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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衣少年

女尼胸膛裡猶有一絲殘餘的呼吸,突然張開眼來瞧著楚留香,目光竟突然變得奇異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黯然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那女尼嘴唇啟動了幾次,終於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道:"無...無..."

楚留香嘆道:"你已無話可說了麼?"

那女尼滿是焦急之色,滿頭俱都流下了汗珠,但饒是她用盡所有力量,卻已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是不是無花?",突然,一道聲音傳來,女尼眼睛亮了一下,充滿了怨毒之色...她終於死了。

她臨死前迴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給楚留香留下了一條重大的線索!

楚留香心中驚駭萬分,一抬頭,卻見是韓文回來了。

韓文看來並不好過,手裡還抓著一個假髮套,一張蠟黃色的人皮面具,瞧著楚留香,道:"你猜我得到什麼訊息了?"

楚留香張了張嘴,搖了搖頭,道:"我怎能猜得到?"

韓文把假髮套扔了個楚留香,道:"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兇手不是一個人!否則你這裡遭遇了這些東西,我那裡卻又碰上了天楓十四郎!不用太驚訝!他是假的!至少他不敢露出真實的武功!"

楚留香愣了愣,好半天,道:"你還有什麼線索?"

韓文道:"至少我知道秋靈素確有其人!而且這個人...還沒死!"

"還沒死?",楚留香捉摸了好一會兒,道:"那你覺得兇手為什麼沒有滅她的口?"

"兩種可能!一種是她的武功非常之高,兇手正在找機會,卻一直沒能下手,另外一種卻是——這個人的身份非常的高貴!",韓文沉吟了一下,便給出了這個答案。

"孫學圃呢?",楚留香又問道。

韓文嘆了口氣,道:"已經死了!咱們還是想的太簡單了!"

與韓文並肩走出走出烏衣庵,夜色已很沉重,楚留香心情卻更沉重,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條線索,競又斷了。

他忍不住嘆道:"難怪那兇手不怕我們尋來烏衣庵,原來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師死了,否則我們在孫學圃窗外時,雖在全神防護著他向孫學圃下手,但後來他還是有許多機會將孫學圃殺死滅口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競想借孫學圃之口,說出'烏衣庵';,然後再假冒'素心大師';,將我等誘入歧途,誰知你卻竟瞧出了他的破綻...",韓文錯愕的問道。

楚留香點了點頭,道:"對!於是他一計不成,算準我必來烏衣庵,就先躲到那禪堂的樑上,乘我不備,擲下素心的屍骨,向我下手。這一次他雖未成功,但他的汁劃卻委實不能說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只要稍有疏忽,便難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願我們涉及這件事中,不惜殺死這許多條人命,可見這件事所牽涉的秘密,必定驚人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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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難道還不相信無花很有嫌疑?",韓文蹙眉問道。

楚留香默然無語,他的確不信,那痴尼臨死前,究竟要說什麼?她說的"無"字,難道並非"無話可說"的"無"?

他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許多話要說的,她說的莫非是'吳';,那兇手莫非是個姓'吳';的?"

他心念轉動,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樹下的,她說的莫非是個梧桐的"梧"字,她莫非想告訴楚留香,那梧桐樹下,埋藏著什麼秘密麼?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轉身,但他還未奔回烏衣庵,便已瞧見一道猛烈的火光,沖天而起。那烏衣庵竟已化為一片火海,那"梧桐"樹下縱有什麼秘密,也早已被火燒得乾乾淨淨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眼看著心亂如麻的楚留香,韓文開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楚留香豁然抬頭,道:"什麼事情?"

韓文緩緩地說道:"按道理來說,類似你我這種人的行蹤極難捕捉,可這個兇手...就算他們不是一個人,他們也很難跟蹤我們,而不被我察覺,我是在想,我們的行蹤為何會屢遭洩露!導致這些人的慘死!"

楚留香變了變臉,好半天也想不起個所以然來,不禁問道:"難道說...他們是一個幫派?而不是兩個人嗎,三個人?"

"我倒是想起了一種可能!",韓文眼睛一轉,給出了答案——"丐幫!"

沒錯!丐幫弟子遍佈天下,幫眾何止數萬?他們是名符其實的天下第一大幫派!或許幫中高手一直良莠不齊,但他們的情報工作,卻是所有幫派最好的!有些時候連官府都不能比擬。

楚留香沉吟了一番,道:"兩個身手高強的人,其中一個還擅長東瀛忍術...秋靈素還活著...這些訊息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丐幫...我決定去拜訪他們一下!"

"那我呢?",韓文蹙眉蹙眉頭問道。

楚留香道:"你卻是忘了,我們的行蹤,也有可能是硃砂幫洩露的!你需要回去看看!"

"有道理!",韓文點了點頭,忽然笑道:"我突然發覺查案比殺人又有趣兒!查案需要各種證據,而殺人——只需一劍!實在是太沒有技術含量了!哈哈哈!"

"那就祝我們好運吧!",楚留香伸出手來。

韓文不解,好一會兒明白了,伸手跟楚留香拍了一下,道:"祝我們好運!"

........

........

楚留香已經前去尋找丐幫在濟南城的分舵,而此時已經是夜市已闌珊。韓文又是疲乏,又是飢餓,但卻徑自先奔快意堂。他去快意堂,不僅僅是要查一下是誰洩露了自己與楚留香的行蹤,還有些事情邀請他硃砂幫幫忙!

——以秋靈素那樣的人,決非無名之輩,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硃砂門弟子眾多,眼皮很雜,說不定有人知道他們的下落。

韓文很是不能理解,楚留香、李紅袖這兩個人本是眼皮最雜的人,可他們以前又怎會從未聽起過有秋靈素的事情?楚留香一點頭緒沒有,李紅袖送給他的書籍中也沒有...

若連他們都不知道的人,別人又怎會知道?

正是在韓文怔怔入神之際,突聽身後蹄聲驟響,一人輕叱道:"閃開!"

韓文身子剛避開,已有一匹馬自他身旁衝過。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風飛舞,露出裡面火紅色的緞子,人馬急馳而過,險些將他撞倒。

"好神駿的馬。",韓文本身也有些惱怒,正準備狠狠地教訓這貨一頓,卻看見了那匹馬,忍不住讚歎不已!

對於馬,也和對女人一樣,韓文也有著自己獨特的特殊鑑賞力,有時他瞧見好馬,甚至比瞧見美女還要愉快得多。此刻他一眼瞥過,便知道這匹馬實是萬中選一的龍種,能瞧上這種馬的人,想來也絕不是等閒角色。

韓文眯著眼睛,嘴角是一抹詭異的笑容,喃喃道:"這人又是誰呢?為何來到濟南城?...美女雖然有時會嫁給蠢丈夫,但良駒卻絕不會被庸人所御,好馬選擇主人時,那眼光的確要比女子選擇丈夫精確得多,至少它不會被男人幾句花言巧語就騙過了,也不會瞧得白花花的銀子就發暈,而且它選擇好一個人時,也時常比女人對丈夫忠心得多。"

說著說著,他喃喃自語著不禁發出了微笑。

隨時找機會讓自己笑笑,鬆弛鬆弛自己的神經,這就是他做人的態度,只怕也就是他為什麼總是能在生死關頭中活下來的原因──一個人的神經若是太緊張,遇著了危險的事,就會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的。

何況,他自信這看法絕不會錯,只因對於女人和馬這兩件事,他的確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權威。

還未到快意堂,韓文就又瞧見了那匹馬,它站在快意堂門口的燈籠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並未將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幾個人遠遠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還有個人捂著肚子蹲在那裡,滿臉俱是痛苦之色,韓文玩味兒的笑著,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頭麼?"

那人苦著臉罵道:"這匹見鬼的馬,兇得緊。"

韓文哈哈的笑道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馬也通常都是難惹的,這句話朋友你日後最好時時牢記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這匹馬的主人到快意堂來,究竟是為著什麼,一面說話,一面已大步走了進來。

這時還未到子夜,本應是快意堂賭局最熱鬧的時候,但屋裡雖然燈火通明,卻是鴉雀無聲。

韓文暗中皺了皺眉,掀開門簾走進去。只見幾十個賭客竟全都貼牆站著,一個個都已嚇得面無血色,平日燕子般穿梭來去的少女們,也站著靜靜發抖。

再看那些保鏢大漢,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實在爬不起來,有的卻是不敢爬起來。幾十雙眼睛,都在呆呆地瞧著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筆直站在賭桌前,背對著門,韓文只能瞧見他手裡那根黑得發亮的氏鞭,還是瞧不見他的面目。他現在只能瞧見冷秋魂的臉。冷秋魂的臉上已無絲毫血色,目光中又是驚慌,又是恐懼,他也正在盯著那神秘的黑斗篷。

廳堂中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緊張得令人戰慄,沉悶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風雨將臨。

沒有人留意到韓文走進來,韓文也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過去,靜靜地站在一旁。

他終於瞧見了這神奇的"黑斗篷"──他竟是個少年,黑斗篷裡,是一身黑色的緊身衣,黑腰帶,黑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裡緊握著黑色的長鞭,只有一張臉是蒼白的,蒼白得可怕。

從側面望過去,只見他鼻樑削直,薄薄的嘴唇緊閉著,顯示出他的堅強、冷酷。他眉梢上揚,漆黑的眉毛下是一雙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見底,沒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這張臉幾乎是完美的,這少年整個人都幾乎找不出絲毫缺陷,這種奇異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著他,似乎正在考慮著答覆,這黑衣少年也不著急,只是冷冷的瞧著他,冷秋魂終於緩緩道:"閣下既然要賭,在下自當奉陪,但在下卻得先請教閣下的高姓大名,閣下想必不至於吝不見告吧?"

那少年道:"我沒有名字。"

他語聲也是冷漠、尖銳、短促的,但卻和中原一點紅的有些不同──兩個的語聲都像是刀,只不過一點紅的刀已生鏽,這少年的卻是吹毛斷發之利刃,一點紅的語聲淒厲陰森,這少年的卻是暴躁急促。

冷秋魂道:"閣下既不願將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樣?"

冷秋魂道:"這裡的規矩,是不與陌生人賭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乾笑著介面道:"但閣下遠道而來,在下也不能令閣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卻不知閣下要賭什麼?"

黑衣少年道:"就賭骰子。"

冷秋魂道:"賭注..."

那少年一伸手,丟擲了塊玉璧,燈光下,只見這玉璧光澤溫良,毫無瑕疵,就連韓文,一生中都未見過這麼完美的寶玉。就連傳說中那足以傾國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這玉璧強勝多少。

冷秋魂也是識貨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卻淡淡道:"閣下要以這玉璧來賭什麼?"

黑衣少年冷冷道:"賭你。"

冷秋魂面色變了變,仰首大笑道:"賭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錢麼?"

黑衣少年道:"我若勝了,你便跟我走。"

冷秋魂笑聲如被刀割驟然頓住,眼睛盯著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現了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賭了。"

這句話說出,死寂的大廳中才起了陣騷動。韓文卻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將自己的人都押為賭注,他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勝的把握...事實上武功到了某種地步的人,都可以。

......

......

冷秋魂將六粒骰子一粒粒拋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蓋起,緩緩道:"骰子的賭法也有許多種,閣下..."

黑衣少年道:"賭小,點子少的為勝。"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賭大賭小,都是一樣的,閣下請。"

他剛想將骰子送過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搖。"

冷秋魂想了想,道:"同點..."

那少年不耐道:"同點作和。"

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揚,一陣清脆的骰子聲,立刻響徹了大廳。這時,他也是面色凝重,全神貫注,將寶蓋在耳旁不住搖動,骰子在瓷蓋中滾動著,發出一陣陣令人斷魂的聲響。

大廳中每一個人都似已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突聽"砰"的一聲,冷秋魂已將寶蓋放在桌上。

數十雙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著他那只蒼白的手。

他的手緩緩揚起,寶蓋揭開,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廳中又爆發起一陣騷動。

六粒骰子竟都是紅的一點,在白瓷的碟子裡,就像是六滴鮮血。六粒骰子六點,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實已立於不敗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絲得意而驕傲的微笑。

韓文暗暗點頭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卻不知這少年還有什麼能勝得過他?"

那少年居然還是聲色不動,冷冷道:"果然不錯。"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閣下請。"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裡的長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一驚,只道他要動武,哪知這一閃電般飛出的長鞭竟在骰子上驟然頓住,鞭梢巧妙的一卷,捲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開。

那骰子"嗤"的一聲,直飛了出去,"奪"的釘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牆壁,堪堪露出一面,這面正是一點,能用手將骰子彈出,嵌入牆壁,露出一點,已絕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

這少年卻能以六尺長鞭的鞭梢將骰子捲起,彈出,這份腕力、眼力,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眾人再也忍不住驚呼出聲來。

驚呼聲中,長鞭捲起了第二粒骰子,彈出。這第二粒骰子竟將第一粒打了進去,嵌入牆中,露出了一面──自然還是鮮血的一點。

長鞭如響尾蛇的嘶嘶響動,骰子接連飛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瞬息間六粒骰子全都釘入了牆壁,只露出了最後一粒骰子的一面──一點,眾人簡直連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還是面不改色,緩緩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點,你輸了..."

冷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這不算,這樣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耍賴?"

長鞭突又飛出,毒蛇般向冷秋魂卷了過去。

冷秋魂究竟也非弱者,倉促間刀已出鞘,誰知這長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變方向,接住鋼刀。冷秋魂鋼刀立刻脫手,"奪"的釘入大廳梁上,刀柄紅綢飄飛,他蒼白的臉上已多了條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輸了,跟我走吧!"

冷秋魂已駭得呆了,突聽一人悠悠道:"兩位都請慢走,在下也很想和這位朋友賭上一賭。"

悠然的語聲,淡淡的微笑,不是韓文是誰?

方才長鞭飛舞,斗篷翻起,韓文眼角已瞥見,斗篷裡那鮮紅的緞裡上,竟繡著只飛駱駝。若不是這只飛駱駝,他只怕是不肯走出來的。

眾人早已被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見到還有人要來和他賭一賭,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著韓文。

冷秋魂如蒙大赦,立刻展顏笑道:"韓先生既然也要來賭,那太好了,簡直太好了。",他知道以韓文的功夫,遠勝過他,既然出來,那必定是有必勝的把握的。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銳利的目光,已盯在楚留香臉上,任何人被這樣的眼睛盯著,都難免要失魂落魄。

韓文卻是不動聲色的瞧著他道:"閣下是從沙漠上來的吧?"

那少年冷靜的面色竟驟然一變,驚道:"你是什麼人?"

韓文點了點頭,看來沒錯,這個少年又不知是札木合的什麼人,道:"我也和閣下一樣,忘記了名字。"

那少年盯著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賭,好!賭什麼?"

韓文道:"骰子,自然還是骰子,自然還是少的為勝。"

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大家已覺得這人必定瘋了──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點,他還想贏麼?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興趣,目光閃動,道:"賭注──"

略加思索,韓文道:"閣下若是輸了,我自然少不得要將這玉璧帶回去,這位冷少莊主自然也不必跟閣下走了,除此之外,我還得問閣下幾句話。"

他這條件倒當真苛刻得很,那少年眉梢一揚,道:"你若輸了呢?"

韓文嗤笑了一聲,有些不屑,道:"我若輸了,就將閣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訴閣下。"

那少年面色又變了變,道:"你怎麼知道我想問什麼?"

韓文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道:"說不定是知道的。"

別人若輸了,他條件那般苛刻,他自己若輸了,只輸一句話,而且還"說不定",這樣賭法,簡直太不公平,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勝的把握,也絕不會和他這樣的賭法的。

誰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斷然道:"好,我賭了。"

韓文笑了,道:"我早就知道閣下要賭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擲過,你可要我再照樣擲一次?"

韓文擺了擺手,道:"不必了。"

眾人越覺得這人腦袋有毛病,而且毛病還不小,只見他走到另一張賭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將這六粒骰子捏在手裡,冷秋魂的整個人也似被他捏在手裡,他神情從容,冷秋魂卻已滿頭冷汗,忍不住道:"韓先生莫要忘記,那位朋友擲的是一點。"

韓文淡淡笑道:"我知道。"

他手一揚,第一粒骰子就飛了出去。

眾人只道他也要學那少年的法子,但他最多也不過只能照方抓藥,擲出個一點,最多能不輸,還是贏不了。何況那少年以鞭彈出骰子,他卻要用手,顯而易見,這其中難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來獻醜?

但這粒骰子的去勢,實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線在上面吊著似的,大家實在想不通,這骰子怎能不掉下來。大家雖是不懂這其中藏著多麼深的功力,卻也都知道這"慢",實在要比"快"難得多了。

這時韓文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飛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聲輕響,竟將第一粒撞得粉碎。第三粒骰子去勢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當的一聲,擊得粉碎。

韓文的手指輕彈,只見骰子的去勢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擊碎第三粒,第五粒擊碎第四粒...第五粒骰子去勢不停,撞上牆壁,又彈了回來,竟恰巧遇上第六粒,兩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變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個地方,堆成一堆,眾人瞧得目瞪口呆,簡直像在瞧什麼魔法似的。

韓文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點都沒有,閣下恐怕是輸了。"

冷秋魂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拍手笑道:"不錯不錯,六粒骰子連一點都沒有,妙極妙極,簡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慘白,韓文這法子雖然取巧,但那手法卻當真是貨真價實,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況他自己勝那冷秋魂的法子,本也是偷機取巧的,又怎能說別人?此刻他的情況竟正和冷秋魂方才一樣,想賴也不能賴,他平日素來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斃。

只見他那雙深沉的大眼睛裡,光芒閃動,忽而憤怒,忽而後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讚賞。這雙眼睛本來如海水般深邃沉靜,此刻卻似天邊的雲霞,多姿多采,變幻莫測,這雙冷漠的眼睛,竟突然變得有了情感。

就連韓文也不禁瞧得痴了,暗歎道:"這雙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臉上,那女子必定會是個絕色的美人,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願的...只可惜這雙眼睛竟生在男人臉上,可當真是生錯了地方。"

.......

.......

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揮舞起長鞭,向兩旁站著的人,沒頭沒腦的抽過去。

剎那間已有十幾個人被他打得頭破血流,驚呼著奪門而逃,黑衣少年掌中長鞭飛舞,厲聲道:"滾!全給我滾,一個也不許留在這裡!"

大廳中亂成一團,有的少女被擠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

冷秋魂面目變色,大怒道:"這些人全未惹著你,你何苦遷怒..."

話未說完,面頰上又多了條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給我滾出去,快滾!"

冷秋魂面上鮮血一滴滴流落,他卻連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著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願當著別人面前認輸,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他面上又著了一鞭。

但他卻仍站著動也不動,緩緩接著道:"只是你要記住,這三鞭冷某總有—日要加倍奉還的。"

黑衣少年長鞭又飛出,叱道:"四鞭!"

冷秋魂跺了跺腳,咬牙走了出去。

這時滿廳人已走得乾乾淨淨,那黑衣少年卻似還未足洩憤,又將四壁掛著的字畫,全都打得稀爛。

韓文倚在桌子旁,含笑瞧著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閣下總可認輸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緩緩垂落,韓文也瞧不見他面上神色,只見他肩頭起伏,漸漸平息,終於沉聲道:"你要問什麼?說吧!"

韓文微一沉吟,道:"令尊入關前所接的那封書信,不知你是否瞧見過?不知那信上寫著的究竟是什麼?"

黑衣少年霍然轉過身來,深沉銳利的目光,緊盯著韓文,厲聲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誰?你怎知道他已入關?你又怎會知道他入關前曾經接著了一封書信?"

韓文微微蹙眉,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問你。"

黑衣少年道:"你已問過了,現在是我在問你。"

韓文道:"我問的話,你尚未回答,又怎能問我?"

黑衣少年冷冷道:"我只答應讓你問我幾句話,並未說一定要答覆你。"

韓文冷哼一聲,道:"我總想瞧瞧世上最不講理的人是誰,今日總算是瞧著了。"

黑衣少年道:"你話已問過,玉璧不妨拿去,那姓冷的你也放他走了,你我賭約已踐,現在,該你回答我問的話了。"

這番話他說來密如連珠,又快又急,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韓文冷曬,道:"若是我不回答呢?"

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個字:"死!"

韓文道:"若是我不肯死呢?"

這句話問得可真是妙絕天下,黑衣少年從小到大,從未曾見過有人用這樣的態度來對付他。他冷森森的眼睛裡,突然爆出火花,嗄聲道:"你不死,我死!"

"死"字出口,長鞭已卷了出去。他這一條長鞭,看來竟已化做無數個圈子,每個圈子看來都像是套中韓文的喉嚨。

──其實自然是一個也沒有套中的。

韓文已如輕煙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後,冷冷道:"若是我也不肯讓你死呢?"

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黑色的斗篷,烏雲般向韓文壓下,烏雲之中,竟還夾帶著七點寒星!他竟似已動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一扯斗篷間,藏在袖管裡的"七星針"也乘勢擊出!

這一著"雲底飛星",竟赫然正是昔年縱橫天下之"大漠神龍"的平生絕技,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經喪命在這一著之下。

韓文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這種狠毒的功夫,但覺眼前一暗,尖銳的暗器破風聲已穿胸而來。他若要閃避,也已是萬萬來不及的,胸腹陡然向後一縮,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這七點寒星去如電勢,韓文退得竟比暗器還要快,退到牆角時,暗器之力已漸弱,漸緩。

韓文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將這七點寒星俱都捉在手裡,黑衣少年驟然動容,失聲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分光捉影';。"

喝聲中又已擊出七鞭!

別人的鞭法或如狂風,或如驟雨,但他的鞭法卻如層層密佈的濃雲,雨將落未落,風欲起未起。

別人的鞭法或橫掃,或直擊。

但他的鞭法,卻是卷過來的,大圈子套著小圈子,小圈子裡還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還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只見大大小小,千千百百個圈子,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頭,常人若沒和他交手,單瞧這圈子只怕也瞧暈了。

就連韓文,委實也從未遇見這樣的鞭法,心中略有驚奇,他知道只要被一個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這大大小小無數個圈子,每個看去卻是不多,誰也看不出哪個圈子是實,哪個圈子是虛。虛虛實實的圈子,閃電般一個接著一個套來,要想閃避已是不易,要想擊破那更是難如登天。

韓文一面閃避,一面轉著念頭,突然瞧見那邊賭桌上有個籤筒,裡面裝著整筒擲"狀元紅"的竹籤。他凌空一掠四丈,已將一筒竹籤抄在手裡,等到長鞭追來時,他突然將一個竹籤投入了鞭圈。

只聽"拍"的一聲,長鞭一緩,將竹籤折為兩段!

長鞭卷斷竹籤後,圈子自也消失,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無數個圈子捲起。

鞭圈一個接著一個捲來,韓文手早的竹籤也一根接著一根飛出,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但聞一連串"劈劈啪啪"的聲響,宛如爆竹,但見圈子一個個地消失,竹籤也一根根地折斷。

那聲音固是好聽得很,情況更是好看已極。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獨步武林,韓文的破法更是妙絕天下。

要知長鞭卷成圈子後,力量便已蓄勢待發,一觸及外力,那滿蓄的力道想不發作也不行的。

是以竹籤投入後,鞭圈勢必非將之絞斷不可,竹籤被絞斷後,力量頓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這道理說來雖是簡單,但在臨敵交手,打得正火熾熱鬧時,要想出這道理來,可絕非易事。

韓文的身手可是在無數次的生死搏殺中領悟來的,不同於一般的人,有許多武功,他明明不能在保證不傷到這個少年時破的,但到了真的動手時,他卻能在一剎那間將破法想出來。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強的人,到了動手時,反而被他擊敗,雖然敗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帖,這也是人類心裡的弱點。

黑衣少年這一手"飛環套月,行雲布雨"縱橫大漠,從未遇著敵手,不想今日竟遇著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裡不禁漸漸著急,鞭勢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籤投得也更急,眼見韓文手裡一筒"狀元紅"的竹籤,已堪堪將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竹籤用完,看你還能如何?"

心念方動,只見韓文右手將竹籤投出後,長鞭絞斷竹籤,圈子消失,鞭勢自然要緩一緩。

韓文竟乘著這鞭勢一緩間,"分光捉影"將折斷了的竹籤子又抄在手裡,一根籤竟變作兩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更是變化莫測,有時他賭起氣來,那鞭圈已非套向韓文。

但無論鞭圈投向什麼古怪偏僻的角落,韓文只要手一動,那竹籤總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別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換過一種鞭法。

到後來韓文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還沒有套夠麼?若是別人,只怕已取了你的性命了!"

黑衣少年咬牙道:"永遠套不夠的!別人?恰好你不是別人!"

韓文道:"你要套到什麼時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為止。"

韓文道:"我若永遠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遠套下去。"

韓文一愣,道:"閣下的脾氣,倒和牛相差無幾。"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煩,就趕快死吧!"

韓文大笑道:"妙極妙極,這說法當真妙不可言,就連我..."

說話間,圈子仍在不斷套來,竹籤仍在不斷投出。

說到這裡,韓文掌中剩下的十幾根竹籤突然全都飛出,但卻竟沒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過招,怎容得這絲毫差錯?

黑衣少年大喜!手中的鞭子也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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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