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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原一點紅

韓文也有嗜色如命的時候,只是現在,練武到了某種高度後,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了,更何況,他這次可是要做"名偵探柯文"的,哪有心思管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那柳葉刀,還留在地上。

韓文拿起來,瞧了瞧,又在李紅袖送給他的那部書上開始翻找,良久,皺眉道:"這女子竟是'天星幫';的?'天星幫';怎會來到這裡?"

李紅袖不愧是'江湖百曉生';一樣的人物,知道韓文對江湖上的人不熟悉,所以在這部書上,有很多東西;

比如說哪個門派都在哪裡,有多少人,門中高手是誰,再比如說,江湖上的高手有誰,那個是大俠,哪個好,哪個壞,這上邊兒都有所記載。

站在原地,韓文思索了半晌,穿起衣衫,將那柄柳葉刀插在腰帶裡,雙肩輕輕一振,就從那屋頂的小洞裡鑽了出去,然後,他伏在屋頂上,瞧了半晌,喃喃說道:"她是從東面來的,天星幫原來落腳在東方。"

他展動起身形,一家家的屋頂,就好像是飄浮著的灰雲似的,一片片自他腳下飛過去,晚上的涼風,吹著他的臉。一種迅速的快感,刺激著他,他覺得愉快得很。

屋頂,有各式各樣的;屋頂下,有各式各樣的生活,但又有誰的生活能比他更多彩多姿呢?

天地間十分寂靜,大多數院子裡都沒有燈光,只有偶爾傳來一兩聲嬰兒的啼哭聲,夫妻的嘻笑聲...除了這些令人愉快的聲音外,自然,也難免有怨偶的啐罵聲,貓捉老鼠聲,男子打鼾聲,骰子落在碗中的清脆響聲。

深夜此時,在別人的屋頂上乘風而行,這種愉快是沒有任何事所能代替的,這令人有一種優越的感覺。

他喜歡這種感覺。

突然,他瞧見前面一個院落燈火通明,但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卻似乎埋伏著刀光人影。

韓文陡地頓住了身形,喃喃道:"只怕就是這裡了。"

他隱身在屋脊後,瞧了半晌。

只見一個人自屋裡走出來,吐了口痰道:"三姑娘還沒有回來麼?"

角落陰影中的大漢應聲道:"還沒有瞧見。"

那人伸個懶腰,道:"奇怪,莫非出了什麼事了?"

屋子裡有人應聲道:"憑三妹的機警,一定出不了事的。"

韓文突然將那柄柳葉刀直擲出去,大喝道:"你那三妹已落入本幫手中,你們瞧著辦吧!"

柳葉刀"奪"的釘在門板上。

屋子裡突然竄出條人影,就像是一根射出來的劍似的,一身緊身黑衣,掌中一口劍,青光瑩瑩。

韓文瞧他的身法,眼睛中似乎是非常興奮的神情,暗道:"這人的身手竟似還在'七星奪魂';左又錚之上,'天星幫';裡,又怎會有這樣的高手?"

他輕煙般掠了出去,那黑衣人在身後緊緊跟著。他故意將身形放緩,回頭一瞧。月光下,這黑衣人的一張臉竟像是死人的臉一般,但一雙小眼睛,卻是尖銳明亮,看來比他的劍光更可怕。

韓文這裡才停了一停,黑衣人已衝過來,劍光飛舞,"刷刷",剎那間便已刺出三劍。

這三劍非但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無一不是韓文的要害,他劍法也許還不能算是登峰造極,但出手的兇狠毒辣,江湖中已很少有人比得上,他眼睛也閃動著殘酷的,野獸般的碧光,彷彿他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他生存的目的,也只是為了殺人。

他揮劍的姿態,也非常奇特,白手肘以下的部位,都像是沒有動,只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在沒有必要的時候,他從不肯多費一分精力。

韓文瞧著他這死人般的臉,瞧著他這獨有的奇特使劍姿態,心頭一動,突然想起一個人來,當下,袖子當中一柄劍也落了出來,使出了正宗的武當太極劍法。

黑衣人手腕巧妙地運轉著,劍光自他手中刺出來,就像是爆射的火花,沒有人能瞧得出他的變化。他在一瞬間刺出了十三劍,但這十三劍卻像是牛入泥潭,沒有泛起絲毫漣漪。

黑衣人眉頭緊蹙,他已經暴露了,因此,第十四劍刺出時,突然在韓文的身前三尺外頓住,他劍勢刺出雖急,停頓得還是那麼自然,連劍都不再有半分顫動;

韓文身形也突然頓住,手中轉動著像是黑色的圓木的劍,兩人面對面,竟似突然在空氣中凝結。

黑衣人碧綠的眼睛裡射出了妖異的光,一字字道:"你不是硃砂幫門下!至少硃砂幫門下的人用不出武當派的劍法!而且造詣這麼深!"

他話音也是奇異而獨特、冷酷、低沉、嘶啞、短促,竟不像是自人類的咽喉中發出來的,聲音雖低啞,卻有一種直刺人心的魔力,叫人永遠也不會將他所說的任何一個字忘記。

韓文笑道:"你自然也不是'天星幫';門下!'天星幫';還沒有你這樣的高手!盡是廢物!"

黑衣人道:"不錯。"

韓文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劍,又看了黑衣人的劍,道:"要較量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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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道:"自然!"

話聲中,停頓的長劍突然直刺出去。

這一劍快得更是不可思議,他長劍刺出,世上根本沒有人能在三尺的距離內將這一劍閃開。

韓文的神情也是一變,手腕兒翻轉便是數朵劍花綻放,一朵,兩朵...他微笑著說道:"劍法不錯!但你的劍法,還不夠啊!據說李觀魚、薛衣人的劍法,那才叫高!"

他說了還不到三十個字,而且說得很快,黑衣人卻已又刺出了三十六劍,劍勢更狠、更毒。他素來不喜歡說話,只因為他通常還未說話時,他掌中的這口劍已作了最簡潔的回答。

死!這就是他通常給別人的答覆。

他每刺出一劍,韓文手中的劍花便綻放一朵,看起來,氣定神閒,還有心情讚歎:"好迅急的劍法,好毒辣的劍法,果然不愧人稱'中原第一快劍';...好個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對方仍沒有答覆,三十六劍之後,又是三十六劍。

韓文連連搖頭道:"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江湖傳言,都說只要有人能出高價,就算是你的骨肉朋友,你也要殺的,這話可是真的麼?"

中原一點紅冷冷道:"我沒有朋友可殺!"

這句話說出,第三次三十六劍已攻出。

"你的劍法紕漏還太多!只有恨,沒有愛!沒有愛啊!";

韓文幽幽嘆息,陡然間,步子一錯,平平無奇的出了一招,這卻是把手中的劍當做棍子橫掃了出去,直接擊打在一點紅的腹部!

"咳咳...",一點紅小腹痙攣,捂著肚子,眼神兒中,卻是狼一樣兇狠的目光,道:"什麼是愛?"

"愛?說不清楚!總之,需要自己去體會,就像金幣的正反兩面,一個人的劍法,不能只劍走偏鋒!否則會死的很慘的!",韓文笑著,突兀間卻又是身形一閃,中原一點紅後背受到重擊,直接趴在了地上!

一點紅自己知道,自己因為劍法上被剋制,所以才會敗得這麼慘,很明顯,這個黑衣青年人在劍法上的領悟,真的是很高超的。

.......

.......

正在此時,一道身影走了過來,哈哈大笑:"韓兄!大半夜的跑出來,也不知會一聲!"

接著,他又微笑著看著一點紅,嘆息道:"我久已聽得有關你的種種傳說,只可惜你不肯說話,否則我真想找你聊聊,那豈非比掄劍動刀有趣得多。"

一點紅長劍突又頓住,冰冷的目光瞬地凝注著這人,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一笑道:"盜帥愛銷魂,月夜暗留香...你是楚留香!"

這次來人倒不禁怔了怔,失笑道:"你說誰是楚留香?"

一點紅道:"能欺身在我身旁五丈的人不多,但我知道,這位韓先生絕不是楚留香!因為他不屑扮演任何人!而你...卻不同,尤其是你的笑容,你還不承認?"

假扮張嘯林的楚留香再也忍不住了,大笑道:"你也許說對了,我的確不喜歡武力,流血爭殺,正是我們所能做出的笨事中最笨的一種!我一向是這樣認為的!"

一點紅目光閃動,道:"你從未曾殺人?"

楚留香笑道:"你不信?"

一點紅嗄聲道:"你從未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楚留香道:"你從未被殺,想來也不會知道被殺的痛苦,一個人若只能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這種人也未免太無用了!"

一點紅目中又爆射出火花,他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塵土,看著韓文,神色複雜,好一會兒,悠然嘆息:"你很強!但我總有一天會殺掉你的!"

韓文不答話,思索了良久,道:"你的劍法已經誤入歧途了!想辦法改正下吧!殺手之劍,終究不是正途...不過,也沒有錯,但你需要領悟到其中的精髓!"

"什麼是精髓?",一點紅還是沒忍住,問道,他很奇怪,為什麼韓文沒有要了他的命,反而是跟他探討起了劍法。

韓文咂著嘴,伸出一根手指,慢慢的說道:"天下武功,萬變不離其宗!實際上,也無非是,力量,速度、技巧的集合體!而你太過注重於技巧與速度的結合,反而忽略了劍,如果力道不夠,絕對是殺不死人的!"

這番解釋並不巧妙,甚至還有些雲裡霧裡,但一點紅似乎若有所思,還想在說些什麼。

他還未說話,突聽有人大喝道:"一點紅,動手呀!你為何不動手?"

原來這時天星幫門下方才趕來,四個人都遠遠站在一旁,只有一條錦衣大漢躍上了屋脊,跺腳道:"咱們出銀子請你來,可不是請你來說話的。"

一點紅瞧都未瞧他一眼,韓文卻向他微笑道:"以他這樣的劍法,閣下不知出了多少銀子才買到他一劍?"

錦衣大漢冷笑道:"出兩分銀子都已嫌多了,別人都說一點紅如何了得,誰知他竟是個見了人也不敢出手的懦夫。"

"懦夫"兩字才出口,突然劍光一閃,這大漢連叫聲都未發出,便已倒下,咽喉天突穴上,深深沁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只有一點鮮血。

星光下,只見他面容已扭曲,滿頭俱是黃豆般大的汗珠,雖然用盡氣力,也再發不出聲音,只有野獸般的喘息。

一點紅,好厲害的一點紅,竟連殺人都不多費半分力氣,恰好刺著要害,恰好能將人殺死,那柄劍便再也不肯多刺進去半分。

一點紅掌中劍緩緩垂下,劍尖也只有一點鮮血滴落,他目光凝注著這滴鮮血,頭也不抬,緩緩道:"活著的人,沒有人能罵我懦夫。"

逐漸微弱的喘息聲中,'天星幫';門下俱已面無人色。

楚留香仰天長嘆道:"好一個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他緩緩掏出條雪白的絲巾,覆在那大漢臉上。

韓文卻沒有他這種悲天憫人,反而是撫掌大笑,道:"好一個中原一點紅!好悟性!好悟性!真希望你還能快一些成長!有沒有興趣兒跟著我幾天?"

這時天星幫弟子方自紛紛大喝道:"一點紅,你...你平日也講道義,怎地今日...今日..."

一點紅冷冷截口道:"我出賣的是劍,不是人,誰若對我的人有所侮辱,只有死!"

天星弟子跺腳吼道:"但咱們僱你來殺人,你為何不敢向他出手?"

一點紅瞧了楚留香一眼,緩緩道:"你們求我是為了對付硃砂幫,這人卻並非硃砂幫門下!"

然後他又看向了韓文,冷冷的說道:"欠你的人情,我自然會還!我是狼!不是狗!"

"嗆"的,劍入鞘,他竟躍下屋脊,揚長而去了。

他的話很有意思,但也很有道理,有道是,是狼到哪兒都吃肉,是犢子到哪兒都捱揍,中原一點紅是前者,不是後者!

'天星幫';弟子又驚又怒,突又有人喝道:"這人就是今夜和冷秋魂搗鬼的,三姑娘今夜去找的就是他。"

楚留香笑道:"不錯,只是她卻摸錯了房間!哈哈哈!此刻你們若想將她找回來,不妨去一趟'快意堂';..."

語聲中身形已掠起,等到天星弟子撲上來時,他早已遠在十餘丈外了,至於韓文,也早已經消失在黑夜當中,就像是一個幽靈一般,來無影、去無蹤...

.........

.........

十五盞精巧的銅燈,巧妙地疊成寶塔形,被一個圓筒般的閃亮銅燈罩著,於是燈光就聚集成一條強烈的光柱。

這盞奇怪的燈,本懸在那寬大的綠絨賭桌上,而此刻,這張寬大的賭桌,竟被冷秋魂用作刑臺。

他竟將韓文用錦被捲來的那少女,緊縛在這刑臺上,那強烈的光柱,正好照著她蒼白而美麗的臉。

她雙目平張,瞳孔放大,神志已完全崩潰,整個人都在一種痴迷虛脫的狀況中,口中不住喃喃道:"我姓沈,叫珊姑...我姓沈,叫珊姑...我是'天星幫';弟子...我是'天星幫';弟子..."

冷秋魂坐在賭桌前那張寬大的椅子裡,冷漠的面容,沒有絲毫表情,只有目中閃動著一絲殘酷的笑意。

楚留香剛走進來,搖頭嘆道:"這狡猾的雌狼,看來竟已變成了綿羊,她已什麼都肯說了麼?"

冷秋魂淡淡道:"外貌再堅強的女子,其實意志也薄弱得很,一個人若想女子為他保守秘密,那人想必是個呆子。"

韓文也進來了,悶悶的說道:"這種冒險的事,原不是女子適於做的,廚房裡,搖籃旁,才是她們該去的地方,只可惜越是聰明的女子,反而越不懂這道理。"

冷秋魂道:"張兄還想問她什麼話?",他殘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著楚留香,悠悠接道:"你現在就算問她以前曾經有多少情人,她也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的。"

楚留香乾咳了一聲,又看向了韓文。

韓文無所謂的走了過去,道:"還認識我嗎?"

沈珊姑眼睛無力地張了張,突然咯咯笑道:"我自然認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令我滿意的一個,但你卻是個暴徒,是個畜生...禽獸不如!"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能被這樣的女子罵為畜生,韓先生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畜生';這兩字在女人嘴裡,通常都有些另外的意思。"

韓文表情不變,道:"你為何要來刺探我們的秘密?"

沈珊姑道:"只因你們找冷秋魂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麼秘密。"

韓文眯著眼睛道:"這與你'天星幫';又有何關係?"

沈珊姑道:"自然有關係,'天星幫';這次來到濟南,為的就是來找'硃砂幫';的,而冷秋魂正是硃砂幫門下掌權最重的一人。"

冷秋魂睥睨一笑,插口道:"'硃砂門';與'天星幫';素無糾葛,'天星幫';為何要來尋事?"

沈珊姑道:"因'天星幫';掌門人'七星奪魂';左又錚突然失蹤,而他臨行前,曾經說是要來找'硃砂門';的'殺手書生';西門千的。"

韓文看向了楚留香,兩人目光有了些許交流,而後他目光一閃,道:"你可知道他為何要找西門千?"

沈珊姑道:"不知道。"

韓文道:"左又錚與西門千平日可有往來?"

沈珊姑道:"素無往來。"

楚留香皺了皺眉,插言道:"你可知道西門千此刻也失蹤了?"

沈珊姑道:"不知道。"

楚留香吐出一口濁氣,雙眉皺得更緊,似在苦苦思索,韓文也是眉頭緊鎖,也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麼,這兩個人都是面色詭異,久久不語。

冷秋魂突然厲聲道:"昨夜本門發生的慘案,與'天星幫';可有關係?"

沈珊姑道:"什麼慘案?我不知道。"

冷秋魂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繼續問道:"左又錚出門之前,可是接著了一封書信?"

沈珊姑想了想,道:"不錯。"

楚留香眼睛一亮,道:"你可知道那封書信現在哪裡?"

沈珊姑道:"掌門人交給二師兄了。"

楚留香道:"二師兄是誰?"

沈珊姑道:"'天強星';宋剛。"

韓文截口道:"他現在人在哪裡?"

沈珊姑道:"他還在徐州籌募付給'中原一點紅';的酬勞,今夜想必就能趕來了。"

像是見鬼了一般,一直在冷笑的,冷秋魂聳然動容,道:"中原一點紅?可是那冷血的職業殺手?...你'天星幫';為何要付給他那般巨大的酬勞?"

沈珊姑痴痴一笑,道:"因為咱們要他來對付你們'硃砂門';,你們若是有殺害本幫掌門人的嫌疑,就要將你們一個個都殺死!"

冷秋魂蒼白的臉,變得更全無血色,一雙纖細的手,不住神經質地撫摸著腰邊的刀柄,道:"你們付了他多少酬勞?"

沈珊姑道:"一萬兩,每殺一個人,再加上一千兩,殺你冷秋魂卻是五千兩。"

冷秋魂神經質地大笑起來,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來比別人值錢些...但五千兩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一萬...兩萬。"

沈珊姑道:"一點紅信用素來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們的條件,你就算再給他十倍的酬勞,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冷秋魂笑聲突然停頓,手掌緊握著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一點紅隨時會闖進來。

沈珊姑痴笑著望向韓文,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你原該叫'天強星';才是,我那二師兄雖然叫'天強星';,但哪裡有你那麼強壯?"

楚留香趕緊伸手在她"睡穴"上輕輕一點,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說話,若是變成長舌婦,可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來不願瞧見,這世上若是沒有嫁不出去的女人,是非就會少得多了。"

沈珊姑終於沉沉睡著。

冷秋魂眼睛猶在瞪著窗戶,喃喃道:"中原一點紅...他的劍究竟快到什麼程度?他難道真的有傳說中那麼惡毒?他難道真的..."

楚留香一笑介面道:"冷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見著他了。"

冷秋魂霍然站起,失聲道:"他立刻要來?"

韓文點了點頭,道:"這人執拗的很,想來自是要來的。"

冷秋魂握著刀的手,指節已發白,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好,來吧!就算'盜帥';楚留香來了,我也未必見得怕他,我還會怕中原一點紅?"

韓文饒有深意的看了楚留香一眼,玩味兒的微笑道:"楚留香難道比一點紅還可怕?"

冷秋魂道:"普天之下,還有比楚留香更可怕的人麼?"

楚留香在一旁喃喃道:"據我所知,楚留香一點也不可怕,他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世上比他再和善的人,只怕很少有了。"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可笑...我當真從未聽過比這更好笑的話了,就算楚留香自己聽到,只怕都會笑掉大牙。"

楚留香面上一窘,嘆了口氣,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時竟寧願去聽信別人的謠言,而不相信真話。"

韓文倒是覺得有趣兒,還真想看看楚留香掉了兩顆大門牙的樣子。

.........

.........

突然間,大廳屋瓦"格"的一響。

冷秋魂笑聲一下子就頓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沒有絲毫笑意,就像是被緊弦彈出的彈丸,"嗖"的躍到窗旁,大聲道:"朋友們既然來到'快意堂';,就請下來吧!"

楚留香拉開門,緩緩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這位,若是來賭兩手的,在下倒可奉陪。"

他嘴裡的這位,自然是韓文了!有韓文這麼好鬥的人在,他還用出手嗎?

星光下,只見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議了一陣,然後五個人相繼躍下,卻還有氣人負手站在對面屋簷上,神情似十分悠閒,一雙眸子卻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張嘯林瞧得清楚,這人正是一點紅。

當先躍下的一人,急服勁裝,滿臉鐵髯,但身形卻瘦得和那一撮鐵髯大不相稱,五個人裡,他輕功顯然高出別人許多;

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著楚留香,微一抱拳,冷冷道:"閣下莫非就是此間主人?",但見他左掌在前,中指與無名指上,赫然正套著三個奇特的烏金鋼環。

楚留香笑道:"閣下莫非便是'天強星';宋二瓢把子?"

鐵髯漢子道:"正是。"

楚留香讓開了門,笑道:"此間的主人正在裡面相候,請。"

冷秋魂已又坐到那寬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長刀已拔出,抵著沈珊姑的脖子,冷冷地瞧瞧宋剛。悠悠道:"宋二先生來得真巧,在下這裡正抓住了個女賊,宋二先生如有興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審問她。"

宋剛當門而立,一張輪廓陰沉的臉,已漲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該衝進去,還是不該衝進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緊,怎地臉都憋紅了,看來下次真該換個裁縫了,在下倒可為宋二先生介紹一個。"

天星幫弟子俱已勃然變色,怒喝著衝了進去,宋剛突然反手一掌,將最先沖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門外,自己竟抱拳強笑道:"這...這想必是個誤會。"

冷秋魂揚了揚眉,道:"誤會?"

宋剛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師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這倒失禮了,令師妹若肯早些說出來歷,在下又怎敢無禮?",他話語雖說得客氣,但一柄刀卻還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無撤回之意。

宋剛已掩不住流露出關懷焦急之色,強笑說道:"兄臺若肯將敝師妹賜還,敝幫感激不盡。"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間,若是有了不尋常的關係,果然是再也掩飾不住了的。"

宋剛終於忍不住變色道:"你說什麼?"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說,閣下為了多情的師妹,竟將師兄忘了。"

宋剛一張臉立刻更紅,更紫,吃吃道:"敝師妹...敝師兄..."

冷秋魂突然長身而起,厲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左又錚是生是死,何去何從,我硃砂門全不知情,至於你這師妹麼...你要想將她帶走,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

宋剛捏緊了拳頭,嗄聲道:"你...你要怎樣?"

冷秋魂道:"你若想要這女子活著走出去,就得立誓擔保天星幫永不再踏入濟南一步,至於屋簷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請他一起回去。"

話猶未了,突聽風聲驟響,一條人影自左面窗戶飛入,右面穿戶飛出,冷秋魂掌中刀竟被人彈得"叮"的一響,險些脫手飛去。

再看中原一點紅,已到了右面屋簷上。他用不著說話,已給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簡單的答覆:"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誰也管不著我。"

冷秋魂臉上變了顏色,立刻笑道:"只要兄臺不再管天星幫的閒事,隨時要來濟南城,我硃砂門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儀。"

這時宋剛卻已再也忍不住喝道:"一點紅,你殺了我門下弟子,我非但毫無怨言,反而將他們責罵了一頓,我姓宋的就算對我老子,也沒有對你這麼客氣,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三妹,卻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點紅冷冷道:"我素只知道殺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還冷,宋剛瞧了一眼,下面的話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嚨裡,再也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方吃吃道:"既是如此,為何不殺了他?"

一點紅道:"我殺人從不暗算,你叫他出來,我就為你殺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師妹的頭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剛狠狠一跺腳,嘶聲道:"好,依你,從此天星幫決不再踏入濟南一步。"

像宋剛這種人在江湖中地位雖不高,但幫會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話出如風,永無更改的。

冷秋魂展顏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聽一人嘻嘻道:"冷兄莫要忘了,這位姑娘,再下也有一份的。"

宋剛霍然轉身,便瞧見笑嘻嘻走來的楚留香,他一雙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又要多事。"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是東西,是人。"

宋剛狂吼一拳擊出,指上星環,寒光閃閃,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擊出後,面前卻已沒了人影。

再瞧楚留香已笑嘻嘻的站在屋簷上,笑道:"在下早已說過,打架是絕不奉陪的。要找人打架,你找他啊!"

順著楚留香的手指向的人,宋剛一回頭就看見了韓文還在那裡優哉遊哉,神遊天外的樣子,又驚又怒,向一點紅連打了好幾個手勢,一點紅卻似全沒有瞧見。

宋剛終於忍不住道:"紅兄,你...你殺人的時候,難道還未到麼?"

一點紅瞧了韓文一眼,緩緩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殺,但是他...你另請高明吧!",自屋簷上拋下一包銀子,竟頭也不回的去了。

宋剛張口結舌,怔在那裡,他簡直做夢也想不到殺人如草的"中原一點紅",竟也有不殺的人,喃喃道:"他...他也有不敢殺的人?"

"不是不敢殺,而是殺不了!",韓文悠然的說道:"其實,我們的條件,要比冷公子的還要簡單得多!你只需要聽著就好,這還是看在我們老闆是個好脾氣的份兒上,不然...我讓你囫圇個進來,碎成渣渣出去!"

宋剛被那兩道目光看的身上發抖,終於又跺了跺腳,道:"你要怎樣?說吧!"

韓文看著自己的手,慢慢的說道:"只要你將你師兄臨去時交給你的那封信讓我們老闆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你師妹出門,還為她僱好轎子,放串鞭炮洗洗黴氣。"

宋剛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條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韓文點頭,道:"瞧過之後,立刻奉還。"

宋剛默然半晌,緩緩道:"那封信,我雖毀了,但信中內容,我卻已瞧過,卻不知那封信與你又有何關係,你為何定要瞧它?"

韓文道:"你也不必問我是為了什麼,只問你想不想你那嬌滴滴的師妹重回你的懷抱。"

宋剛考慮了半晌,又瞧了瞧燈光下那蒼白而美麗的臉,胸中只覺一陣熱血上湧,再也不顧一切,大聲道:"好,我說,其實那封信也並非什麼秘密,只是..."。

突然狂吼一聲,向前衝出數步,噗地倒了下去。

天星幫弟子驚呼大亂,只見他身上看似沒什麼傷痕,但過了片刻,便有一絲鮮血自脊椎第七骨節下滲了出來。

冷秋魂變色道:"這已是第二個為那封書信死的人了,張兄,你...";

抬頭一瞧,屋簷上的"張嘯林"已不知何去了,再一扭頭,那個韓先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剛狂吼倒地,牆角後陰影中便有人影一閃而沒,別人雖未瞧見,但又怎能逃得過楚留香的一雙利眼。他立刻凌空掠出數丈,追了過去,誰知那人影竟已在數十餘丈外,他輕功之高,天下皆知,誰知這人輕功竟也不弱。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在濟南城乾燥的晚風中凌空飛掠,就像是一根線上系著的兩個風箏。

那人影竟始終能與楚留香保持段距離。

片刻間,兩人便已飛掠出城。遠處煙水迷濛,已到了大明湖邊,這月下的名湖,看來實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風韻。

這時楚留香已將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無論是誰,輕功終是要比他稍遜一籌的。

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還是留步吧,我保證絕不傷你毫髮,但是若是想躍下水,就未免要自討苦吃了。"

那人夜梟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終於認出你是誰了。"

"認出來又如何?你是想死嗎?"

那人的笑聲陡然間如同被扼住了脖子的鴨子,一聲也發不出來了!看著堵在自己身前的韓文,驚顫道:"你是誰?"

"我...艹!"

韓文還沒說完話,突然有一股奇異的紫色煙霧爆發而起,吞沒了那個黑衣人的身影,也吞沒了韓文、甚至是楚留香的身影。

那煙霧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楚留香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煙霧中竟也為之施展不開。等他閉住呼吸,衝出煙霧,到湖邊時,那人影已不見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漣漪,正在嫋嫋消散。

看著站在原地,手中已經有了一柄劍的韓文,又看了看被無聲無息的削掉一大塊兒的青石橋欄杆兒,楚留香還是一驚的。

之前韓文輕描淡寫的打敗中原一點紅就足以令他駭然了,可現在,他依舊覺得自己小看了韓文啊!

發怔了好久,楚留香又瞧著那逐漸消散的漣漪,喃喃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東瀛武士神秘的"忍術",我怎麼從未聽說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學會這種幾近邪術的武功?"

據故老相傳,那"忍術"乃是一種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敵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學會這種神秘的武功,便是斷絕情慾,將自己完全奉獻為"忍術"之祭禮。

其過程之艱苦卓絕,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東瀛武林中,能通忍術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視為鬼魅的神秘人物。

楚留香輕功雖已入化境,雖然幾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對這種神秘的"忍術",所知卻不多。

不僅是他,就算是韓文也喃喃道:"我只見過幻劍流!這種流派的我還沒見過!有意思!有意思!呵呵呵!"

"你還有心情笑?",楚留香相當不滿的說道:"這人既擅"忍術",又有那樣的輕功,我楚留香今日,才總算遇著了對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哈哈哈!我當然有心情!而且心情甚好!",韓文大小不已,道:"越強的對手,殺起來才會越痛快啊!"

楚留香連連搖頭,喃喃道:"瘋了!你可真是瘋了!而且是無藥可救的那種!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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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