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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筆尖

楊正菊長得很普通。圓圓的臉,無論看到誰都會把眼睛彎起來,露出善意的微笑。雖是村婦,卻保養得很不錯,光滑的皮膚上很少看見皺紋,顏色也頗白。

“小浩……你……你怎麼會在房子裡面啊?”

跌跌撞撞跑過來的楊正菊顯得很是驚恐,她張開雙臂把幾乎渾身赤裸的謝浩然緊緊摟在懷中,彷彿一隻拼了性命也要護住崽子不被貓頭鷹叼走的老母雞。她眼眶裡泛著淚水,嘴裡一直說著對神明感謝的話。

“感謝老天!還好小浩你從裡面跑出來,不然的話,誰會知道你在啊!”

“還好還好,我家小浩果然是福大命大。”

話音未落,遠處遭到挖掘機嚴重破壞的小樓終於支撐不住破碎的重量,帶著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在眾目睽睽之下坍塌,揚起一片漫天的煙塵。

拆房子是一件大事,喜歡看熱鬧的閒人很多。雖然現在還早,也就是清晨五點多的樣子,拆遷現場卻零零散散聚起了十幾個人。大部分是住在附近的三旗村村民,還有幾個是從這裡路過的長跑晨練者。

剛剛發生的最可怕一幕,很快就在紛紛不斷的議論聲中擴散開來。

“太恐怖了,還好那個孩子機靈,從房子裡及時跑出來,不然的話就真是被壓在下面了。”

“又是拆遷公司搞出來的事情。尼瑪肯定是趁著晚上搞強拆。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混蛋,他們眼裡還有法律嗎?”

“這年頭良心就是個屁。只要有錢,誰管你那麼多!”

楊正菊摟的很緊,謝浩然覺得自己快要在她肥胖油膩的懷抱裡窒息了。他拼命扭著頭,好不容易才掙脫開來。

用力攥緊了拳頭,在任何人都看不到手心裡,死死捏著一塊長度大約一釐米左右,略微呈三角錐形狀的石頭。

非常堅硬。尤其是三角形的頂端,有種尖銳的扎手感。

這是謝浩然上個星期去西山腳下玩耍時撿到的。

西山是滇南省昭明市著名的旅遊區。從山頂至景區最高點“龍門”,在堅硬的懸崖上修築了一條石刻通道。石道乃是元明時期所造,完全是以人力從懸崖峭壁上一錘一鑽慢慢打磨出來。整個隧道呈螺旋形,高度與成年人差不多。在石洞面朝滇池的一側,開著大大小小的視窗,下面就是萬丈深淵,光是看看就覺得心驚動魄。

在這條石頭隧道的最頂端,有一間精巧的石室。裡面供奉著魁星,也就是被道教尊為主宰文章之神的文曲星。

魁星手中握著筆,彷彿正在書寫錦繡文章。但是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魁星手中的筆尖並非與筆桿渾然一體,而是另外安上去的。

關於昭明市的西山龍門,一直流傳著這樣的民間傳說。相傳,當年雕鑿整個石道工程的年輕石匠技藝高超。他辛辛苦苦在這裡幹了十多年,為修造龍門付出了青春與汗水。可是就在最後雕刻魁星手中那支硃筆的時候,卻不慎將筆尖鑿斷,使原本非常完美的一件藝術品留下了缺憾。石匠萬念俱空,於是縱身跳下了龍門。

經常有人在龍門懸崖下面的那片空地上玩耍。據說運氣好的人可以在那裡找到失落的魁星筆尖。

謝浩然家裡的情況不是很好,父親是當年參加過對越自衛還擊戰的老兵,在謝浩然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母親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卻落下了一身的病。就在去年冬天,也過世了。

今年上高一的謝浩然學習成績不是很好,他想要在虛幻縹緲的傳說中碰碰運氣,於是找到了這塊頗為特別的三角錐形黑色石頭。

謝浩然牢牢記得幾分鐘前自己被困在小樓裡的那一幕。

挖掘機其實已經破壞了樓體結構,樓上的部分早就已經塌了,卻沒有立刻掉落下來。

謝浩然看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頭頂正上方就空懸著一大塊水泥板,四周斷裂的部分露出彎曲堅硬的鋼筋。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塊沉重的水泥板竟然懸浮在空中,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巨手高高託舉著,一直沒有落下。

手心被銳利的三角形黑色石塊尖端扎破了,黏糊糊的。儘管謝浩然沒有伸開手掌低頭確認,卻明明白白知道,自己的手心肯定是被這塊石頭扎破了,流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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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塊石頭救了我!

腦子裡隨之產生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吾乃文昌帝君。”

謝浩然不由得渾身一震,整個身體開始無節奏的顫抖起來。

文昌帝君……就是魁星。

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事情明顯顛覆了常識,已經無法用任何科學理論來解釋。謝浩然下意識的想到了傳說。他身體顫抖得幅度越來越大,以至於站在附近的人都能看見。

“這孩子受驚嚇了。”

“可能是著涼了。就算現在是夏天,也不該大清早的什麼也不穿就跑出來。趕緊把人帶回家去吧!找件衣裳給他披上。”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給著各種建議,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楊正菊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她連忙鬆開胳膊,半擁半摟著謝浩然,連推帶拉帶著他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嘴裡忙不迭說著:“跟二姨回家,有什麼事情咱們以後再說。”

開挖掘機的那個男人被嚇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直到旁邊的人提醒,他才猛的反應過來,戰戰兢兢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用顫抖的手點開號碼。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當然要跟自己老闆說一聲。

謝浩然機械地邁動腳步,彷彿傀儡一般跟著楊正菊走。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字。

腦子裡面有兩股無比強烈的思維正在糾纏徘徊。

第一:楊正菊想殺了我。

那臺挖掘機雖然塗著拆遷公司的標誌,但肯定是楊正菊叫來的。她知道我在小樓裡面,想要趁著我睡覺的時候把樓推倒,把我生生活埋。到時候,只要來個死不認賬,把所有責任往拆遷公司身上一推就行。

第二:就是那塊從西山龍門下面撿到的黑色三角形石頭,以及之前在自己腦海裡出現的那個聲音,吾乃文昌帝君。

……

三旗村的所有村民都選擇了村落附近的一個居民小區作為臨時居所。這些年到處都在搞徵地拆遷,新房建的又多又密。誰也不知道一夜之間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來這麼多的房地產開發商。詭異的是,很多房子蓋好了根本就賣不掉,價格還高得出奇。就像一個年過半百相貌醜陋根本連看都沒人看的老處女,偏偏還要在相親的時候高調拿喬,傲慢的表示:我要嫁的男人必須是億萬富翁,貌比潘安,有經天緯地之才。

村民們租住的居民小區就是這樣的一個空樓盤。因為無人問津,全部都是沒有裝修過的毛坯房,所以租金很便宜。

楊正菊租的房子在六樓,朝南的那一面臨街。坐在小板凳上,隔著厚厚的玻璃牆,看著腳下那些大小如同香菸盒般來來往往的車輛,謝浩然略微平靜的心,再一次加快了跳動頻率。

也許是因為剛剛經歷了生死驚嚇,又或者是那塊一直被攥在手心裡的三角形黑色石塊,謝浩然忽然發現自己聽覺變得特別敏銳,就連楊正菊和她的丈夫馬國昌在廚房裡小聲嘀咕,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楊正菊的聲音不再是那麼尖厲,被刻意壓制著,其中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慍怒:“那個小雜種運氣實在是太好了。沒想到連這樣都整不死他。說起來,也是開挖掘機的那個傢伙太笨,要是他動作麻利點兒,謝浩然那個小雜種根本跑不掉,早就被活活壓死。我算計得好好的,就算人死了也也找到不到咱們頭上。現在,全被搞砸了。”

馬國昌性情很是暴躁,音量也要比楊正菊更高:“那現在怎麼辦?下個星期拆遷公司就要開始核對姓名發放補償款。那可是好幾百萬啊!”

聽到這裡,謝浩然只覺得心裡一緊。雖然是夏天,太陽也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暖烘烘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他還是覺得整個人彷彿如墜冰窟,渾身上下都有一股說不出的可怕寒意。

原來是這樣。

欺負沒爹沒媽的孩子,的確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啊!

謝浩然父親是外來戶,母親這邊除了二姨楊正菊,還有一個大姨楊顯蘭。幾百萬拆遷補償款的好處全部落到一個十七歲孩子身上,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私底下害了紅眼病?

廚房方向再次傳來馬國昌兇狠低沉的聲音:“抓緊時間宰了他吧!今天是星期天,下午隨便找個什麼藉口把他帶出去。找個沒人的地方來上一刀,挖個坑就埋了。”

楊正菊的聲音森冷無比,陰測測的:“小浩聰明得很。他恐怕不會老老實實聽話跟著你走。這樣好了,家裡還有些安定片,我給小浩煮上一碗紅糖雞蛋,就說是給他壓壓驚。只要他睡著了事情就好辦。”

馬國昌的聲音充滿了疑惑:“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還有心思給他煮紅糖雞蛋?”

“你這個憨貨!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你以為附近周圍就沒人盯著咱們?你以為把小浩騙出去弄死警察就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

楊正菊聲音裡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先把小浩騙回家裡來,好吃好喝伺候著。我好歹也是他的二姨,說話也管用。我知道有個土方,整出來的藥水可以讓人喝了以後變成啞巴,你不是還有個遠房親戚在西郊那邊的精神病院裡上班嗎?到時候咱們打著“治病”的名義把小浩送過去,反正他說不出話來,再給你那親戚塞點兒錢……哼哼!就算是正常人,也得變成瘋子。到時候,小浩名下的那些拆遷補償款該怎麼用,還不是我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