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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四節 二胡

“這段時間你要是數學上有什麼問題,就過來找我。我知道你很聰明,連菲爾茨數學委員會的人都對你甘拜下風。不過你得明白,高考不是兒戲,題目難度很大。以你的水平,考上二一一或者九八五之類的大學完全沒有問題。但如果想要考出最好的分數,你得多花時間,比別人更加努力。”

謝浩然轉過身,發現袁子林背對著自己。

站在原地靜默了幾秒鐘,他朝著袁子林彎下腰,鞠了一躬,然後離開。

禮物遞到班主任羅文功手裡的時候,他很平靜。可是他的眼皮在微微抽搐,晃動的睫毛出賣了正在激烈衝突的內心。

羅文功只說了一句話:“好好努力,別給你爹媽丟臉,記著……他們在天上看著你。”

晨讀前的時間很緊湊,謝浩然無法將所有教師辦公室都走過來。咂摸著時間差不多,回到教室的時候,整個班上頓時沸騰起來。

“嘿,老謝回來了。”

“一個月不見,老謝帥了很多啊!”

“為了歡迎謝浩然同學迴歸本班,大家每人給我兩塊錢。下午體育課,用這筆錢請大家喝可樂,謝浩然同學免費。現在開始收錢,謝謝!”

“你這個黑心的傢伙,一瓶可樂一塊五(玻璃瓶裝),全班那麼多人,就算謝浩然免費,你至少還能落下二十塊……你上輩子是猶太人轉世的嗎?”

插科打諢與問候夾雜在一起,更多的還是好奇。他的座位課桌被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周圍全是七嘴八舌的各種聲音。嘈雜一直持續到班主任羅文功捧著厚厚一大摞作業本走進教室,用黑板擦在講臺上重重磕了幾下,人們才漸漸散開。

“都安靜,現在開始上課。”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充滿威嚴。

謝浩然看到坐在前排的柳怡霜悄悄回頭,朝自己這邊觀望。她的動作很小心,選擇之前同學圍住自己的時候。只是她並不知道,所有這些,都被自己看在眼裡。

戴志誠偷偷看過這邊幾眼,然後就保持著背對姿勢。他坐在那裡並不安穩,扭來扭去,好像有種隨時想要轉頭的衝動。被羅文功叫起來說了兩次,就徹底不動了。

同學,少年。

友情,愛情。

很多東西其實不屬於這個年齡。可是萬花筒般的社會讓我們早早體驗到了成人世界,更讓我們感受到來自那裡的誘惑。很多年後,回過頭想想,其實很多當時看起來咬牙切齒的事情是那樣可笑,根本不值一提。

語文課結束了。

謝浩然起身離開座位,戴志誠顯然看到了他的動作,連忙慌慌張張從椅子上站起,快步走出教室。

追上去,在僻靜角落裡將他攔住。

戴志誠臉色發白,他的身體在發抖,聲音也在顫抖:“你……你想幹什麼?別亂來,這裡是學校。我……我會喊的。”

謝浩然平靜地注視著他,過了近五秒鐘,才緩慢,認真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們是同班同學。”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去,只留下神情呆滯,內心全是驚駭的戴志誠站在原地。

經歷的事情多了,曾經的憤怒就會煙消雲散。何況,戴志誠與自己之間沒有深仇大恨,充其量只是同學之間的正常矛盾。謝浩然不知道戴志誠揹著自己做過些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沒有他在背後的那些小動作,自己這次絕不可能跟著趙軒庭前往洛底考察,不會遇到賀天林,也沒有後來與清涼山上兩頭上古靈物之間發生交集,更不可能得到賀家產業,全面掌控雷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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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象是真的,天地鬼神作證。

儘管被殺掉的都是惡人,但謝浩然手上也算是有了好幾條人命。經歷過血腥與殘酷,對於學校裡同學之間的矛盾糾紛,他忽然產生了完全不同於往日的理解。

忍不住想笑,也不屑一顧。

他們與我不是一個世界,不在同一個層次。

謝浩然與戴志誠之間大概永遠不會成為朋友。但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是同學。也許很多年以後意外重逢,大家還會坐下來一起吃飯,一起喝酒,當年種種,盡付笑談中。

很快就到了午休時間。

謝浩然拿著最後一份禮物,走進了美術辦公室。倒不是他故意怠慢陶樂,而是按照樓層上下順序,陶樂被排在最後。

美術辦公室面積不大,卻很擁擠。到處都堆滿了瓶瓶罐罐,木頭畫架摞在牆邊,幾塊沉重的大畫板佔據著空間。各班學生的美術習作一摞堆一摞,上面全是灰,旁邊還有已經乾硬,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牙膏狀顏料。

陶樂翹著腿,擺弄著一把二胡,正在用力拉著斷絃,想要接上。看到謝浩然進來,趕緊叫住他:“快來,幫我一下。”

用工具絞琴絃是個力氣活,在陶樂的指引下,謝浩然用螺栓將琴絃固定住,好不容易上緊。陶樂用拇指撥了撥絃,滿意地笑了,然後抬頭看見謝浩然放在桌上的禮物,毫不客氣撕開火燒乾巴,塞進嘴裡。

“不錯,還是那個味,正宗的傣族做法。就是鹹了點兒。”陶樂一邊嚼著,一邊品評。

嚴格來說,火燒乾巴算是牛肉乾的一種。選用上等黃牛肉,醃製的時候大量用鹽,口味偏鹹。一條一條的肉晾曬陰乾,非常的硬。直接用牙啃很費勁,必須用木槌將肉乾砸散,舂開,形成一條條細長綿密的肉絲,然後用手撕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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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酒很美味,光吃要喝水。

謝浩然頗為好奇地看著二胡,問:“陶老師,這二胡是你的?”

陶樂嘴裡嚼著肉乾,點點頭:“上大學的時候買的。那時候我上藝術學院,男生宿舍旁邊緊挨著音樂系女生樓。我心目中的女神住在二樓。別人追求女神是朗誦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我嗓子不好,偏沙啞。小時候跟我爺爺學了點兒二胡毛皮,上一屆有個版畫專業老大哥畢業,留下一把二胡,五十塊錢賣給我。我就每天在女生樓下拉啊拉的……”

謝浩然聽著覺得很有趣:“拉到後來,陶老師你就結婚了?”

“哪兒有那麼容易!”

陶樂衝著謝浩然翻了翻白眼:“那可是女神!女神!女神!要是那麼簡單就能追到手,那我也不會坐在這兒,給你們這些小家夥當老師。那時候我可是個有夢想的好青年,生活的重點,是詩和遠方。”

謝浩然聽得有些好笑:“那陶老師你在女神樓下拉二胡到最後,是什麼結果?”

陶樂嚼著火燒乾巴,慢條斯理死說:“宿管科的大媽出來干涉,說是我每天拉拉拉的讓她睡不好覺,於是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我繼續拉,她遲早有一天神經衰弱。但她會在精神崩潰以前弄幾條女生內褲塞進我枕頭下面,然後帶著保衛科的過來抓內褲大盜。”

謝浩然“嘶”了一口冷氣:“直接威脅,這麼誇張?”

陶樂說起往事,有些鬱鬱寡歡:“她拿著所有學生宿舍的鑰匙,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做這種事。當時說的時候是在開玩笑,但我真的感受到宿管大媽深深的恨意。只要我再繼續拉,她絕對不會放過我。”

謝浩然找了張椅子坐下,把二胡拿在手裡,饒有興趣地問:“第二種選擇是什麼?”

陶樂嘆了口氣:“我沒敢問。”

“為什麼?”

“你想想,第一種選擇都如此兇殘,毫不人道,那第二種選擇肯定是殘忍到極點,恐怖得令人髮指。那種女漢子加女神經病的組合絕對不能招惹,我還是有多遠跑多遠,只是可惜我在音樂上的天賦就這樣埋沒了……”

陶樂為人隨和,很受學生歡迎。這種沒有年齡分界線的老師,在學生中間最有人緣。

吃了太多火燒乾巴,陶樂覺得鹹,端起茶杯喝了幾大口,用手背抹著嘴,忽然想起了什麼,偏頭看著坐在旁邊的謝浩然:“等等!我記得音樂科蘇老師對你的評價很高啊!說是你會很多種樂器?”

謝浩然自謙地笑笑:“都是平時沒事練著玩的,沒那麼誇張。”

陶樂卻不願意就此放過他:“會不會二胡?”

謝浩然想了想,點頭道:“會一點兒。”

陶樂頓時來了興趣:“會就是會,什麼叫做會一點兒?來,來,來,反正下午上課還早,拉一段給我聽聽。”

謝浩然也不矯情,拿起擺在側面書桌上的二胡弓,輕輕搭上弦,慢慢做著除錯。

還沒開始演奏,陶樂又說話了:那個,先說好啊!別拉《二泉映月》。””

謝浩然覺得奇怪:“為什麼?”

陶樂說話很直接:“太悲傷了。我不喜歡那首曲子。好好的心情硬是會被聽得想哭。我沒有不尊重音樂大師的意思,只是我對《二泉映月》實在是不感冒。別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