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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四節 回答

“是嗎?”

齊越冷笑道:“那麼我也一樣可以現在就下令將你處決。罪名是謀殺現役軍官,煽動士兵聚眾鬧事,武裝對峙上官。。。。。。哪怕死上一百次,也毫不足惜。”

看著他,林翔淡淡地說:“你,不會殺我。。。。。。不,確切地說,你不敢殺我————”

一股難以遏制的憤怒,瞬間轉化為隱約的潮紅,迅速佈滿齊越整張臉龐。他提聚起蘊藏在身體裡的力量,森然道:“為什麼?”

“殺了我,你無法向新京方面交代————”

林翔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慢慢吸了一口香菸:“這件事情說不上誰絕對正確。不錯,我的確是槍決了一名團長,但前提是他首先帶領士兵衝擊後勤倉庫,強行哄搶物資。政治監察委員會完全可以用這個作為藉口,對步兵二團乃至三十四師進行軍、政清肅,或者再次下調對於第三集團軍的物資分配限額。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是你不希望看到,也是無法承受的結果。何況,一旦對我判以極刑,也無法對步兵二團官兵作出交代————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補給品是我和其他政監委員反覆申請的結果。在餓著肚子忠誠於西部軍區,或者能夠得到足夠供應吃飽的情況下,你覺得。。。。。。他們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林翔說話的聲音不大,齊越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嚴肅。

他忽然發現————這件事情其實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樣簡單。正如此前參謀人員商議推演後得出的結論,這個同樣叫做林翔的政監中校不是不能處理,卻無法簡單的用“殺”這個字作為決斷。一旦新京方面以此作為突破,對西部軍區實施更加強烈的制裁,久以形成慣例的平衡最終將被打破。衝突或者碰撞。。。。。。誰也無法預料未來將會是什麼樣子。

然而,這起事件也很奇怪。其中最大的疑點,就是這名在事發之後趕往後勤倉庫的政監中校。

他完全可以命令步兵二團對哄搶人員進行反制,開槍殺傷更多的人,甚至拒絕服從三十四師師長黃賓的命令。但他並沒有那樣做,而是交出倉庫控制權,願意接受集團軍司令部的調查。在那種極其混亂的局面下,想要做到這一點非常困難。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新京方面預先安排好的陰謀,那麼他應該當場射殺數量更多的軍官。可是現在。。。。。。

齊越眯縫著雙眼,靜靜地看著對面椅子上的林翔。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忽然,林翔手指一鬆,夾在指間的菸頭掉落在地板上。他又從衣袋裡摸出煙盒,卻沒有拿出打火機,而是偏過身子,衝著齊越微微笑了笑,郎聲說道:“能借個火嗎?”

這個動作,實在太熟悉了。

“壓縮餅乾的味道真不錯。可是。。。。。。那個時候我不敢全部吃完,儘管,很餓。”

這句話在外人聽來,沒有任何意義。根本就是一句毫無理由突然冒出來的自言自語。齊越眼中的瞳孔卻驟然緊縮,眼角與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

每個人的內心世界當中,都有著一些永遠不可能被外人知曉,只用自己才能明白它們存在位置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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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慒懂無知的三歲男孩,自傲而炫耀地在女孩面前脫下褲子,挺起自己像幼苗一樣翹立的生殖器。同時用手指輕刮自己臉龐,嘲笑對方:“你木有小機雞。”

發育中的少年,已經明白男女有別。他開始想要探究更多、更加深奧、關於性別之間的差異與共同點。衛生巾、短裙、微凸但明顯拱起的乳房。。。。。。都會被他的目光牢牢鎖定,迷茫而貪婪地注視著這些自己永遠不可能擁有,女孩也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主動脫光暴露在眼前的生理特徵。

年齡越大,不可告人的東西就越多。

在母親不知道的情況下,從她的錢包或者口袋裡摸出兩張一元面額的鈔票。

未經過父親允許,偷偷從他的香菸盒裡抽出幾枝菸捲,帶著成功的喜悅與前所未有的刺激,躲在角落裡用打火機點燃,在嗆鼻難聞的煙霧中連聲咳嗽,卻偏偏以為這是男人長大應該具備的象徵。

青年、中年、老年。。。。。。時光推移,存留在腦海深處的封閉記憶越來越多————對不喜歡物件的憤怒與詛咒,對心儀已久女孩的桃色眷戀,對身處環境與待遇的不滿,對兒女妻子的厭煩。。。。。。甚至,即便到了隨時可能終結生命,距離死亡時日不多的七十、八十、九十歲,仍然可能在幻想當中,認為自己就是魁偉強壯,在危難關頭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也會對著張貼在牆壁上附有肌肉膨脹魁梧阿諾,性感美貌比基尼女郎的海報,在慾望迷夢中不自覺地上下擼動早已萎縮的皺皮小弟弟,或者用胡蘿蔔礦泉水瓶之類的道具,拼命插捅久已乾涸的腿間泉眼。

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它們永遠不可能公開,只能封閉在記憶深處,隨著時間慢慢腐爛,最後,被帶進墳墓,消逝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齊越也不例外。

對於未知事物,人類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畏懼與恐怖。

舊時代毀滅世界的活屍,乃至因為輻射和病毒進化產生的異能,都曾經對人類社會造成難以想象的巨大思維衝擊。當陌生的一切最終變得熟悉之後,人類也徹底接受了誰也無法改變的現實。然而,內心深處的秘密被挖掘、深翻,從另外一個人口中輕描淡寫說出來的那一瞬間,對於固定意識的衝擊和震撼,簡直無法言語。

齊越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他的嘴唇緊緊閉合,右手已抬起,五指似乎是想要握纂成拳,卻僵在了半空,怎麼也無法合攏半伸張狀態的手指————一股發自內心的徹骨寒意,透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剛剛認識林翔時候的詳細場景。那算不上是必須上報的內容,也與軍事機密之類的字眼無關。就好像兩個朋友私下小聚,彼此之間交談的話語可能會在不經意間流傳,卻沒有任何人會對當時喝什麼酒,吃什麼菜,說話碰杯之間的每一個動作留心在意。但是不管怎麼樣,潛意識當中的非自覺性記憶仍然會把這些微妙的部分加以保留,儘管有些朦朧,卻總會有種介於模糊和清晰之間,被淡化,又被努力回想起來的衝動。

“你。。。。。。究竟是誰?”

齊越下意識地側過身子,想要伸手摸出別在腰間的槍。

還是第一次有人直言說出這些連自己都幾乎快要遺忘的東西。非常驚訝,非常意外,也非常恐怖。他並不覺得這次談話仍然還在自己能夠接受的程度,它顯然已經超出可以接受的範圍。感覺。。。。。。彷彿整個人被全身剝光,赤/裸/裸/毫無遮擋,被別人用挑剔眼光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對於暴露,男性雖然沒有女性那般驚慌失措,但畢竟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羞辱。

齊越本能地把林翔歸於“敵人”這兩個字的籠罩之下。記憶當中的秘密,自己不可能公佈外傳。可是,它們居然從另外一個人口中說出。這是否意味著————來人可能擁有一種極其神秘,也未經過證實的特殊變異技能?

讀心術。。。。。。

廢土世界的人類,在身體獲得突發性進化的同時,也產生了各種只在舊時代傳說當中神靈才會具備的特殊能力。他們能夠隨意控制火焰、冰霜、暴風、岩石,也可以操縱空氣、病毒、細胞,甚至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控制其它動物的思維和動作。沒有確切證據表明究竟有多少變異者擁有特殊能力,也從未有人對這些能力進行細緻的分類、歸項收集整理。但有兩點可以肯定————第一,不是每一個進化人都擁有異能。第二,誰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出現了多少種令普通人感到恐懼的特殊能力?

讀心術的存在,只是一種沒有根據的猜測————已經出現了那麼多看似荒誕的古怪異能,很多東西已經無法單純用“科學”兩個字來解釋。那麼,為什麼不能索性大膽一些,對不可知的東西進行預測呢?

就像舊時代的宗教,誰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神靈存在,但這並不妨礙人們對著那個虛幻縹緲的物件虔誠祈禱。上帝也許只是一個欺世盜名的幌子,也許。。。。。。他就站在距離不過幾米的背後,安靜而沉默地看著你。

“我。。。。。。就是我。”

對於齊越此刻的表現,林翔並不覺得奇怪。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帶著洞悉一切的從容和鎮定,微笑著說:“我可沒有能夠看穿人類心靈的強大力量。我只是把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出來,僅此而已。”

停頓片刻,他再次微微張開口唇,用清晰無比的聲音說:“我。。。。。。就是林翔。”

非常簡單的回答,絲毫無奇的答案。

齊越意外地沉默了。

他滿是威嚴的面孔漸漸變得鬆緩,肌肉和皮膚卻又在瞬間緊繃,整個人散發出沉寂、冰冷而孤獨的氣息,彷彿一尊已經動作斂聚,完全被堅冰死死封凍的雕像。然而,寒冷堅硬的外表下面,卻是隨時可能如同火山般狂猛爆發,如颶風推動下洶湧狂濤的咆哮大海。

“我當然知道你是林翔。”

齊越說話的口氣非常平淡,其中有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可怕嚴肅:“說,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從紅色共和軍建立的那天開始,他至少見過上千個“林翔”。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還是自己親自主導研發、製造的產品。他們的外表和已經死去的戰友完全相同,為了寄託哀思,齊越甚至對複製個體的記憶部分,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自我灌輸,使他們保留了林翔曾經的某些習慣性動作。就如同科幻小說當中,拒不接受愛人死亡現實的生物學家,利用基因技術製造出新的替代個體一樣,在地下避難所等待輻射塵散開的最初幾十年,“林翔”其實並沒有死,他仍然還活著。只不過,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變成今天這種完全被偉大領袖控制的模樣,而是一個空有軀殼,沒有獨立思維,卻被人尊敬的英雄象徵。

灌輸記憶,並不代表著要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全部交出。即便是齊越,也保留有一部分永遠不會公開的東西。可是。。。。。。坐在辦公桌對面的這個男人,卻正在逐一演示出自己心底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應該好好活下來。如果我早一點認識到自己的價值,成都保衛戰的時候,謝治平將軍可能就不會死。這。。。。。。也許是我此生最大的錯誤,也是永遠不可能彌補回來的遺憾。”

林翔似乎並不在乎齊越的態度。他摸出香菸,抽出一支點燃,夾住菸頭的手指細長而平穩,沒有一絲想要動彈的異象。一縷輕風從窗外吹進,撫面而過,四散飄開的煙霧深處,閃爍出他那雙在幽暗當中深邃灼亮的眼瞳。

“我是七十五步兵師唯一的倖存者。可是誰又知道,親手揮刀砍下自己連長腦袋的那個時候,我是何等的痛苦與茫然?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還有沒有未來?也不清楚是不是還能活著走出那座城市?我喝過陰溝裡發臭的髒水,也生嚼過老鼠腦袋。尊嚴與道德,在死亡壓迫下變得一錢不值。我原本以為能夠在人類社會當中找到真正的依靠和公平,卻發現自己仍然屬於被凌辱欺壓群體當中的一員。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想要吞吃我的血肉,卻比我死得更早。。。。。。世間一切,就是這麼滑稽而令人畏懼。你永遠不可能真正掌握一切,卻又實際控制著某些捉摸不定的現實。”

連林翔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在這一刻如此平靜。思維在劇烈波動著,說話口吻卻異常平穩。他再也有剛剛走進辦公室時候那種想要擁抱齊越的衝動,也不再想要在短時間內一口氣說出憋悶足足一個世紀話語的慾望。或許。。。。。。經歷過冷場、懷疑、必不可少的謹慎與試探之後,當初如火焰般熾烈的熱情,已經被現實中寒冷徹底澆滅。

理智,終究是人類大腦深處永遠佔據統治地位的存在。

沉默了幾分鐘,齊越從辦公桌後面走出,站在桌前,臀部半坐在堅實的桌面上,用閃爍不定且帶有敵意的目光死死盯著他,雙眉慢慢擠到一起,冷冷地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從兩個人高低懸殊的軍銜來看,這句話相當於命令。

可是在林翔耳中,卻無異於強行開啟自己塵封記憶的鑰匙。封閉了整整一個世紀的印痕被掀開,除了悲傷與痛苦,死亡與慘叫,血與火的糾纏。。。。。。其中,也有讓人感到愉快和溫馨的部分。它們深深埋藏在黑暗當中,如鐫刻在剛硬岩石上的烙印,永遠不可磨滅。

“如果不是你把我送到野戰醫院,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戀愛。”

淡淡地吸了一口煙,林翔微笑著補充:“當然,我指的是在舊時代。”

作為過渡思維的必要回答,林翔非常滿意地看到————齊越那張勉強保持著沉著冷靜的臉上,再次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你曾經說過,必須告訴那個女孩————我喜歡她。可是,不知道明天究竟是生或死的時候,與其在另外一個人的心裡播下感情的種子,讓她同樣承受著痛苦和悲傷。還不如把這一切徹底封閉,成為自己永遠的秘密。我不可能在無法預料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的時候,把應嘉強行帶進我的世界。如果你一定要繼續探究我當時說過的每一個字,那麼答案是。。。。。。至少,現在不能。”

寧靜,被徹底打破。

齊越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某種重物狠狠撞擊著,一種強烈無比的能量,猛然灌注進自己身體內部,刺激著心臟強勁地條約起來,發出近乎吶喊一般“嘭嘭”亂響的沉重轟鳴。

懷疑,如同黎明前的黑暗,被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的光線一點一點驅除。無法抗拒,又艱難無比地慢慢讓出本該被自己牢牢盤據的每一寸空間。

證據,已經足夠。

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幕真實可信。

齊越的主觀思維仍在掙扎,他寧願相信這是新京方面的陰謀,卻無法控制潛意識當中那點不斷擴大的光明火焰。。。。。。良久,他終於慢慢張開口唇,用近乎失聲的音調,顫抖著問:“。。。。。。為什麼,要救我?”

林翔夾住菸頭的手指一鬆,臉上仍然帶著如同陽光般和煦的微笑,認真回答:“因為。。。。。。你曾經救過我。”(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