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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昔日的"李園",如今雖已變成了"興雲莊",但大門前那兩幅御筆親書的門聯卻仍在。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李尋歡見到這副對聯,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胸口上重重踢了一腳,使得他再也無法舉步。

門口的家丁卻都帶著詫異的眼色望著李尋歡,他們像是在奇怪,這陌生人站在門口發什麼呆?

站在這門前,李尋歡思緒如潮,他記得那天是初七,他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沒有過完年就一定要趕著出門到口外去。

那天也在下著雪,林詩音特別為他做了一桌很精緻的酒菜,在她自己的小院中陪他飲酒賞雪。

林詩音從小就是在他們家長大的,她的父親,是李尋歡父親的妻舅,兩位老人家沒有死的時候,早已說定親上加親了。

但李尋歡和林詩音並沒有像一些世俗的小兒女那樣因避諱而疏遠,他們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雖然過了十年,李尋歡還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

那天的梅花開得好美,她帶著三分醉意的笑靨卻比梅花更美,那天真是充滿了幸福和歡樂。

但是,不幸的事立刻就隨著來了。

他自口外回來時,他的仇家竟勾結了當時兇名最盛的"關外三兇"在邯鄲大道上向他夾擊。

他雖手刃了十九人,但最後卻也已重傷不支,眼見就要傷在大兇卜霸的一雙喂毒跨虎籃之下。

就在這時,龍嘯雲來了。

龍嘯雲以一柄銀槍活挑了卜霸,救了他的性命,又盡心治好了他的傷勢,一路護送他回家。

從此,龍嘯雲不但是他的恩人,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

但是後來龍嘯雲卻病了,病得很重,一條鐵打般的漢子,不到半個月竟已變得面黃肌瘦,形銷骨立。

李尋歡問了很久,才知道他竟是為了林詩音而病的,這條鐵錚錚的漢子為情所困,竟已相思入骨。

他自然全不知道李尋歡和林詩音已訂了親,所以他求李尋歡將"表妹"許配給他,他答應李尋歡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李尋歡怎麼能答應他呢?

但他又怎麼能眼見著他的恩人相思而死。

而他更不能去求林詩音嫁給別人,林詩音也絕不會答應。

他滿心痛苦,滿懷矛盾,只有縱酒自遣,大醉了五日後,他終於下了決定,那真是個痛苦的決定。

他決定要讓林詩音自己離開他。

於是他就求林詩音去照顧龍嘯雲的病,他自己卻開始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甚至經月地不回家。

他要造成龍嘯雲和林詩音親近的機會。

林詩音流著淚勸他時,他卻大笑著拂袖而去,反而變本加厲,居然將京城的名妓小紅和小翠帶回家來了。

兩年後,林詩音終於心碎,失望。

她終於選擇了對她情深一往的龍嘯雲。

李尋歡的計劃終於成功了,但這成功卻又是多麼辛酸,多麼痛苦,他怎麼能再留在這裡看昔日的梅花?

於是他就將自己的家園全送給林詩音作嫁妝,一個人蕭然而去,他決心永遠也不再見她。

昨日黃花啊!

這本是李尋歡自己的家園,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的。在這裡,他曾經度過一段最幸福的童年,得過最大的榮耀,可是,也就在這裡,他曾經親自將他父母和兄長的靈柩抬出去埋葬。

有誰能想到此刻他在這裡竟變成個陌生人了。

李尋歡黯然一笑,耳旁似乎響起了一陣淒涼的悲歌:"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垮了。"

他仔細咀嚼著這其中的滋味,體味著人生的離合,生命的悲歡,更是滿懷蕭索,泫然欲泣。

虯髯大漢也是神色黯然,悄聲道:"少爺,進去吧。"

李尋歡嘆了口氣,苦笑道:"既已來了,遲早總是要進去的,是麼?"

誰知他剛跨上石階,突聽一人大喝道:"你是什麼人?敢往龍四爺的門裡亂闖?"

一個穿著錦緞羊皮襖,卻敞著衣襟,手裡提著個鳥籠的大麻子從旁邊衝過來,攔住了李尋歡的去路。

李尋歡皺眉道:"閣下是..."

麻子手叉著腰,大聲道:"大爺就是這裡的管家,我的閨女就是這裡龍夫人的幹妹妹,你想怎麼樣?"

李尋歡道:"噢──既是如此,在下就在這裡等著就是。"

麻子冷笑道:"等著也不行,龍公館的大門口豈是閒雜人等可以隨意站著的?"

虯髯大漢怒容滿面,但也知道此時只有忍耐。

誰知那麻子竟又怒罵道:"叫你滾開,難道是作死嗎?"

李尋歡雖還忍得住,虯髯大漢卻忍耐不住了。

他正想過去給這個麻子教訓,門裡已有人高呼道:"尋歡,尋歡,真是你來了麼?"

一個相貌堂堂,錦衣華服,頷下留著微須的中年人已隨聲衝了出來,滿面俱是興奮激動之色,一見到李尋歡,就用力捏著他的腕子,嗄聲道:"不錯,真是你來了...真是你來了..."

話未說完,已是熱淚盈眶。

李尋歡又何嘗不是滿眶熱淚,道:"大哥..."

只喚了這一聲"大哥",他已是語聲哽咽,說不出話來。

那麻子見到這光景,可真是駭呆了。

只聽龍嘯雲不住喃喃道:"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想死我了..."

他這句話翻來覆去也不知說了多少遍,忽又大笑道:"你我兄弟相見,本該高興才是,怎地卻眼淚巴巴的像個老太婆..."

他大笑著擁著李尋歡往裡走,還在大呼著道:"快去請夫人出來,大家全出來,來見見我的兄弟,你們可知道我這兄弟是誰麼?...哈哈,我說出來保證你們都要嚇一跳!"

虯髯大漢望著他們,眼淚也快要流了出來,他心裡只覺酸酸的,也不知是悲痛,還是歡喜。

那麻子這才長長吐出口氣,摸著腦袋道:"我的媽呀,原來他就是李...李探花,連這棟房子聽說都是他送的,我卻不讓他進來,我...我真該死。"

.........

.........

房屋內,那紅孩兒龍小雲正被十幾個人圍著,坐在大廳裡的太師椅上,撒潑哭嚎,他被人廢了身上的武功!這無疑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但龍嘯雲剛擁著李尋歡走人大廳,本來站在龍小雲旁邊的兩條大漢忽然撲了出來,指著李尋歡的鼻子道:"傷了雲少爺的人,身上穿著你的衣服!為什麼!你跟他是朋友?"

李尋歡微微蹙眉,道:"大概算是吧!"

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原因很簡單,從邊疆小鎮他與韓文分開之後,韓文說他不會死,還真被韓文說中了,他遇到了"梅二先生",這位先生最擅長的就是解毒。

龍小雲為什麼會與韓文相遇?因為他也是要去找這位"梅二先生"的,但很不幸,他平時的作態遭了報應,韓文雖然念及他年齡幼小,不忍下手殺他,但還是費了他的武功。

韓某人身上還穿著李尋歡所贈的狐裘大氅,這件衣裳...很多年前李尋歡就穿過,所以被秦孝儀認出來了,他們送龍小雲回來,同時也告訴了龍嘯雲這些事情。

龍嘯雲因為兒子被傷,當然想知道傷了他兒子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因此,他派人去請了李尋歡,李尋歡也因而出現在這裡。

眼見李尋歡承認了認識韓文,還有可能與韓文是朋友,那大漢怒道:"好小子,你膽子真不小!"

兩人一左一右,竟向李尋歡夾擊而來!

李尋歡並沒有回手,但龍嘯雲忽然怒喝一聲,反手一掌,跟著飛起一腳,將兩人都打得滾了出去,怒道:"你們敢對他出手!你們的膽子才真不小,你們可知道他是誰嗎?"

那兩人再也想不到馬屁竟拍在馬腿上。

一人捂著臉吃吃道:"我們只不過是想替雲少爺..."

龍嘯雲厲聲道:"你們想怎樣,告訴你們,龍嘯雲的兒子就是李尋歡的兒子,李尋歡莫說是根本沒教訓他,就算將這畜生殺了,也是應該酌!更何況,這件事本身於他並無關係!你們想幹什麼?"

李尋歡自從進了這個院子就處處感覺不舒服,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黯然道:"大哥,我..."

龍嘯雲用力一拍他肩頭,笑道:"兄弟,你怎地也變得這麼婆婆媽媽起來了?這畜生被他母親慣得實在太不像話了,我本就不該傳他武功的,被人教訓也就教訓了,讓他長點記性!來來來,快擺酒上來,你們無論誰若能將我這兄弟灌醉,我馬上就送他五百兩銀子。"

大廳中的人本多是老江湖,光棍的眼睛哪有不亮的,早已全部圍了過來,向李尋歡賠笑問好。

突聽內堂一人道:"快掀簾子,夫人出來了。"

站在門口的童子剛將門簾掀起,林詩音已衝了出來。

李尋歡終於又見到林詩音了。

林詩音也許並不能算是個真正完美無瑕的女人,但誰也不能否認她是個美人,她的臉色太蒼白,身子太單薄,她的眼睛雖明亮,也嫌太冷漠了些,可是她的風神,她的氣質,卻是無可比擬的。

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她都能使人感覺到她那種獨特的魅力,無論誰只要瞧過她一眼,就永遠無法忘記。

這張臉在李尋歡夢中已不知出現過幾千幾萬次了,每一次她都距離得那麼遙遠,不可企及地遙遠。

每一次李尋歡想去擁抱她時,都會忽然自這心碎的噩夢中驚醒,他只有躺在自己的冷汗裡,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顫抖,痛苦地等待著天亮,可是等到天亮的時候,他還是同樣痛苦,同樣寂寞。

現在,夢中人終於真實地在他眼前出現了,他甚至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她,他知道這不再是夢。

可是,他又怎麼能伸手呢?

他只希望這又是個夢,但真實永遠比夢殘酷得多,他連逃避都無法逃避,只有以微笑來掩飾住心裡的痛苦,勉強笑道:"大嫂,你好!"

大嫂!

魂牽夢縈的情人,竟已是"大嫂",虯髯大漢扭轉了頭,不忍再看,因為只有他知道李尋歡這一聲"大嫂"喚得是多麼痛苦,多麼辛酸。

他不知道自己若在李尋歡這種情況中時,是否也能喚得出這一聲"大嫂"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有勇氣來承受如此深的痛苦。

他若不扭轉頭去望院中的積雪,只怕早已流下淚來。

而林詩音卻彷彿根本沒有聽見這一聲呼喚。她的心神彷彿已全貫注在她的兒子身上。

那孩子瞧見了母親,又放聲痛哭起來,他掙扎著撲入他母親的懷抱裡,嘶聲大哭著道:"我已經沒法再練武了,已變成了殘廢,我...我怎麼能再活得下去!"

林詩音緊緊摟住他,道:"是...是誰傷了你的?"

紅孩兒道:"是那個叫韓文的畜生!還是他的朋友!"

林詩音目光隨著他手指望過去,終於望在李尋歡臉上。

她瞪著李尋歡就彷彿在瞪著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然後,她目光中就漸漸露出了一種怨恨之意,一字字道:"是你的...朋友?"

李尋歡只是茫然地點了點頭。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支援著他的,他居然還沒有倒下去。

林詩音瞪著他,咬著嘴唇道:"很好,很好,我早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快快樂樂地活著,你連我最後剩下的一點幸福都要剝奪,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好啊!好的很!"

龍嘯雲乾咳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大聲道:"你不能這樣對尋歡說話,這又不能怪他,他也是不知道的,全是雲兒自己闖出來的禍,你怎麼能莫名其妙的說這些話..."

紅孩兒忽又大聲道:"他們一定是串通好的!我聽那個畜生說是他的朋友就已經住手了,他卻趁機傷我!"

虯髯大漢憤怒得全身血管都要爆裂,但李尋歡卻還是木然站在那裡,竟完全沒有自己辯護之意。

無論多麼大的痛苦,他都已承受過了,現在他難道還能和一個小孩子爭論得面紅耳赤麼?

龍嘯雲卻厲聲道:"畜生,你還敢說謊?"

紅孩兒大哭著道:"我沒有說謊,媽,我真的沒有說謊!"

龍嘯雲大怒著想去將他拉過來,但林詩音已擋在他面前,嗄聲道:"你還想將他怎麼樣?"

龍嘯雲跺腳道:"這畜生實在太可惡,我不如索性廢了他,也免得他再來現世!";

林詩音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陣憤怒的紅暈,厲聲道:"那麼你連我也一齊殺了吧!"

她目光在李尋歡臉上一轉,冷笑著道:"反正你們都很有本事,要殺死個小孩子固然是易如反掌,再多殺個女人也沒什麼關係的。"

龍嘯雲仰天長嘯了一聲,跌足道:"詩音,怎地你也會變得如此無理?"

林詩音根本不理他,已緊緊摟著她的兒子走人了內堂,她的腳步雖輕,但李尋歡的心都已被踩碎了。

龍嘯雲拍著他肩頭長嘆道:"尋歡你也莫要怪她,她本不是如此不講理的女人,可是一個女人若是做了母親,那麼她就會變得不講理起來了。"

李尋歡黯然道:"我知道,母親為了自己的兒子,無論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他勉強一笑,又道:"我雖然沒有做過別人的母親,至少總做過別人的兒子..."

不得不說的是——李尋歡這個人,真是夠意思啊!

明明與韓某人不過是一面之緣,但他卻把這些全都承擔了下來,事實上,他李尋歡再不濟,交的朋友也不會是那種欺負小孩子的貨色,就從龍小雲現在的表現上來看,他也略知其中一二了,只不過...他現在已經是說不出話來了。

........

........

借酒澆愁愁更愁,這句傳誦千古的詩句,其實並不是完全正確的,喝少量的酒,固然能令人更多愁善感,更容易想起一些傷心的事,但等到他真的喝醉了,他的思想和感覺就完全麻木。

那麼,世上就沒有任何事能令他痛苦了。

李尋歡很瞭解這一點,他拼命想喝醉。

喝醉酒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一個人傷心的事越多,喝醉的次數越多,越需要喝醉的時候,反而卻偏偏很不容易喝醉。

夜已很深。

酒也消耗了不少,但李尋歡卻一點醉意也沒有。

他忽然發覺別的人也都沒有酒意,十幾個江湖客在一起喝酒,喝到夜深時居然還沒有一個人喝醉,這實在是件很不尋常的事。

夜色越深,大家的臉色也就越沉重。一個個都不時伸長脖子往外望,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人似的。

突聽更鼓聲響,已是三更。

大家的臉色竟不約而同地變了,失聲道:"三更了,趙大爺怎地還沒有回來?"

李尋歡皺了皺眉道:"這位趙大爺又是何許人也?各位難道一定要等他回來才肯喝酒?"

一人賠笑道:"不瞞李探花,趙大爺若是不回來,這酒咱們實在喝不下去。"。

另一人道:"趙大爺就是人稱'鐵面無私';趙正義,趙老爺子,也就是我們龍四爺的結拜大哥,李探花難道還不知道麼?"

李尋歡舉杯大笑道:"十年不見,想不到大哥竟又結交了這許多名聲顯赫的好兄弟,且待小弟先敬大哥一杯。"

龍嘯雲臉上似乎紅了紅,勉強笑道:"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兄弟,我也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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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道:"那倒也不錯,想不到我竟也平空多出了幾位大哥來,卻不知這些大英雄們肯不肯認我這不成才的兄弟?"

龍嘯雲哈哈大笑道:"他們歡喜還來不及哩,焉有不認之理?"

李尋歡道:"只..."

他本來也不知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卻改口笑道:"趙大爺素來'鐵面無私';,據說終年也難見到他笑一次,他若一來,我只怕嚇得連酒都喝不下去了,想不到各位卻要等他來了才肯喝酒。"

龍嘯雲沉默了半晌,忽然斂去笑容,沉聲道:"梅花盜已重現江湖..."

李尋歡截口道:"這件事我倒已聽說過。"

龍嘯雲道:"但賢弟可知道這'梅花盜';此刻在哪裡麼?"

李尋歡道:"據說此人行蹤飄忽..."

龍嘯雲也打斷了他的話,道:"不錯,此人的確行蹤飄忽,但我卻知道他目前必在保定城裡,而且說不定已在我們家附近。"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那盆燒得正旺的爐火,似已擋不住外面侵入的寒氣了。

李尋歡也不禁為之動容,道:"莫非他已在此間現身了麼?"

龍嘯雲嘆:"不錯,秦孝儀秦三哥的大公子已在前天晚上傷在他手裡。"

李尋歡皺眉道:"他是在哪裡下的手?"

龍嘯雲一字字道:"就在我們家後園,'冷香小築';前面的梅花林裡。"

李尋歡聳然道:"他還傷了什麼人?"

龍嘯雲道:"賢弟也許還不知道,此人每天晚上素來只傷一人,而且絕不會在三更之前出手!"

他勉強笑了笑,道:"他殺人的脾氣就好像有些人喝酒一樣,不但定時,而且定量。"

李尋歡也笑了笑,但笑容並沒有使他的神情看來輕鬆些,他沉吟了半晌,才沉聲問道:"昨天晚上呢?"

龍嘯雲道:"昨天晚上倒還很太平。"

李尋歡道:如此說來,他的物件也許只是秦大少爺,此後也許不會來了。"

龍嘯雲搖了搖頭,道:"他遲早還是要來的。"

李尋歡皺眉道:"為什麼?他難道和大哥有什麼過不去嗎?"

龍嘯雲又搖了搖頭,緩緩道:"他的物件既非秦重,也不是我。"

李尋歡失聲道:"是...是誰?"

龍嘯雲道:"他的物件是林..."

說到"林"字,李尋歡面色已變了,但龍嘯雲說的並不是"林詩音",而是"林仙兒"。

李尋歡暗中松了口氣,道:"林仙兒?她又是何許人也?"

龍嘯雲大笑道:"兄弟,你若連林仙兒都不知道,只怕真的是老了,換了十幾年前,你對林仙兒這名字只怕比誰都清楚得多。"

李尋歡微笑道:"如此說來,她莫非也是位美人?"

龍嘯雲道:"她非但是位美人,而且是大家公認的武林第一美人,江湖中的風流俠少為她神魂顛倒的,也不知有多少。"

他指點著身旁的一群人大笑道:"你以為他們真是衝著我龍四的面子來的嗎?若不是林仙兒在這裡,我就算每天擺上整桌的燕翅席,他們也,未必肯上門。"

大家的臉都紅了,其中兩個錦衣少年的臉紅得更厲害,龍嘯雲用力拍著他們的肩頭,又笑著道;"你們的運氣總算還不錯,現在總算還有希望,我這兄弟若是年輕十年,哪裡還有你們的份兒。"

李尋歡也大笑道:"大哥以為我真的老了麼?我的人雖老了,心卻還未老哩。"

龍嘯雲目光閃動,忽又大笑道:"不錯不錯,一點也不錯,她裙下之臣雖然比螞蟻還多,但除了你之外,只怕誰也沒有希望。"

李尋歡苦笑道:"只可惜我已在酒缸裡泡了十年,手段已大不如前了。"

龍嘯雲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道:"賢弟有所不知,這位林姑娘非但美如天仙而且很有志氣,她什麼人都不願意嫁,卻揚言天下,無論誰只要能除去'梅花盜';,就算是個又麻又跛的老頭子,也可以娶她做老婆。"

李尋歡道:"只怕就因為這原故,所以梅花盜也一心要除去她。"

龍嘯雲道:"正是如此,梅花盜前天晚上到'冷香小築';去,也正是為了找她,想不到秦重恰巧在那裡,竟做了她的替死鬼。"

李尋歡目光閃動道:"秦大少爺也是她的裙下之臣麼?"

龍嘯雲苦笑道:"他本來倒還蠻有希望的,只可惜現在..."

李尋歡笑了笑,道:"冷香小築寂寞多年,如今有那位林姑娘住在那裡,想必已熱鬧了起來,三更半夜裡,居然還有多情公子在門外徘徊。"

龍嘯雲的臉又紅了紅,苦笑道:"冷香小築是兄弟你的故居,我本不該讓別人住進去的,可是...可是..."

李尋歡截口道:"那地方能得美人青睞,正是蓬蓽生輝,土木若有知,只怕也要樂不可支了,絕不會再讓我這癆病鬼再住進去隨地吐痰的。"

他目光炯炯,凝注著龍嘯雲,微笑著又道:"可是,這位林姑娘和大哥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龍嘯雲乾咳兩聲,道:"她是詩音在普陀上香時認得的,兩人一見投緣,就結為姐妹,正好像兄弟你和我的情況一樣。"

李尋歡似乎怔了怔,道:"她的父親難道就是我方才在門外見到的那位大管家麼?"

龍嘯雲苦笑道:"你想不到吧?其實誰也想不到那種父親竟能生得出她那樣的女兒來,這就叫烏鴉窩裡出了個鳳凰。"

李尋歡道:"那位'鐵面無私';趙大爺難道是去約幫手來保護她?趙大爺如今難道也變得憐香惜玉起來了?"

龍嘯雲似乎並未聽出他話裡的譏誚之意,道:"趙老大除了要保護她之外,更想趁這機會除去'梅花盜';,何況,中原武林的世家巨族已出了筆為數可觀的銀子來緝捕梅花盜,這筆銀子現在就存在我這裡,若有什麼失閃,這責任只怕誰也承擔不起。"

李尋歡聽到這裡,方為之動容,失聲道:"大哥為何要將這擔子背下來呢?"

龍嘯雲嘆了口氣,道:"既然有了擔子,就得有人來挑,兄弟你說對不對?"

李尋歡沉默了半晌,喃喃道:"現在已是三更了,梅花大盜今天晚上會不會再來?"

他忽然長身而起,道:"趙大爺還未回來,各位的酒既然喝不下去,我還是趁這時候到四下去逛逛,也好去探望探望那些老友梅花。"

龍嘯雲皺眉道:"兄弟你想探望的只怕不是梅花,而是梅花盜吧?"

李尋歡笑而不答。

龍嘯雲皺眉道:"你定要去孤身涉險?"

李尋歡還是笑而不答。

龍嘯雲凝目望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若決定要做一件事,那是誰也攔不住的,何況,梅花盜若知道李探花在這裡,只怕就不敢來了!"

李尋歡走了,但龍嘯雲卻是陰沉著臉,默不作聲的捏著酒杯,看來看去,他本就是個心機深沉的人,表面兒上他對自己的兒子被人廢了武功好像很不在意一樣,實際呢?

實際上他恨死了!尤其是這個人竟然與李尋歡還有些關係!他心裡早就恨不得李尋歡去死!所以他已經安排了一齣戲!

........

........

卻說韓文逛蕩了兩天,也終於來到了這保定城,因為林仙兒這個女人的出現,勾起了他心中的某些念想,於是乎,他在青樓裡玩兒了兩天,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感覺。

但很快,一個人來了,正是之前他見過的人,巴英,同時他手裡還有一封信箋,巴英什麼也沒說,放下信箋便恭敬地走掉了,韓文很是好奇,開啟信箋掃了一眼。

這是一封措辭很強硬的信,寫信的人是龍嘯雲,約他在今夜三更天在興雲莊會晤,要求討個公道。

"又在搞什麼鬼把戲?要是真的想討個公道,只怕也應該廣邀天下英豪,然後數落我的罪狀,最後一擁而上吧?",韓文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拍了拍身邊兩個小貓兒一樣的女孩兒,韓文道:"錢就在那邊,自己取,給我上一桌酒菜!吃飽喝足再說!"

他根本就沒有在意,放眼天下,他認為能夠跟自己做對手的,絕對不會超過五指之數!他很自信,可等他在三更天到了興雲莊的時候...事情有了變化。

突然之間,幾枚暗器朝他打來,而後便是一個黑衣人襲來,這人的身形異常高大,來勢更快得驚人,人還在兩三丈外,已有一種凌厲的冷風直逼韓文的眉睫。

韓文立刻就發覺這人練的是一種極奇詭陰森的外門掌力,而掌力之強,已無疑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不過這還不放在他的眼中,但他並不準備與人硬撼,那很沒技術含量。

身形突然向後退了出去。他身形的變化,竟似比魚在水中還要靈活。黑衣人厲叱一聲,掌力又呼嘯著向他壓了下來。

韓文箭一般退了出去,身子幾乎已和地面平行,他的手似乎並沒有什麼動作,只是伸出了兩根手指,但猛然間,那是一抹光華——劍光一閃,如黑夜中的流星!

黑衣人忽然狂吼一聲,沖天飛起,凌空轉了個身,"飛鳥投林"向興雲莊內如飛奔逃了進去,韓文微微蹙眉,決心要看看龍嘯雲要搞什麼鬼,因而不緊不慢的追隨而上。

他的劍氣已經傷到了這個黑衣人,但沒有殺死他,可很快,這個黑衣人便倒在了地上,有氣無力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韓文:"呼呼...師仇報不了,奈何,奈何?"

"哦?伊哭的徒弟?",韓文微微挑眉,像是在問,也像是自言自語,因為他已經死了。

風穿過梅林,積雪一片片落了下來。

忽然間,一片片積雪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勁氣震得粉末般四散飛揚,接著,寒光一閃,直到韓文的背脊。

這一劍非但來勢奇快,而且劍氣激盪,凌厲無比,縱然迎面刺來,也令人難以抵擋,何況是自背後偷襲。

韓文身著重裘,猶自覺得劍氣砭人肌骨。

這時劍尖的寒芒,已劃破了他的狐裘。

在這寂靜的寒夜,寂靜的梅林中,竟似隨時隨地有人要置他於死地!

這就是龍嘯雲的手段?豈非有些太令人失望了?

韓文微微蹙著眉,若是向左閃避,右肋就難免被劍鋒洞穿,若是向右閃避,左肋就難免被洞穿,若是向前閃避,背脊的正中就要多個窟窿,因為他無淪如何閃避,都不可能比這一劍更快!

是他自己有些大意了,再加上出手的人速度的確很快,"哧"的一聲,劍鋒已刺入了他的狐裘。

但韓文的身子卻已在這剎那間,貼著劍鋒滑開,對方一劍刺空,似乎覺得更吃驚,劍鋒一扭,橫划過去,但韓文兩指併攏,已然是以指作劍點在這人的劍上,隨後手上一拂,抓向劍身。

這一招快得竟根本不容對方劍勢變化,那人大驚之下,劍已撒手,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出去。

韓文正待斬了這人,突然間,他的身體不動了,因為他感覺到有殺氣鎖定了他!這個人很強!

"真沒想到,真的是你!",來人開口了,聲音中...有些憤怒,也有些迷茫與不解。

韓文轉過身看去,笑了:"哦?李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咱們又見面兒了!真快啊!"

李尋歡面色鐵青,站在這梅園當中,一時間竟是咳嗽個不停,兩隻眼睛死死的盯著韓文,相當的心痛,就像是被人騙了身子的小姑娘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