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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高手,就要有高手的風度,只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沒品的存在,無疑,韓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僅沒品,而且還很缺德,天生的品質,始終讓他...有些時候看起來很惡劣。

有人自然不相信韓文的能耐,所以——韓文手掌微動,"砰"的一聲響,在他身側的酒館兒牆壁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掌印兒,直接擊穿了青石牆壁,冷風冰雪,倒灌而來!

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一掌雄猛霸烈,一掌擊出,直奔酒館兒的青石牆壁,雖然硬生生的被他頓止,但餘勢依然未盡,澎湃氣勁竟可直接將青石牆壁擊出一個掌印兒來!

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這一招運勁之準簡直匪夷所思!

這招本是勢狂力猛,想要在擊出去之後收發自如本就很難,在青石牆壁上打出一個洞來更難,擊穿青石牆壁卻又不讓牆壁倒塌,更是難上加難,但是此"三難",竟給這個怪異的傢伙一一辦到,其功力之高簡直無從想象,這是哪兒來的野生高手?

就連"小李探花"此時都有些動容,他相信,可以在青石牆壁印上手印兒的人很多,他同樣相信能夠輕易打穿這面牆壁的人也很多,可要是能夠在距離三丈餘遠,打穿牆壁的同時卻不讓牆壁倒塌的人...屈指可數!

"看什麼看?掌櫃的!給小爺打幾桶水過來,再找一套合適的衣服,嗯,毛巾也要!快點兒!都看什麼看?每人五十兩銀子!沒有?沒有的話,那我可就對不住了!",窮瘋了的韓某人此時,怎麼說好呢...太兇殘點兒了。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欽點拒做官,情義走天涯!"

這二十個字堪稱是李尋歡畢生寫照,青年時代極盡輝煌,才華橫溢,天縱之姿,武功之高更是驚世駭俗,百曉生排兵器譜,列盡天下高手,"小李飛刀"依然名列前三,僅次於天機老人與上官金虹之下。

只可惜輝煌之後便是無盡落寞,李尋歡重情重義,這本是最大的優點,卻也是他最大的破綻,一生為情義所困,所苦!

"小李神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因為這十六個字,放眼天下,但凡武林中人,愈是高手,只怕沒有一人不想見識一下小李探花的飛刀,也沒有一人不想親眼目睹一下他那出手一刀的驚心動魄!

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看著酒桌上的幾壇酒,微微笑著,這酒是那少年買的,所以他一碗又一碗地喝著,而且喝得很快。李尋歡瞧著他,目中充滿了愉快的神色,他很少遇見能令他覺得有趣的人,這少年卻實在很有趣。

少年忽然放下酒碗,看了一眼在掌櫃的櫃檯後洗澡的男人,又看了一眼李尋歡,突然問道:"他看起來很不正常!"

李尋歡笑了笑,道:"高人,有幾個正常的?"

少年道:"為什麼?"

李尋歡努著嘴,好半天,道:"不為什麼!",這簡直就是廢話,所以他也笑了,搖頭失笑,道:"要是能離開就好了!可惜了!我們現在全都是被打劫的物件!"

"不!你是!我不是!他已經說不打劫窮逼了!我不知道窮逼是什麼意思,大概是...特別窮吧?",少年很誠實的回答,旋即又問:"為什麼想要離開?"

李尋歡道:"無論誰殺了人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麻煩的,雖然人不是我殺的,可殺了人之後,必定會有麻煩隨之而來,我不怕殺人,也不怕死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煩。"

少年默然半晌,這才又從罈子裡舀了一碗酒,仰著脖子喝了下去,李尋歡含笑望著,很欣賞他喝酒的樣子。

過了半晌,少年竟也嘆了口氣,道:"殺人的確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有些人卻實在該殺,我非殺他不可!"

李尋歡微笑道:"你真是為了五十兩銀子才殺那白蛇的麼?"

少年道:"沒有五十兩銀子,我也要殺他,有了五十兩銀子更好。"

李尋歡道:"為什麼你只要五十兩?"

少年道:"因為他只值五十兩。"

李尋歡笑了,道:"江湖中該殺的人很多,也有些不只值五十兩的,所以你以後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大富翁,我也常常會有酒喝了。"

少年道:"只可惜我太窮,否則我應該送那個怪人五十兩的。"

李尋歡道:"為什麼?"

少年道:"因為他替我殺了那個人。"

李尋歡大笑道:"你錯了!你錯了!那個人非但不值五十兩,甚至一文不值!",他忽又眯著眼睛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何要幫你殺掉那個人麼?"

少年道:"不知道。"

李尋歡道:"白蛇雖然沒有殺諸葛雷,但卻已令他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你又殺了白蛇,他只有殺了你,以後才可以重新揚眉吐氣,自吹自擂,所以他就非殺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險惡,只怕你是難以想像的。"

少年沉默了很久,喃喃道:"有時人心的確比虎狼還惡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時候,最少先讓你知道。"

他喝下一碗酒後,忽又接道:"但我只聽到過人說虎狼惡毒,卻從未聽過虎狼說人惡毒,其實虎狼只為了生存才吃人,人卻可以不為什麼就殺人,而且據我所知,人殺死的人,要比虎狼殺死的人多得多了。"

李尋歡凝注著他,緩緩道:"所以你就寧可和虎狼交朋友?"

少年又沉默了半晌,道:"只可惜它們不會喝酒!可你還沒說那個怪人為什麼出手幫我殺掉諸葛雷!"

"因為他是個劍客!而且...劍術高深!",李尋歡沉聲說道:"劍客最見不得人的就是有人從背後用劍偷襲別人!他殺了諸葛雷並不奇怪!就這麼簡單!"

"可他手中沒有劍!",少年蹙著眉頭說道。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可他心裡有劍!況且,你也應該看到他是怎麼殺死諸葛雷的了!手指一點,那就是一抹鋒芒無匹的劍氣啊!"

少年忽然笑了,搖了搖頭,有點了點頭,看著自己的劍,道:"也許!我應該向他挑戰!"

這是李尋歡第一次見到少年的笑,他從未想到笑容竟會在一個人的臉上造成這麼大的變化。少年的臉本來是那麼孤獨,那麼倔強,使得李尋歡時常會聯想到一匹在雪地上流浪的狼。

但等到他嘴角泛起笑容的時候,他這人竟忽然變了,變得那麼溫柔,那麼親切,那麼可愛。李尋歡從未見過任何人的笑容能使人如此動心的。

少年也在凝注著,他忽又問道:"你是不是個很有名的人?"

李尋歡也笑了,道:"有名並不是件好事。"

少年道:"但我卻希望變得很有名,我希望能成為天下最有名的人。"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忽又變得孩子般認真。

李尋歡笑道:"每個人都希望成名,你至少比別人都誠實得多。"

少年道:"我和別人不同,我非成名不可,不成名我只有死!"

李尋歡開始有些吃驚了,忍不住說道:"為什麼?"

少年沒有回答他這句話,目中卻流露出一種悲傷憤怒之色,李尋歡這才發覺他有時雖然天真坦白得像個孩子,但有時卻又似藏著許多秘密,他的身世,如謎卻又顯然充滿了悲痛與不幸。

李尋歡柔聲道:"你若想成名,至少應該先說出自己的名字。"

少年這次沉默得更久,然後才緩緩道:"認得我的人,都叫我阿飛。"

阿飛?!

李尋歡笑道:"你難道姓'阿';麼?世上並沒有這個姓呀。"

少年道:"我沒有姓!"

他目光中竟似忽然有火焰燃燒起來,李尋歡知道這種火焰連眼淚都無法熄滅,他實在不忍再問下去。

誰知那少年忽又接道:"等到我成名的時候,也許我會說出姓名,但現在..."

李尋歡柔聲道:"現在我就叫你阿飛。"

少年道:"很好,現在你就叫我阿飛──其實你無論叫我什麼名字都無所謂。"

李尋歡道:"阿飛,我敬你一杯。"

剛喝完了半碗酒,又不停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上又泛起那種病態的嫣紅色,但他還是將剩下的半碗酒一口倒進喉裡。

阿飛吃驚地瞧著他,似乎想不到這位江湖的名俠身體竟是如此虛弱,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很快地喝完了他自己的一碗酒。

李尋歡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這朋友?"

阿飛沉默著。李尋歡笑道:"只因你是我朋友中,看到我咳嗽,卻沒有勸我戒酒的第一個人。"

阿飛道:"咳嗽是不是不能喝酒?"

李尋歡道:"本來連碰都不能碰的。"

阿飛道:"那麼你為什麼要喝呢?你是不是有很多傷心事?"

李尋歡明亮的眼睛黯淡了,瞪著阿飛道:"我有沒有問過你不願回答的話?有沒有問過你的父母是誰,武功是誰傳授的,從哪來,到哪裡去?"

阿飛道:"沒有。"

李尋歡道:"那麼你為什麼要問我呢?"

阿飛靜靜地凝注他半晌,展顏一笑,道:"我不問你。"

李尋歡也笑了,他似乎想再敬阿飛一杯,但剛斟起酒,已咳得彎下腰去,連氣都喘不過來。

.......

.......

他們的酒喝得很愉快,韓文的冷水澡洗的也很愉快,並且換上了一身兒乾淨的衣服,披上了李尋歡的狐裘大氅,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嗯...脫胎換骨啊!

他看著客棧裡的人,微微偏著頭,良久,像是在問:"這些人沒什麼油水兒,怎麼辦?我要不要只吃個霸王餐就得了?"

沒人答話,到了後來,還是李尋歡說話了,笑道:"當然最好!"

"那就好!不過我不太喜歡這裡!還是去你的馬車吧!",韓文搖頭晃腦的說道。

李尋歡點了點頭,一口應承下來:"好!",旋即,他轉頭看向了阿飛,問道:"要一起去嗎?"

阿飛默不作聲,但他向外走去的背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是一匹孤狼,怎麼會與人為伍?

道上的積雪已化為堅冰,車行冰上,縱是良駒也難駕馭,那虯髯大漢已在車輪上拴起幾條鐵鏈子,使車輪不致太滑。鐵鏈拖在冰雪上,"格朗格朗"地直響。

韓文摸了摸還有些水跡的頭髮,砸著嘴說道:"這個該死的鬼天氣,真想立刻就去江南啊!"

李尋歡道:"那為什麼沒去呢?你該不會是想打劫我吧?"

韓文咧了咧嘴,道:"我還做不出那麼沒品的事情!我在等!"

李尋歡想要問等什麼,馬車卻忽然停下,李尋歡探首窗外,道:"什麼事?"

虯髯大漢道:"有人擋路。"

李尋歡皺眉道:"什麼人?"

虯髯大漢似乎笑了笑,道:"雪人。"

道路的中央,不知被哪家頑童堆起個雪人,大大的肚子,圓圓的臉,臉上還嵌著兩粒煤球做的眼睛。他們都下了車,李尋歡在長長地呼吸著,阿飛卻在出神地瞧著那雪人,像是從來也沒有見過雪人似的。

李尋歡望向他,微笑道:"你沒有堆過雪人?"

韓文似笑非笑的說道:"我只知道雪是可恨的,它不但令人寒冷,而且令草木果實全都枯萎,令鳥獸絕跡,令人寂寞、飢餓。"

他捏個雪球,拋了出去,雪球呼嘯著飛到遠方,散開,不見了,他目光也在望著遠方,緩緩道:"對那些吃得飽,穿得暖的人說來,雪也許很可愛,因為他們不但可以堆雪人,還可以賞雪景,但對我們這些人...可就不一定嘍!"

李尋歡神情也有些黯然,忽也捏起團雪球,道:"我不討厭雪,但我卻最討厭別人擋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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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將雪球拋出去,"砰"地擊在那雪人上。雪花四濺,那雪人竟沒有被他擊倒。只見一片片冰雪白那雪人身上散開,煤球也被擊落,圓圓的臉也散開,卻又有張死灰色的臉露了出來。

雪人中竟藏著一個真正的人。

死人!

死人的臉絕不會有好看的,這張臉尤其猙獰醜惡,一雙惡毒的眼睛,死魚般凸了出來。

"咦?",韓文輕咦了一聲,像是有些驚訝,道:"這廝是誰來著?好像就是那個那個,哦!黑蛇!"

話是這樣說著,他的眼底卻是一抹莫名的笑意,他豈會不知道接下來的事情?無非是覺得好玩兒,準備順手搶些錢財罷了!看熱鬧不怕事兒大,不外如此。

黑蛇怎會死在這裡?殺他的人,為什麼要將他堆成雪人,擋住道路?虯髯大漢將他的屍體自雪堆中提了起來,蹲下去仔仔細細地瞧著,似乎想找出他致命的傷痕。

李尋歡沉思著,忽然道:"你可知道是誰殺死他的麼?"

韓文笑道:"我又不是他爹,憑啥知道?"

李尋歡啞然,道:"是那個包袱!你應該見過!"

韓文皺眉道:"包袱?"

李尋歡道:"那包袱一直在桌上,我一直沒有太留意,但等到黑蛇走了後,那包袱也不見了,所以我想,他故意作出那種發瘋的樣子來,就為的是要引開別人的注意力,他才好趁機將那包袱攫走。"

韓文點頭道:"嗯!然後呢?"

李尋歡道:"但他卻未想到那包袱竟為他招來了殺身之禍,殺他的人,想必就是為了那只包袱。"

他不知何時已將那小刀拿在手上,輕輕地撫摸著,喃喃道:"那包袱裡究竟是什麼呢?為何有這麼多人對它發生興趣?也許我應該拿過來瞧瞧的。"

韓文一直在靜靜地聽著,忽然道:"殺他的人,既是為了那包袱,那麼他將包袱奪走之後,為什麼要將黑蛇堆成雪人,擋住路呢?那人是不是已算準這條路不會有別人走,只有你的馬車必定會經過這裡,所以要在這裡將你攔住?"

李尋歡沒有回答這句話,卻沉聲道:"你找出他的致命傷沒有?"

虯髯大漢還未說話,韓文卻笑道:"你不必找了!"

李尋歡也點了點頭道:"不錯,人都已來了,還找什麼?",話是這樣說,李尋歡自忖自己的耳力之敏,目力之強,可說冠絕天下,他實未想到這怪人的耳目居然也和他同樣靈敏。

當真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啊!李尋歡心中暗贊,然後就朗聲道:"各位既已到了,為何不過來喝杯酒呢?"

道旁林木枯枝上的積雪,忽然簌簌地落了下來。

一人大笑著道:"十年不見,想不到探花郎的寶刀依然未老,可賀可喜。"

笑聲中,一個顴骨高聳,面如淡金,目光如睥睨鷹的獨臂老人,已大步自左面的雪林中走了出來。

右面的雪林中,也忽然出現了個人,這人乾枯瘦小,臉上沒有四兩肉,像是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

韓文面上掛著笑意,眯著眼睛,這人走出來之後,雪地上竟全無腳印,此時雪雖已結冰,但冰上又有了積雪。這人居然踏雪無痕,雖說多少佔了些身材的便宜,但他的輕功之高,也算是不錯了。

李尋歡笑道:"在下人關還不到半個月,想不到'金獅鏢局';的查總鏢頭和'神行無影';虞二先生就全都來看我了,在下的面子實在不小。"

那矮小老人陰沉沉地一笑,道:"小李探花果然是名不虛傳,過目不忘,咱們只在十三年前見過一次面,想不到探花郎竟還記得我虞二柺子這老廢物。"

韓文這才發現他竟有條腿是跛的,他實在想不到一個輕功如此高明的人,竟是個跛子。卻不知這虞二柺子就因為右腿天生畸形殘廢,是以從小就苦練輕功,他要以超人的輕功,來彌補天生的缺陷。

李尋歡微微一笑,道:"兩位既然還請來幾位朋友,為何不一齊為在下引見引見呢?"

虞二柺子冷冷道:"不錯,他們也久聞小李探花的大名了,早就想見見閣下。"

他說著話,樹林裡已走出四個人來,此刻雖然是白天,但李尋歡見了這四人,還是不覺倒抽了口冷氣。

這四人年紀雖然全已不小,但卻打扮得像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五顏六色,花花綠綠,腳上穿的也是繡著老虎的童鞋,腰上還扎著圍裙,四人雖都是濃眉大眼,相貌獰惡,但卻偏偏要作出頑童的模樣,嘻嘻哈哈,擠眉弄眼,叫人見了,連隔夜飯都要吐了出來。

最妙的是,他們手腕上,腳踝上,竟還戴滿了發亮的銀鐲,走起路來"叮叮噹噹"地直響。

虯髯大漢一見這四人,臉色立刻變得鐵青,忽然嘎聲道:"那黑蛇不是被人殺死的。"

李尋歡道:"哦?"

虯髯大漢道:"他是被蠍子和蜈蚣蟄死的。"

李尋歡臉色也變了變,沉聲道:"如此說來,這四位莫非是苗疆'極樂峒';五毒童子的門下?"

四人中的黃衣童子格格一笑,道:"我們辛辛苦苦堆成的雪人被你弄壞了,我要你賠。"

"賠"字出口,他身子忽然飛掠而起,向李尋歡撲了過來,手足上的鐲子如攝魂之鈴,響聲不絕。

李尋歡只是含笑瞧著他,動也不動。

但虞二柺子卻也忽然飛起,半空中迎上了那黃衣童子,拉住他的手斜斜飛到一邊。

"金獅"查猛也立刻大笑道:"探花郎家財萬貫,莫說一個雪人,就算金人他也賠得起的,但四位卻不可著急,先待我引見引見。"

一個紅衣童子笑嘻嘻道:"我知道他姓李,叫李尋歡。"

另一黑衣童子道:"我還知道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所以我們早就想找他帶我們去尋尋歡,找找樂子了。"

剩下的一個綠衣童子道:"我還知道他學問不錯,中過皇帝老兒點的探花,聽說他老子和他老子的老子也都是探花。"

紅衣童子笑嘻嘻道:"只可惜這小李探花卻不喜歡做官,反而喜歡做強盜。"

他們在這裡說,別人還未覺得怎樣,韓文呢倒是覺得精彩極了,不過,這些人也只是僅將李尋歡多彩的一生,說出了一鱗半爪而已,李尋歡這一生的故事,他們就算不停的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

當然了,韓文也發現了李尋歡面上雖還帶著微笑,目中卻露出痛苦之色,像是別人只要一提及他的往事,就令他心碎...畢竟他當初作出的事情——著實有些,蠢貨了!

突聽虞二柺子沉著臉道:"你們對李探花的故事實在知道不少,但你們可聽過,小李神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那黃衣童子吃吃笑道:"出手一刀,例不虛發...原來你是怕我被他手上那把小刀弄死,回去無法向我師傅交待,所以才拉住我的。"

李尋歡微笑著道:"但各位只管放心,在下的第二刀就不大怎麼樣高明了,而一刀是萬萬殺不死六個人的!",他忽也沉下臉,瞪著查猛道,突然笑了:"所以各位若是想來為諸葛雷復仇,怕是找錯人了!"

韓文也笑了,看了一眼李尋歡,咂了咂嘴,道:"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欽點拒做官,情義走天涯!您這未免也把我賣得太快點兒了吧?真是傷心啊!"

說是傷心,他笑的卻很大聲,李尋歡也跟著笑了。

"金獅"查猛乾笑了兩聲,像是在想著什麼,或許是韓文在那個酒館兒打出去的一掌吧?他拱了拱手,道:"諸葛雷自己該死,怎麼能怪閣下。"

李尋歡插言道:"各位既非為了復仇而來,難道真的是找我來喝酒的麼?他雖說把韓文拋了出來,但事情卻準備攬在自己身上,倒真是個爛好人兒啊!"

查猛沉吟著,像是不知該如何措詞。

虞二柺子已冷冷道:"我們只要你將那包袱拿出來!"

李尋歡皺了皺眉,道:"包袱?"

查猛道:"不錯,那包袱乃是別人給'金獅鏢局';的,若有失閃,敝鏢局數十年的聲名就從此毀於一旦。"

李尋歡瞧了黑蛇的屍身一眼,道:"包袱難道不在他身上?"

查猛大笑道:"李兄這是說笑,有李兄在場,區區的黑蛇怎麼能將那包袱拿得走?"

李尋歡皺了皺眉,嘆息著喃喃道:"我平生最怕麻煩,麻煩為什麼總要找上我?"

查猛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接著又道:"只要李兄肯將那包袱發還,在下非但立刻就走,而且多少總有一點心意,與李兄飲酒壓驚。"

李尋歡輕輕撫摸著手裡的刀,忽然笑道:"不錯,那包袱的確在我這裡,但我卻還未決定是否將它還給你們,你們最好讓我考慮考慮。"

查猛面上已變了顏色,虞二柺子卻搶著道:"卻不知閣下要考慮多久?"

李尋歡道:"有一個時辰就已足夠了,一個時辰後,還是在此地相見。"

虞二柺子想也不想,立刻道:"好,一言為定!"

他再也不說一句話,揮手就走。

黃衣童子忽然格格一笑,道:"有半個時辰,就可以逃得很遠了,何必要一個時辰。"

虞二柺子沉著臉道:"小李探花自出道以後,退隱之前,七年中身經大小三百餘戰,從來也未曾逃過一次。"

他們來得雖快,退得更快,眨眼間已全都失去蹤影,再聽那清悅的手鐲聲,已遠在十餘丈外。

.......

.......

韓文咂咂嘴,忽然道:"包袱並不在你手上。"

李尋歡道:"嗯。"

韓文笑道:"既然不在,你為何要承認?"

李尋歡笑了笑,道:"我縱然說沒有拿,他們也絕不會相信的,遲早還是難免出手一戰,所以我倒不如索性承認了,也免得跟他們嚕嗦麻煩。"

韓文眨了眨眼睛道:"既然遲早難免一戰,你還考慮什麼?以你我的能力...不不不!連我都能滅掉他們這些小蝦米!"

李尋歡一怔,嘆道:"打打殺殺的,不好!在這一個時辰中,我要先找到一個人。"

韓文道:"什麼人?"

李尋歡道:"偷那包袱的人。"

韓文道:"你知道他是誰?"

李尋歡道:"昨天那酒店中有三個金獅鏢局的鏢頭,除了諸葛雷和那趙老二外,還有一個人,我要找的就是他!"

韓文稍稍沉默沉默,道:"你說的可是那穿著件紫緞團花皮襖,腰上似乎纏著軟鞭,耳朵還有撮黑毛的矮子麼?"

李尋歡微笑道:"你只瞧了他兩眼,想不到已將他瞧得如此仔細。"

韓文很自信的說道:"我只瞧了一眼,一眼就已足夠了。"

李尋歡道:"不錯,我說的就是他,在酒店中的人,只有他知道那包袱的價值,他一直在旁邊,沒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只有他有機會拿那包袱。"

韓文點了點頭道:"嗯。"

李尋歡道:"就因為他知道那包袱的價值,所以存心要將之吞沒,但他卻怕查猛懷疑於他,所以就將責任推到我身上。"他淡淡一笑,接著道:"好在我替別人背黑鍋,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韓文笑了道:"查猛他們知道你的行蹤,自然就是他去通風報信的,他為了怕查猛懷疑到他,暫時絕不敢逃走!所以他現在必定和查猛他們在一起,只要找到查猛,就可以找得到他...給人背黑鍋?我可是很討厭呢!"

說話間,他的人已經不見了,這時天邊又霏霏地落下了雪來,天地間靜得甚至可以聽到雪花飄落在地上的聲音。

李尋歡怔怔有神,喃喃道:"踏雪無痕,好功夫啊!但願今後...",他的聲音愈來愈小,逐漸消失在風雪當中。

那虯髯大漢始終就像石像般站在一邊,沒有說話,滿身雖已積滿了冰雪,他也絕不動一動。

李尋歡又飲盡了杯中的酒,才轉身望著他,道:"你在這裡等著,最好將這條蛇的屍體也埋起來,我...我一個時辰,就會回來的。"

虯髯大漢垂下了頭,忽然道:"我知道金獅查猛雖以掌力雄渾成名,但卻只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少爺你在四十招內就可取他首級。"

李尋歡淡淡笑道:"也許還用不著十招!"

虯髯大漢道:"虞二柺子呢?"

李尋歡道:"他輕功不錯,據說暗器也很毒辣,但我還是足可對付他的。"

虯髯大漢道:"據說'極樂峒';門下每人都有幾手很邪氣的外門功夫,方才看他們的出手,果然和中原的武功路數不同..."

李尋歡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放心,就憑這些人,我還未放在心上。"

虯髯大漢的面色卻很沉重,緩緩道:"少爺也用不著瞞我,我知道此行若非極兇險,可你為何不讓那個韓先生...留下來呢?"

李尋歡板起了臉,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多嘴起來了...算了!再者說,他是自己走的!"

虯髯大漢果然不敢再說什麼,頭垂得更低,等他抬起頭來時,李尋歡已走人樹林,似乎又在咳嗽著。

這斷續的咳嗽聲在風雪中聽來,實在令人心碎。但風雪終於連他的咳嗽聲也一齊吞沒。

虯髯大漢目中已泛起淚光,黯然道:"少爺,咱們在關外過得好好的,你為什麼又要入關來受苦呢?十年之後,你難道還忘不了她?還想見她一面?可是你見著她之後,還是不會和她說話的,少爺你...你這又何苦呢?..."

一進了樹林,李尋歡那種懶散、落寞的神情就完全改變了,他忽然變得就像條獵犬那麼輕捷、矯健。

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他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已有效地運用,雪地上,枯枝間,甚至空氣裡,只要有一絲敵人留下的痕跡,一絲異樣的氣息,他都絕不會錯過,二十年來,世上從沒有一個人能逃得過他的追蹤。

他行動雖快如兔,但看來並不急躁匆忙,就像是個絕頂的舞蹈者,無論在多麼急驟的節奏下,都還是能保持他優美柔和的動作。

十年前,他放棄了他所有的一切,黯然出關去的時候,也曾路過這裡,那時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

他記得這附近有個小小的酒家,遠遠就可以看到那高挑的青帘,所以他也曾停下車來,去喝了幾斤酒。

酒雖不佳,但那地方面對青山,襟帶綠水,春日裡的遊人很多,他望著那些歡笑著的紅男綠女,一杯杯喝著自己的苦酒,準備從此向這十丈軟紅告別,這印像令他永遠也不能忘記。

現在,他想不到自己又回到這裡,經過了十年的歲月,人面想必已全非,昔日的垂髫幼女,如今也許已嫁作人婦,昔日的恩愛夫妻,如今也許已歸於黃土,就連昔日的桃花,如今已被掩埋在冰雪裡。

可是他希望那小小的酒家仍在。

他這麼想,倒並不是為了要捕捉往日的回憶,而是他認為金獅查猛他們說不定就落腳在那酒家裡。

冰雪中的世界,雖然和春風中大不相同,但他經過這條路時,心裡仍不禁隱隱感覺到一陣陣刺痛。

財富、權勢、名譽和地位,都比較容易捨棄,只是那些回憶,那些辛酸多於甜蜜的回憶,卻像是沉重的枷鎖,是永遠也拋不開,甩不脫的。

李尋歡自懷中摸出個扁扁的酒瓶,將瓶中的酒全灌進喉嚨,等咳嗽停止之後,才再往前走。

他果然看到了那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築在山腳下的幾間敞軒,屋外四面都有寬闊的走廊,硃紅的欄杆,配上碧綠的紗窗。

他記得春日裡這裡四面都開遍了一種不知名的山花,繽紛馥郁,倚著硃紅的欄杆賞花飲酒,淡酒也變成了佳釀。

如今欄杆上的紅漆已剝落,紅花也被白雪代替,白雪上車轍馬蹄縱橫,還可以聽到屋後有馬嘶聲隨風傳出。

李尋歡知道自己沒有猜錯,查猛他們果然落腳在這裡!因為在這種天氣,這種地方絕不會有其他遊客的。

他的行動更快,更小心。靜靜地聽了半晌,酒店裡並沒有人聲,他皺了皺眉,箭一般竄了過去。

到了近前,就可以發覺這酒店實在靜得出奇,除了偶爾有低低的馬嘶外,別的聲音一絲也沒有。

走廊上的地板已腐舊,李尋歡的腳剛踏上去,就發出"吱"的一聲,他立刻後退了十幾尺。

但酒店裡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

李尋歡微一沉吟,輕快地繞到屋子後面,他心裡在猜測,也許"金獅"查猛並沒有回到這裡。

可是他卻立刻就見到了查猛!

查猛竟正在直著眼睛,瞪著他!查猛的眼睛幾乎完全凸了出來,淡金色的臉看來竟已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怕,他就站在馬廊前的一根柱子旁。

廊中的馬在低嘶著,踢著腳,查猛卻只是站在那裡,既不出聲,也不動,就象是個泥塑的,還未著色的人像。

李尋歡暗中嘆了口氣,道:"想不到!..."

他只說了三個字,就立刻停住了嘴。因為他已發覺查猛是再也聽不到任何人說話的聲音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