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次元 > 影視武俠最新章節列表 > 第二十四章 並蒂花開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二十四章 並蒂花開

屋子裡很熱,熱得出奇。因為屋裡生了四盆火,火燒得很旺。閃動的火光,將牆壁和屋頂都照成了嫣紅色。

阿飛的臉也是紅的,全身都是紅的。他就躺在四盆火的中間,赤著上身,只穿著條短褲。褲子已溼透。他仰面躺在那裡,不停地流著汗,不停地喘息著。他整個人都已虛脫。

屋子的一角坐著兩個人,一個還在不停地咳嗽著,另外一個卻像是泥塑一般呆坐不動,半合半張的雙眸偶爾閃過一抹凌厲的光芒。

當今江湖,最負盛名的人是誰?也許是那個迷霧一般的兵器譜第一,"天機老人",他的確是個霧一般的人物。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他要往哪裡去。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誰。

不過,時代不同了,如今的江湖只有三個人佇立在山峰之上,天機老人的隱退,兵器譜上的兵器黯然凋零,原因,都是一個人,一柄劍,也許,他的人就是一件兵器吧?

"殺神",雖然這個名號在韓文眼裡不過是個狗屁,可在別人看來,就是如此,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當中,兵器譜上的人幾乎全部被他屠戮,就連排名第四的"鐵劍"郭嵩陽,排名第五的"銀戟溫侯"呂鳳先也不能避免。

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在預測,預測什麼?預測他什麼時候會挑戰最強的那兩個人,那兩件兵器,上官金虹的"龍鳳環",李尋歡的"小李飛刀",甚至還有人開了賭盤。

屋子很沉默,雖然只是一個陋室,但在這間屋子中的三個人,只要聯手,橫掃天下也不過是個時間問題,但——那根本不可能,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了;

咳嗽聲止住,李尋歡嘆了口氣,道:"你在幹什麼?"

韓文眯著眼,神情中似乎有些失望之色,悠然道:"如你所見,我在蒸他。"

李尋歡道:"蒸他?他既不是饅頭,又不是螃蟹,為什麼要蒸他?"

阿飛現在看來的確就好像一隻被蒸熟了的螃蟹。

韓文笑了,道:"我蒸他,因為我要將他身子裡的酒蒸出來,讓他清醒。",他目光凝注著李尋歡,緩緩接著道:"我也想將他血裡的勇氣蒸出來,讓他重新做人。"

李尋歡被韓文的眼神兒看的一個錯愕,嘆然道:"如此說來,我倒也的確需要被蒸一蒸,只可惜我身子裡的酒若完全被蒸出來,我這人只怕也就變成空的了。"

韓文皺眉,道:"你身子裡除了酒,難道就沒有別的?"

李尋歡嘆息了一聲道:"也許還有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韓文撫掌大笑,道:"說得妙,若沒有一肚子學問,怎說得出這種話來?"

他忽又頓住笑,哼道道:"其實我倒真想把你蒸一蒸,看看你身子裡除了酒和學問外,還有什麼別的?看老天究竟用些什麼東西來造成你這麼樣一個人的。"

李尋歡道:"然後呢?"

韓文笑了,道:"然後我就要將天下的人全都找來,把這些東西像填鴨似的塞到他們肚子裡去。"

李尋歡道:"每個人都塞一點?"

韓文嘆了口氣道:"不是一點,越多越好。"

李尋歡不解,道:"這樣說來,天下的人豈非都要變得和我一樣了?"

韓文搖頭道:"天下的人都變得和你一樣,又有什麼不好?"

李尋歡道:"也有點不好。"

韓文抬頭道:"哪點不好?"

李尋歡苦笑著,道:"你若要令天下人都變得和我一樣,世上也許只有一種人贊成這主意——賣酒的。"

韓文不再說話,只是有些失望,一個屋子裡兩個扶不起的阿斗...或許,還有一個女人吧?可他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林仙兒這個人,也沒有瞧她一眼,像是在看著空氣;

屋子裡忽然沉寂了下來,只剩下松枝在火焰中燃燒的聲音。

林仙兒已走到阿飛面前。除了阿飛外,她也沒有去瞧別人一眼。閃動著的火光映著她的臉,她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紅的時候看來就像是個害羞的仙子,白的時候看來就如同幽靈。

人都有兩種面目,有時美麗,有時醜陋。只有她,無論怎麼變,都是美麗的。她若是仙子,當然是天上最美麗的仙子;她若是幽靈,也是地獄中最美麗的鬼魂。

但阿飛卻像是已下定了決心,無論她怎麼變,都不會再瞧她一眼。

林仙兒輕輕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沒走...只為了要對你說兩句話,聽不聽都隨便你。"

阿飛好像根本沒有在聽。可是,他的身子為什麼卻又已僵硬?

林仙兒緩緩接著道:"那天,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我卻不能不那麼做,因為我不願看到你死在上官金虹手裡...他想殺了所有能夠威脅他的人,你也是。"

阿飛好像還是沒有在聽。可是,為什麼他的拳已握緊?

林仙兒道:"我現在,既不是要求你瞭解,更不是要求你原諒,我自己也知道,我們的緣分已盡..."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才接著道:"我告訴你這些話,只為了要讓你心裡覺得好受些,因為我一直都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至於我..."

李尋歡聽得有些作嘔,大聲道:"你已說得太多了!"

林仙兒笑了笑,笑得很淒涼,慢慢道:"不錯,我的確已說得太多了。"

她果然一個字都不再說,立刻轉身走了出去。她走得並不快,卻沒有回頭。阿飛還是躺在那裡,連眼睛都沒有張開過。

林仙兒眼看已要走出門。李尋歡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林仙兒今天只要走出這道門,阿飛以後只怕就永遠再也見不到她。只要阿飛不再見到她,就已重生。

林仙兒自己當然也很明白今天只要走出這道門,就等於已走出了這世界。她腳步雖然並沒有慢下來,但目光中卻已又露出了恐懼之意──屋子裡雖然亮如白晝,但門外卻是一片黑暗。

雖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並沒有看在眼裡。她喜歡的是令人眩目的光彩。她喜歡讚美、阿諛、掌聲,喜歡奢侈、浪費、享受,喜歡被人愛,也喜歡被人恨...

她本就是為了這些而活著的。若沒有這些,她就算還能活下去,也就如活在墳墓裡。

黑暗已越來越近了。林仙兒目中的恐懼已漸漸變為怨毒、仇恨。這時她若有力量,她一定會將世上所有活著的人都殺死。

但就在這時,阿飛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等一等。"

"等一等!"

誰都無法相信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能改變多少人的一生!就在這剎那間,林仙兒已突然完全改變。她眼睛裡立刻就又充滿了得意、自信、驕傲,她整個人也彷彿突然變得說不出地美麗!

她幾乎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美麗過。"只有驕傲和自信,才是女人最好的裝飾品。"一個沒有信心,沒有希望的女人,就算她長得不難看,也絕不會有那種令人心動的吸引力。

這就正如在女人眼中,只要是成功的男人,就一定不會是醜陋的。"只有事業的成功,才是男人最好的裝飾品。"林仙兒腳步已停下,還是沒有回頭,卻輕輕嘆息了一聲。

她的嘆息聲很輕很輕,帶著種說不出的幽怨悽苦之意。看到她目中神色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她在如此得意的時候,也會發出這麼淒涼的嘆息。

李尋歡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一種音樂,任何一種聲音能比她這種嘆息更能打動男人的心。縱然是秋葉的凋落聲,流水的哀鳴聲,甚至連月下的寒琴,風中的夜笛,也絕沒有她這種嘆息聲悽惻動人。

他只希望阿飛能瞧他一眼,聽他說句話。但阿飛現在眼中已又只剩下林仙兒一個人,耳裡也只能聽得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林仙兒嘆息著道:"我的話已說完了,已不能再等了。"

阿飛道:"不能等?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我答應過別人,只說兩句話,說完了就走的。"

阿飛道:"你想走?"

林仙兒嘆道:"就算我不想走,也有人會來趕我走。"

阿飛道:"誰?誰要趕你走?",他眼睛裡忽然又有了光,有了力量,大聲道:"你為什麼要被人趕走?這本是你的家。"

林仙兒霍然轉身,凝注著阿飛。她目中似已有淚,因為她眼波本就柔如春水。良久良久,她才又嘆息了一聲,悽然道:"現在這裡還是我的家麼?"

阿飛道:"當然是的,只要你願意,這裡就是你的家。"

林仙兒的腳步開始移動,彷彿忍不住要去投入阿飛懷裡,但忽然間又停下腳步,垂頭道:"我當然願意,怎奈別人卻不願意。"

阿飛咬著牙,一字字道:"誰不願意,誰就得走。"

他似已不敢觸及李尋歡的目光,也不管別人對他怎麼想了。

韓文的確將他血液裡的酒蒸了出來,勇氣蒸了出來,他卻也將他的情感全都蒸了出來。一個人身子最虛弱時,情感卻最豐富。

阿飛的眼睛似乎再也不願離開林仙兒,一字字接著道:"在這裡,沒有任何人能趕你走,只有你才能趕別人走。"

林仙兒帶著淚,又帶著笑,道:"我的確很想跟你單獨在一起,可是,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阿飛道:"不願意做你朋友的人,也就不是我的朋友。"

林仙兒忽然燕子般投入他懷裡,緊緊擁抱住他,道:"只要能再聽到你說這句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別的我什麼都不再想,無論別人對我怎麼樣,我也都不再放在心上。"

門,是虛掩著的。

韓文慢慢地走了出去,走入門外的黑暗與寒夜中。他知道自己若再留在屋子裡,已是多餘的。

李尋歡也跟了出來,似乎還有些不甘心,道:"我們難道就這樣走了麼?"

"狗改不了吃屎!本性難移!就像你一樣!",韓文冷哼一聲,他花費了這麼長時間,到頭來還是救了一個廢物。

"我?",李尋歡面上有些不悅。

韓文冷冷的說道:"林仙兒就是一坨狗屎,他就是那只蒼蠅,林詩音也是一坨狗屎,你也不過是一隻蒼蠅!"

李尋歡蒼白的臉漲得通紅,好半天,道:"比喻的有些粗俗了!"

"但比喻的很恰當!",韓文哼道:"我真沒想到他竟是這麼樣一個人,居然還對她這樣子,這種人簡直...我已經無話可說了!站在門外,聽著林仙兒跟人家...他竟然還這樣?戴綠帽子也是一種習慣嗎?"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道:"也許...你看錯他了。"

韓文冷笑著,道:"我看錯了?難道他不是這種人?"

李尋歡盯著他,無比篤定的說道:"他不是。"

韓文笑的更冷了,道:"若不是這種人,怎麼能做得出這種事?"

李尋歡黯然道:"因為...因為..."

他實因不知道該怎麼說,韓文卻替他說了下去,他嘆息了一聲,道:"他這樣做,只因為他已不能自主。雖然沒有別人逼他,他自己卻已將自己鎖住。其實,不只是他,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枷鎖,也有自己的蒸籠。"

李尋歡錯愕,好半晌,道:"看來你還沒有放棄他?"

"不!我已經放棄了!",韓文搖頭,道:"我只不過是覺得他的劍不錯,想要幫他一把,既然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也沒有必要繼續了,因為...我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了!"

"我也有枷鎖嗎?",李尋歡突然問道。

韓文看著他的眼睛,好半晌,道:"你對自己什麼都不在乎,就算有人辱罵了你,對不起你,你也不放在心上,別人甚至會以為你連勇氣都已消失..."

李尋歡笑了,很苦澀。

韓文接著說道:"但你的朋友若是有了危險,你就會不顧一切去救他,甚至赴湯蹈火,兩肋插刀也在所不辭...'朋友';就是你的蒸籠,只有這種蒸籠,才能將你的生命之力蒸出來!將你的勇氣蒸出來,可在我看來,你,也快廢了!"

李尋歡並不否認,反而是嘆息著,道:"那麼...龍嘯雲難道也有蒸籠麼?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看著笑容苦澀的李尋歡,韓文道:"當然也有。"

李尋歡道:"什麼才是他的蒸籠?"

韓文伸出兩根手指,道:"金錢、權力!"

李尋歡囁嚅這嘴唇兒,好半晌,道:"可是,他要殺我、陷害我,卻並不是為了金錢和權力,因為他自己也知道我是絕不會和他爭權奪利的,可他為什麼還要那樣?"

"當局者迷!",韓文道:"他一心要殺你,只因為他心上也有副枷鎖。"

"龍嘯雲恨你,因為他懷疑,他嫉妒!他始終懷疑你會將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去。他嫉妒你那種偉大的人格和情感,因為他自己永遠做不到,懷疑和嫉妒,就是他的枷鎖!",韓文冷冷的說道。

李尋歡本就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捂著胸口,一陣急促的咳嗽,很嚴重的咳嗽,韓文甚至能看到他掌心裡那一點血花;

他卻輕輕地擦去,嘆道:"這種枷鎖也許世上大多數人都有一副,那麼,阿飛的枷鎖是什麼呢?"

韓文目光遙視著天際的星光,嘆息著道:"阿飛的枷鎖就和龍嘯雲的完全不同了...阿飛的枷鎖是愛。"

李尋歡搖頭,道:"愛?愛也是枷鎖?"

韓文冷笑,道:"當然是,而且比別的枷鎖都重得多。"

李尋歡搖頭,道:"但他真的那麼愛林仙兒麼?他愛她,是不是只因為他得不到她?"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因為這問題根本就沒有人能回答。

李尋歡嘆了口氣,凝注著韓文,道:"我在怎麼樣才能將他這副枷鎖解脫啊!"

韓文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回過頭──窗子裡的火光已暗了,小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西風和黑暗中,看來就像是阿飛的人一樣,那麼倔強,又那麼寂寞。

李尋歡彎下腰,不停的咳嗽起來,他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知道無論誰都沒法子將阿飛的枷鎖解脫。除了自己之外,誰也沒法子救得了他。

久久沒有聲息之後,李尋歡又問道:"那你的枷鎖是什麼?"

韓文站在原地,很久才說道:"回家!"

李尋歡錯愕,正如之前的百曉生,他也不懂,不懂韓文的話。

........

........

"為什麼不離開?",李尋歡問道。

野店的設施簡陋,在這張滿是刀傷劍痕的笨重桌子對面兒,韓文默默地啃著饅頭,良久,緩緩地說道:"在等!"

"等什麼?",李尋歡問道。

韓文白了他一眼,道:"在等你有一戰之力!再等上官金虹與荊無命之間出現裂痕!"

"你沒有必勝的把握?",李尋歡知道韓文一向是個很狂躁的人,他還從未見過韓文竟然有如此的耐心。

韓文慢慢的說道:"我本意讓阿飛振作,至少讓他可以幫我一個忙,牽制住荊無命...他們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誰也沒有把握一起對付他們兩個人,誰也不行!"

氣氛稍顯沉默,韓文繼續啃饅頭,李尋歡喝著酒,一壺接著一壺。

不知何時,阿飛來了,像是做錯的事兒的孩子,站在李尋歡的身邊兒,他腰上無劍,看來他做出了選擇。

韓文抬了一下眼簾,悶哼一聲,便像是沒看到他一樣,起身便走掉了。

李尋歡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示意阿飛坐下說話,自顧的說道:"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都不怪你!陪我喝幾杯吧!"

阿飛從不喝酒,這一點荊無命與他一樣,酒精也是會讓人行動遲緩的,可今天,不同,所以他點了點頭,突兀的偏過臉,他的表情卻是僵住了,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這人身材很高,黃袍,斗笠,笠簷壓得很低,走路的姿勢很奇特,也沒有轉過頭來瞧一眼,行色彷彿也很匆忙。

阿飛的心跳突然卻快了。

荊無命!

荊無命的眼睛一向盯住前面,彷彿正在追蹤方才走掉的韓文,並沒有發覺阿飛就坐在路旁的小店裡。

阿飛卻看到了他,看到他腰帶上插著的劍。卻沒有看到他那條斷臂──用布帶懸著的斷臂。只要看到這柄劍,阿飛的眼睛裡就再也容不下別的。

就是這柄劍,令他第一次嚐到失敗和屈辱的滋味。就是這柄劍,令他幾乎永遠沉淪下去。阿飛的拳已緊握,掌心的傷口又破裂,鮮血流出,疼痛卻自掌心傳至心底,他全身的肌肉立刻全都緊張了起來。

他已忘了荊無命的斷臂。他一心只盼望能和荊無命再決高下,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別的。荊無命也很快就從門口走過。阿飛緩緩站起,手握得更緊。

痛苦越劇烈,他的感覺就越敏銳。

坐在門口的夥計突然感覺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寒意襲來,轉過頭,就瞧見了阿飛的眼睛──一雙火焰般熾熱的眼睛,卻令人自心底發冷。

"當",店夥手裡的酒杯跌了下去。

但這酒杯還未跌在地上,阿飛突然伸手,已接在手裡。誰也瞧不清他如何將這酒杯接住的。

店夥計整個人都被嚇呆了。阿飛慢慢地將酒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倒了杯酒,自己一飲而盡。

他心裡忽然又有了變化,似乎,他對自己的選擇又有所動搖了。

就在這時,門外又有個人走了過去。這人也是黃衫,斗笠簷也壓得很低,走路的姿態也很奇特,蒼白的臉,在斗笠的陰影下看來,就宛如是用灰石雕成的。

上官飛!

阿飛並不認得上官飛,但一眼就看出這人必定和荊無命有很密切的關係,而且顯然正在追蹤著荊無命!上官飛身材雖比荊無命矮些,年紀也較輕,但那種冷酷的神情,那種走路的姿態就好像是荊無命的兄弟。

他為什麼也在暗中追蹤荊無命呢?這地方本就很荒僻,再轉過這條街,四下更看不到人蹤。

阿飛走得很快,始終和上官飛保持著一段距離。

而在阿飛身後,李尋歡卻是帶著一絲期盼的跟著,心裡默默的說著,希望阿飛能夠重拾自己的劍。

前面走的韓文早已瞧不見了,荊無命也只剩下一條淡黃色的人影,但上官飛也還是走得很慢,並不著急。阿飛發現上官飛也很懂得"追蹤"的訣竅。

要追蹤一個人而不被發覺,就不能急躁,就要沉得住氣。

前面有座土山,荊無命已轉過山坳。上官飛的腳步突然加快,似乎想在山後追上荊無命。等他也消失在山後,阿飛就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土山。

他知道在山上一定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事。

他果然沒有失望。

荊無命從未感覺到恐懼──一個人若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可怕的?但現在,也不知為了什麼,他目中竟帶著種恐懼之意。他怕的是什麼?

........

........

轉過山,景色更荒涼,秋風蕭殺。

荊無命的手,突然按上了劍柄──但這是右手,並不是使劍的手,他的劍在這只手裡,已不能算是殺人的利器!他的手握起,又放下。他的腳步也停下,彷彿知道他的路已走到盡頭。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上官飛的冷笑。

上官飛已到了他身後,冷笑著道:"你已經可以不必再做戲了!"

荊無命緩緩回身,死灰色的眼睛又變得全無表情,漠然凝注著上官飛,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說我在做戲?"

上官飛道:"不錯,做戲,你故意跟蹤韓文,就是在做戲,因為你根本沒有追蹤他的必要。"

荊無命道:"那麼,我追蹤他為的是什麼?"

上官飛道:"為的是我。"

荊無命道:"你?"

上官飛道:"你早已知道我在盯著你了。"

荊無命冷冷道:"那只因你並不高明。"

上官飛道:"雖不高明,現在已是能殺你,你當然也早就知道我要殺你!"

荊無命的確早已知道,所以他並未感覺到驚異。

驚異的是阿飛。這兩人本是同一門下,為何要自相殘殺?

上官飛道:"十年前,我已想殺你,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荊無命拒絕回答──他一向只問,不答。

上官飛突然激動起來,目中更充滿了怨毒之色,厲聲道:"這世上若是沒有你,我就可活得更好些,你不但搶走了我的地位,也搶走了我的父親,自從你來了之後,本來屬於我的一切,就忽然都變成了你的。"

荊無命冷冷道:"那也只怪你自己,你一向比不上我。"

上官飛咬著牙,一字字道:"你心裡也明白並不是為了這緣故,那只因...",他雖然在極力控制著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爆發了起來,突然大吼道:"那只因你是我父親的私生子,我母親就是被你母親氣死的。"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突然收縮,變得就像是兩滴血。兩滴淚早已乾枯,變色了的血。

在山上的阿飛,目中突也露出了極強烈的痛苦之色,竟彷彿和荊無命有同樣的痛苦,而且痛苦得比荊無命更深。

上官飛道:"這些事你們一直瞞著我,以為我真不知道?"

他說的"你們"指的就是荊無命和他的父親。這兩字自他嘴裡說出來,並沒有傷害到別人,傷害的只是自己。他更痛苦,所以神情反而顯得平靜了些,冷笑著接道:"其實自從你來的那一天,我已經知道了,自從那一天,我就在等著機會殺你!"

荊無命冷冷道:"你的機會並不多。"

上官飛道:"那時我縱有機會,也未必會下手,因為那時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但現在卻不同了。"

他冷笑著,又道:"那時你在我父親眼中,就像是一把刀,殺人的刀,我若毀了他的刀,他絕不會饒我。但現在,你已只不過是塊廢鐵,你的生死,他已不會放在心上。"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竟慢慢地點了點頭,一字字道:"不錯,我的生死,連我自己都未放在心上,又何況他?"

上官飛道:"這話你也許能騙得過別人,騙你自己,卻騙不過我的。"

荊無命道:"騙你?"

上官飛冷笑道:"你若真的不怕死,為何還要拖延逃避?"

荊無命道:"拖延?逃避?"

上官飛道:"你故意作出追蹤韓文的姿態,就是在拖延,在逃避。"

荊無命道:"哦?"

上官飛道:"你追蹤的若不是韓文,我一定會讓你先追出個結果來,看你是想追出他的下落,還是在等機會殺他,然後我才會對你下手。"

他冷笑著,接道:"只可惜你選錯了人,因為你根本追查不出他的下落,更殺不了他,你根本不配追蹤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荊無命突然笑了笑,道:"也許...",他笑容不但很奇特,而且還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上官飛並沒有看出來,又道:"所以你的追蹤,只不過是種煙幕,要我不能向你出手。",他盯著荊無命,厲聲道:"因為你現在已怕死了!"

荊無命道:"怕死?"

上官飛道:"你以前的確不怕死,但那只不過是因為那時還沒有人能威脅你的生命,所以你根本還無法瞭解死的恐懼。"

"叮"的一聲,他龍鳳雙環已出手,冷冷接著道:"但現在我已隨時可殺你!"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緩緩道:"看來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

上官飛道:"我至少比你想像中高明得多。"

荊無命突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還有一件事不知道。"

上官飛道:"什麼事?"

荊無命道:"別的事你全不知道也不要緊,但這件事你若不知道,你就得死!"

上官飛冷笑道:"這件事若真的如此重要,我就絕不會不知道。"

荊無命道:"你絕不會知道,因為這是我的秘密,我從未告訴過別人..."

上官飛目光閃動,道:"你現在準備告訴我?"

荊無命道:"不錯,我現在準備告訴你,但那也是有交換條件的。"

上官飛道:"什麼條件?"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又收縮了起來,緩緩道:"我若告訴了你,你就得死!"

上官飛道:"你要我死?"

荊無命道:"我要你死,因為活著的人,沒有人能知道這秘密。"

上官飛瞪著他,突然縱聲大笑了起來。這件事的確像是很可笑。一個殘廢了的人,居然還想要別人的命?

上官飛大笑道:"你想用什麼來殺我?用你的頭來撞,用你的嘴來咬?"

荊無命的回答很簡短,也很妙,只有兩個字——"不是。"

上官飛的笑聲已漸漸小了。如此簡短的回答,已不像是在嚇人,更不像是在開玩笑!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荊無命緩緩道:"我要殺你,用的就是這隻手!",他的手已抬起,是右手。

上官飛已笑得很勉強,卻還是大笑著道:"這隻手...你這只手連狗都殺不死。"

荊無命道:"我只殺人,不殺狗!"

上官飛笑聲突然停頓,龍鳳雙環已脫手飛出。

"一寸短,一寸險",龍鳳雙環本是武林中至絕至險之兵刃,這一著"龍翔鳳舞脫手雙飛"更是險中之險,若非情急拼命,或是明知對方已被逼人死角時,本不該使出這一著。

這一著若是使出,對方也就很難閃避得開。

但就在這時,劍光已飛出。劍光只一閃,已刺人了上官飛咽喉。劍鋒人喉僅七分。

上官飛的呼吸尚未停頓,額上青筋一根根暴露,眼珠子也將凸了出來,死魚般瞪著荊無命。他死也不明白荊無命這一劍是怎麼刺出來的。

荊無命也在冷冷地瞧著他,一字字緩緩道:"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這就是我的秘密!"

上官飛身子突然一陣抽搐,咽喉中發出了"格"的一響。

劍拔出,鮮血飛濺。

上官飛死魚般的眼睛還是在瞪著荊無命,目中充滿了懷疑、悲哀、驚懼...他還是不相信,死也不相信。但他必須相信。

上官飛脫手擊出的龍鳳雙環,已打入了荊無命的左臂。

斷臂。

他拼命以這條斷臂,去硬接上官飛的雙環,然後以右手劍自左脅之下刺出,一劍刺人了上官飛的咽喉。

這是何等詭異的劍法。

這一劍好準!好毒!好快!好狠!

"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這就是我的秘密!"

他的確沒有說謊。

但這事實卻又多麼令人無法思議,難以相信。上官飛和他同門十餘年,從未見他練過一天右手劍,所以死也不明白他這右手劍是如何練成的。但他必須相信,因為世上絕沒有比"死"更真實的事。

荊無命垂首望著他的屍身,神情看來似乎有些惆悵、失望。良久良久,他突然輕輕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你何必要殺我?我何必要殺你?..."

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他走路的姿勢還是那麼奇特,彷彿在暗中配合著某一種奇特的韻律。

那對龍鳳雙環還是嵌在他左臂裡。

懷疑,驚懼,不能相信。

這也正是阿飛此刻的心情。

荊無命的劍法的確可怕,也許並不比他快,但卻更狠毒,更詭秘。

"難道我真的無法勝過他?"

就算明知這是事實,也是阿飛這種人絕對無法忍受的!

望著荊無命逐漸遠去的背影,阿飛突然覺得胸中一陣熱血上湧,忍不住就要跳下土山,追上去。

但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拉住了他。

這是只很穩定的手,瘦削而有力。

........

........

阿飛被帶倒在地,回身一看,卻是剛剛被荊無命追蹤的韓文,不知何時他又繞了回來,阿飛很憤怒!他情願當自己不知道林仙兒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可這個人...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李尋歡那對充滿了友情和對生命熱愛的眼睛。能拉住阿飛的並不是這隻手,而是那雙眼睛。

阿飛終於垂下頭,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也許我真的不如他。"

韓文冷哼道:"你只有一點不如他。"

阿飛道:"一點?"

"唯一的一點就是——他雖然廢了左臂,他的人卻沒有廢掉,而你,已經廢了!",韓文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阿飛。

李尋歡在一旁插言,道:"你說的不錯,他的右手的確更快,你發現他追蹤你,所以才做了這麼場戲麼?不過,你也說錯了——為了殺人,荊無命可以不擇一切手段,甚至不惜犧牲自己,阿飛卻不能。"

阿飛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我的確不能。"

李尋歡道:"他不能,只因他有感情,他的劍術雖無情,人卻有情。"

阿飛道:"所以...我就永遠無法勝過他?"

"可我也有感情,我卻能夠戰勝荊無命!",韓文說道,他說的很自信,可隨即他又說道:"我也有七情六慾,可我卻不會是你這種傻蛋!不不不!你完全就是個廢物!"

被人罵做廢物,阿飛卻沒有任何的表示,就那樣呆呆的坐在原地,

李尋歡搖了搖頭,嘆道:"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靈氣,才有變化...他不是廢物!"

盯著李尋歡的那雙眼睛,韓文冷笑道:"我說是就是!"

李尋歡咬了咬牙,好半晌,他不搭理韓文了,對阿飛說道:"但這還並不是最重要的。"

阿飛道:"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尋歡道:"最主要的是你根本不必殺他,也不能殺他!"

阿飛道:"為什麼不必?"

李尋歡道:"因為他本已死了,何必再殺?"

阿飛沉思著,緩緩道:"不錯,他的心實已死..."

"你問他這些還有意義嗎?他現在連自己的劍在哪裡都找不到,又何必問這些東西,又何必在意是誰打敗過他呢?",韓文突然問道。

李尋歡呆立,他發現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他總會讓自己啞口無言。

阿飛默默的站起身,又默默地走掉了,他的心又冷卻了下來,剛剛他被荊無命勾起了心中的熱血,可現在,他又要為了自己愚不可及的選擇,邁步前行。

...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