己正在離開這個世界。
“前輩，多保重。”
他忽然說道：“我……不想你走，也不想總會長走。”
姬紂凝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問道：“總會長死了，對你也有好處。”
總會長不死，那麼就沒人能夠問鼎燭照律法的至高境界。
顧見臨搖了搖頭：“那也不要。”
千絲萬縷的暮光落下來，寺廟被映照成昏黃的顏色。
雲霧深處的女人也染上了一抹暮色，冷硬的眼神也難得溫和起來。
“哼。”
她猶豫了一下，說道：“知道了。”
伴隨著鐘聲的轟鳴，顧見臨消失在了天頂寺的世界裡。
姬紂默默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曾幾何時也有人對她說過差不多的話，但事實證明不是每個人都是言出必踐的，承諾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是哄騙他人的工具，在利益面前不堪一擊。
只是她知道，剛才那個少年說的是真心話。
他只要說了，那就一定會那麼做。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不想她死。
“真是個傻小子啊。”
有人走山下走上來，感慨道：“燭照律法的至高境界，都不能讓他動心。”
姬紂冷笑道：“幽熒律法的至高境界，對他而言也差不多。”
槐蔭拄著登山杖，笑眯眯說道：“要論收徒弟的眼光，我可比您和老師強太多了。我不靠預言，早在十多年前就看中了這孩子。”
“如果不是他，您也不會跟我合作。”
他嘆息道：“師弟怕是真的要復活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會先來報復誰，我這一把老骨頭還真經不起他折騰，畢竟我忙了二百年，他睡了二百年。”
姬紂冷哼一聲，眼神裡流露出澹澹的緬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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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懷念啊。”
槐蔭話鋒一轉：“那個東西呢？”
姬紂澹澹說道：“喂那孩子吃下去了。”
槐蔭感慨道：“那我就放心了。”
姬紂眯起眸子，冷笑道：“不僅如此，我還加了點料。”
槐蔭一愣：“您給他下藥了？”
姬紂轉過身，澹漠說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跟我回去，所以提前做了準備。既然要在黑暗世界裡混，那就給我混出個名堂再說。赤復活以後，唯一能選的繼承人就是那個姓蘇的小姑娘，那麼她必須成為他的女人。”
槐蔭挑眉，瞪眼問道：“雷霆怎麼辦？”
“雷霆？”
姬紂腳步微頓：“不是已經煮成熟飯了麼？”
槐蔭震撼無語：“您這是逼良為娼啊。”
“讓你小時候好好上學你不聽，你的修辭該回爐重造了。”
姬紂澹澹說道：“在我們那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物種的延續需要繁衍。如果人類能夠撐過末日，那麼就需要一批新鮮血液來開啟新的時代。以他的天賦而言，能夠誕下的血脈一定是最好的，那就要多多益善。”
她擺了擺手，像是要終止這個無聊的話題：
“為了這個世界，他必須當個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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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臨從天頂寺歸來以後，一看時間才知道竟然只過去了十分鐘不到。
看來半神的小世界，時間流速也跟外界不同。
茶几上的茶都還冒著熱氣。
姬前輩卻不在了。
他吩咐管家拿來紙和筆，記錄並整理了一下剛才的談話，消化巨大的資訊。
“第五位至尊，窮奇尊者，同屬第三之力孕育出的至尊。”
“第六位至尊是麒麟尊者，這是本不應該誕生的一位古之至尊，悖論中的悖論。這位至尊為什麼本不應該誕生，在她孵化的過程裡又發生了什麼？包括我當初看到的那些吞噬了無數顆星球的霧氣，又是什麼東西？”
“傳承途徑是一個陷阱，人類因此獲得了力量，卻也變成了養分。”
“自古以來都有一個隱秘的存在默默吞噬著無數昇華者的靈魂，如今她已經快要吃飽了，也就意味著她要掙脫她的牢籠，降臨這個世界。”
“五位古之至尊大概是想要阻止這個存在的……不，說阻止並不恰當，她們更想做的很可能是取而代之，否則的話她們又怎麼會反目成仇。”
“最後是……赤之王！”
他把這張紙揉成一團，指間亮起千絲萬縷的電光，燒灼成灰。
旋梯上響起了輕盈的腳步聲，撲面而來一股清寒的體香。
月姬坐到他旁邊，裹著浴巾的嬌小身體陷進沙發裡，一頭白金的短髮微溼。
“剛才有客人來？”
沐浴過後她冰雪般精緻的容顏微微泛紅，狐疑問道：“你在東京還有朋友？”
“不是朋友，是一個前輩。”
顧見臨低聲說道：“她對我很好，但是她快要死了。”
月姬是世界上最瞭解他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眉眼裡的凝重和急切。
顧見臨一看就是那種心事很重的人，太多事都壓在心裡，很少會快樂。
“這次麒麟仙宮的神墟是一個機會，我想去那裡碰一碰運氣，想找到救她的辦法，她是個很偉大的人，對我也很好，我不想她死。”
顧見臨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認真說道：“我要做些準備。”
月姬用毛巾擦拭著溼漉漉的短髮，凝視著他線條冷硬的側臉。
聽他的語氣就知道，那位前輩的年紀很大了。
肯定不是情敵。
“我幫你。”
月姬瞥了他一眼，有意無意說道：“你晉升六階的資源和儀式我都幫你準備好了，我還給你準備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禮物，是時候教給你了。”
顧見臨一愣：“什麼？”
月姬抬起精緻的下巴，說道：“燭龍禁咒。”
顧見臨想起來了，當初他曾經以至尊的身份來召見這個愚蠢的女祀。
透過觀摩燭龍的神話姿態，讓她領悟了燭龍禁咒。
當初在蓬來仙島可是立了大功，否則她可能就要死了。
“你要怎麼教我？”
顧見臨一愣。
月姬湊到他的唇邊，呵氣如蘭：“靈性交換啊。”
鼕鼕。
這個時候，顧見臨的心跳忽然加速，少女的朱唇在他眼裡愈發的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