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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石觀音

貌似是個狗屁的答案,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確是武學的最高境界,往那兒一站,對手就不敢跟你打了,那不就是勝利嗎?這比獨孤求敗,還要厲害!

韓文沉吟著,許久嘆了口氣,接過天峰大師遞來的香茗,慢慢的品了一口,點了點頭,心中平靜了不少,又問道:"當今天下,可有無敵之人?誰為天下第一?"

"這很重要嗎?",天峰大師連頭也不抬,繼續泡製茶水,嘴上問了一句。

韓文默默的點了點頭,道:"或許,很重要吧!至少我還要證明一下自己!否則的話,我又怎麼體會到其中的意境,並且向更高的地方發起衝擊呢?"

"誰是天下第一?",天峰大師搖了搖頭,好半晌,道:"你若問誰是天下第一英雄,我或許可以告訴你答案!可誰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到了某個境界後,很多人都不喜爭鬥了!我好奇的是,你既然到了這個境界,為何還如此爭強好勝?"

韓文蹙眉,良久,緩緩地說道:"因為我曾見過白雲上面的天空!那裡——分外藍!"

天峰大師悚然動容!就算是他現在的境界,也不禁失聲問道:"還可以向上?"

"天高九萬九!我們不過才上了一層樓!",韓文緩緩的說道:"我曾經見過一個老僧,佛道雙修,學究通天!我曾見過一個劍客,寂寞蕭索,一劍西來..."

天峰大師愣坐在原地,良久,大笑三聲,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心亂了!心亂了!出家人早不應該爭強好勝!實乃不該啊!看來,我這些年的禪學,實在是白學了!小友!走上兩手?"

"善!",韓文點頭。

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禪房外,大樹旁,韓文袖子中緩緩的滑落了一柄劍,一並未出鞘的劍,形如黒木,手腕一轉,劍光如瀑,幾片樹葉飄零而下,卻在劍光中飛舞如蝴蝶,竟然沒有被絞碎!

天峰大師暗暗點頭,雙腳錯開與肩平,兩隻枯乾的手一前、一後,一抖,再抖,便是一片掌影,宛若千手如來,花瓣綻放,袍袖鼓起,無風自動,緩緩地地出來一掌!

在天峰大師活過的歲月中,他見證了無數個高手,無論是奇遇連連、仁義無雙的鐵中棠,亦或是絕代劍手李觀魚,或者是他的弟子,優雅的無花,他都沒有今日這般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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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在韓文這個年紀,至少是這個表面兒的年紀上,遠比不得韓文的武功,更沒有韓文這番意境,他的武功本就足夠厲害了,但他的悟性,才是天峰大師所讚歎的。

殺氣收斂,鋒芒的消失,整個人中正平和,一番談話,就足以讓韓文領悟到這麼多事情,不得了啊!

韓文厚積薄發,他在現在的這個地方已經原地踏步很久了,今日的短短三兩句話,卻讓他領悟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也許在資質上,在身體的先天優勢上他稱不得天才,但在悟性上,他的確可以算的上是天才了!

天峰大師的手遞過來的很緩慢,非常之慢,若是外人看來,這更像是要伸手去扶韓文一樣,而韓文的劍一樣出的很慢,比正常的抬起手臂還要慢。

這不是武功的比拼,而是一種意境上的比拼,天峰大師的手隨時可以變化出三十餘種招式,瞬間以雷霆之勢擊在韓文身上,但韓文的劍在一瞬間封堵了他這些變化,並且餘出來一招,刺向了天峰大師。

天峰大師的手微微顫抖,韓文的劍停留在半空中,也是輕飄飄的顫抖了一下,而後,繼續刺過去,枯乾的手微不可查的連續變動了十七次,但黑色的圓木棍已經碰到了他的僧袍。

"哈哈哈!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天峰大師哈哈大笑,繼而搖了搖頭,向禪房走去,悠然自得的喝茶。

禪房外的韓文看著手裡的黑色圓木劍,微微一笑,邁開步子,離開了這裡!他已經贏了!

他的一隻腳早已經踏入先天的門檻兒內,但意境跟不上,所以一直停留,如今,他的意境已經到了,一切水到渠成!一切開起來都是那麼的簡單!

如今,他只想找真正的高手,檢驗一下自己的武功!

.......

.......

楚留香與韓文分開之後,回到船上,卻不見人,以為"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兒子"黑珍珠,也就是那個西貝貨的黑衣少年,劫持了蘇蓉蓉等三位女伴,根據黑珍珠留下的信箋,所以決心深入戈壁,救回她們;

剛到沙漠,楚留香就遇到摯友胡鐵花,又拉來另一位老搭檔姬冰雁,正準備犁庭掃穴之時,卻捲入到大漠上的龜茲王朝篡位與復辟的風波之中,不得不出手援救已被黜廢的龜茲國王。

躲在暗處的敵人、不斷擴大的陰霾、紛至沓來的危機...在在都構成了對楚留香一行的強大壓力與威脅。可是,楚留香的鬥志反而更為高昂,信心也更為堅定。

在保護龜茲國王及琵琶公主的過程中,他們發現:諸多線索指向於同一的根源,篡奪了龜茲王朝的外來勢力,事實上也正是想要置他們於死地的同一批人!

如今,龜茲國王已然復辟,正是大擺慶功宴的時候,氣氛正是熱烈。

忽聽一人笑道:"好一句:'且飲杯中酒,莫問身後事';,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句話你難道就未聽說過嗎?"

一陣香風飄過,中人欲醉,帳篷裡已多了個儀態萬方的絕色麗人,在燈光下看來,宛如自天而降。誰也想不到這忽然有如仙靈般在燈光下出現的人,竟是終年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的龜茲王妃。

只見她面上仍是蒙著輕紗,美麗的面容看來更有如雨中芍藥,霧裡桃花。美得簡直令人透不過氣來。

龜茲王又驚又喜,竟似忘了他這多病的嬌妻,怎麼有那麼神奇的身法,趕緊離座而起,道:"你怎地也來了?"

龜茲王妃笑道:"我來了,你不高興麼?"

龜茲王道:"但...但你身子單薄,又怎禁得起如此風寒之苦?"

姬冰雁忽又冷冷道:"莫說這區區寒風冷露,就算是刀風箭雨,王妃也不會放在眼裡的,是麼?"

龜茲王妃笑道:"不錯。"

姬冰雁目光閃動,道:"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王妃莫非已想將咱們宰了麼?"

龜茲王大笑道:"本王絕無此意,各位也不必多慮。"

王妃卻冷冷道:"你雖無此意,我卻有這意思了。"

龜茲王怔了怔,道:"你..."

王妃緩緩揭開了面紗,露出一雙秋水為神的眼睛,瞧著龜茲王道:"你認得我麼?"

龜茲王笑道:"我怎會不認得你?"

王妃突又伸出了她的纖纖玉手,在臉上一抹,一層薄如蟬翼的淡黃面具便如蛇皮般脫下來。燈光下,她的臉已奇妙的變了。龜茲王本以為他的愛妃已是人間的無雙絕色.誰知此刻出現在他的眼前的這張臉,卻比他妻子還美麗千萬倍。

他不禁失聲驚呼道:"你是誰?"

"王妃"淡淡道:"你已不認得我了,是麼?"

胡鐵花卻忽然跳了起來,大叫道:"但我卻認得你,你就是..."

"王妃"的目光已轉到他臉上,一字字道:"你認得我?我是誰?","王妃"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也不認得我的,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因為只要是認得我的人,就沒法子再活下去。"

溫暖的帳篷裡,像是忽然捲入了一團寒氣似的,每個人手腳都已變得冰冷,幾乎冷得要發抖。只因到了這時,每個人都猜出她是誰了。——"石觀音!你就是石觀音了!"

這句話竟沒有人敢說出口來。

龜茲王倒在椅子上,慘然道:"我也不管你是誰,但我的王妃...你難道竟殺了她麼?"

石觀音柔聲道:"你也用不著難受,她雖然死了,但我卻沒有死,難道我還是比不上她?你難道還不滿意?"

龜茲王失聲道:"你?"

石觀音笑道:"我既已代替了她,自然就會永遠代替下去。"

龜茲王望著她絕世的風采,又呆住了。

姬冰雁忽然冷笑道:"不錯,我也知道她一定會永遠代替下去的。"

龜茲王道:"你...你知道?"

姬冰雁道:"王爺無子,唯有個女兒,王爺和公主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國內卻不可一日無君,自然就會另立新王的,大家為了要爭這王座,也不知費了多少苦心,但是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已手到擒來,只可惜洪學漢、安得山那些人,白白做了她的傀儡工具,死了也是個糊塗鬼。"

石觀音一直冷冷凝注著他,此刻忽然道:"想不到你竟能猜中我的心事,我倒一直看輕了你。"

龜茲王嗄聲道:"你要殺我?"

石觀音微笑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我也不能壞了這規矩,只要你將面前那杯酒喝下去,此後就沒有任何事情能令你煩惱了。"

龜茲王道:"你...你難道已在酒中下了毒?"

石觀音淡淡道:"下的雖不多,但已足夠你父女兩人用的了。"

龜茲王望著面前的酒杯,滿頭汗落如雨。龜茲國王的手下青鬍子本也在這帳中飲酒的,他一自都沒有說活,只是在等著機會,瞧見石觀音並沒有留意他,他就悄悄往外溜。

誰知石觀音竟真的似乎有千手千眼,無論什麼人的一舉一動,都休想逃得過她的眼睛。

她頭也不回,冷冷道:"你可是想出去找幫手麼?"

青鬍子一驚,厲聲道:"不錯,你莫忘了我手下還有八百兄弟,俱是身經百戰,絕不怕死的好男兒,就憑你一人之力,要想將咱們殺光,只怕還不容易,只要咱們有一個人活著,你的詭計就休想成功,我勸你還是打消這主意吧!"

石觀音忽然道:"說得好,札木合的舊部,的確都是悍不畏死的好漢,只可惜你們的慶功宴未免擺得太早了些,你的好兄弟此刻已都醉得人事不知了。"

青鬍子變色道:"你難道也在他們的酒中下了毒?他們竟會沒有一個人瞧見?"

石觀音微笑道:"我方才在你面前下了毒?你可瞧見了麼?"

青胡於狂吼一聲,揮刀直撲上去。

他武功雖不能和武林中一流高手相比,但"身經百戰"四字卻足可當之無愧,這一刀砍出,顯然沒有什麼花巧,也沒有什麼後著,只是用盡了全身的精神力氣,要將對方的頭顱砍下來。

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和石觀音動手,實在還差得很遠,這一刀若是不能成功,再打下去也是無用的。

他已決心將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這種終年在刀頭舔血的剽悍男兒,無論做什麼,都喜歡落得乾脆痛快,要死就死,絕不拖泥帶水。

是以這一刀砍出,招式雖不好看,但自有一種懾人的威力,正是殺氣騰騰,令人心驚膽戰。

他掌中刀揚起時,琵琶公主也飛掠而起。

她一直沒有說話,只因她早已在準備著出手了,此刻身形展動間,掌中已抽出一柄銀光閃閃的匕首。只見銀光飛起,有如滿天星雨,一出手就是接連三招,向石觀音背後三處大穴直刺了過去。

她的出手剛好和青鬍子相反,輕鬆有餘,而實力不足,而且每一招都留著後著.一擊不中,立可抽招變式。

嚴格說來,這種招式雖然十分花妙好看,但真和高手對敵時,並沒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可是她現在和青鬍子正是敵愾同仇,兩人的武功雖不相同,平時更沒有聯手對敵的經驗,此刻出手時,卻自有一種默契,是以兩人的招式一剛一柔,竟在不知不覺間配合得恰到好處。

但見滿天銀雨間,橫貫著一道青色的光虹,一前一後,向石觀音壓了下去,石觀音卻只是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就在這快如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青鬍子和琵琶公主心裡剛閃過一陣狂喜,就突聽一聲霹靂般的大喝。

喝聲中,胡鐵花已衝了過來。

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根弩箭,後發而先至,青鬍子出手時,他還沒有什麼動作,青鬍子的刀還未砍下,他卻已到了青鬍子身旁,左手一拳擊出,"砰"的一聲,青鬍子已被打得飛了出去,右手一曲一折,分光捉影,琵琶公主的手腕已被他捏住,手臂身子都發了麻。

龜茲王失聲驚叫道:"胡壯士,你怎地也反了?"

琵琶公主大叫道:"你瘋了麼?"

胡鐵花也不答話,拖著琵琶公主直退了七八步,才站住腳,再看石觀音還是站在那裡,面帶微笑。

琵琶公主另一只手還能動,反手一個耳光就向胡鐵花摑了過去,誰知她的手剛伸出,又被扯住。

青鬍子捱得最重,此刻才緩過氣來,也怒吼道:"你難道不是小王爺的朋友?你為何要打我?"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沒有打你的意思,更不想打疼你,但方才實在是時機急迫,我已來不及拿穩力量,所以才會一時失手。"

琵琶公主跺腳道:"但你為什麼要向咱們出手?難道你也是她的同黨?還是你見機不對,就想迎風轉舵,投到她那一邊去?",她的手已不能動,就用腳去踢胡鐵花,一面踢,一面大罵道:"你這畜生,我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卑鄙無恥的人。"

石觀音忽然一笑,道:"你救了他們反而捱罵,又何苦多事呢?"

琵琶公主厲聲道:"他救的是你,不是我,若不是他多事,你現在還有命麼?"

石觀音道:"你以為就憑你們那兩招就能傷得了我?"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傷不了你?",她臉上不禁露出了驕傲之色,大聲接著道:"方才我們那一招使得可說是絕無破綻,你全身上下,都已在我們招式籠罩之下,根本連躲都沒法子躲。"

石觀音嘆了口氣,道:"你真是個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小孩子,為什麼不想想,你們方才那一招若真使得不錯,胡鐵花怎能在舉手間就將你們制住?"

琵琶公主怔住了,她實在無話可說。

石觀音悠悠道:"老實告訴你,你們方才那一刀若是砍了下來,兩個人就得倒下去一雙,你們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招式,其實漏洞最少也有七八個。"

她長袖忽然飛起,如出岫之雲,飛揚活動,在一霎眼間,已變了七八種姿勢,口中淡淡道:"你看,我現在使的這一招若在方才使出來,你們還活得成麼?"

琵琶公主呆呆的瞧著,只覺石觀音這一招無論從哪個方位出手,她都絕對無法招架,石觀音若要取她的性命,實在比探囊取物還容易,一眼瞧過後,她已是面如死灰,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石觀音微笑道:"現在總該知道了吧,真正無懈可擊的招式,你們非但使不出,簡直可說是連見都沒有見過。",她眼睛忽然轉向胡鐵花,臉已沉了下來,冷冷道:"你救了他們,可也自己想來和我動手麼?"

胡鐵花木立在那裡,卻好像全未聽到她的話,他實在也被石觀音方才使出的那一招嚇呆了。

那一招看來就彷彿是一個風華絕代的舞姬,在心情最愉快的時候,隨著最優美的樂聲翩翩起舞。

無論是誰,見了如此美妙的舞姿,縱不意亂情迷,心裡也會覺得愉快起來,那麼就會在你心情最愉快的時候,取了你的性命。

胡鐵花心念轉動,想來想去,竟都想不出可以破解這一招的武功,石觀音以這一招向他出手,他只怕也得倒下。

他也用不著再看石觀音是不是還有別的精妙招式,只因高手對敵:只要一招就已經足夠了。

只見姬冰雁神情雖仍十分鎮定,但汗珠已一粒粒自鼻尖上沁了出來,顯見他也無法破解石觀音的這一招。

過了半晌,胡鐵花終於忍不住道:"你方才使用的那是什麼武功?"

石觀音道:"我告訴你也無妨,那一招叫做'男人見不得';。"

胡鐵花怔了怔,道:"男人見不得?這算什麼武功?"

石觀音笑道:"這也算不了是什麼厲害的武功,但無論是誰,只要他是男人,遇著這一招就得送命,所以男人是萬萬見不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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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男人見不得?這又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為何沒聽過?"

石觀音陡然間變了顏色,看向了陰暗的角落中,道:"閣下倒是好武功,比起這些廢物來,很是不錯!"

"本就不錯!",一道黑色的身影緩緩的走了出來,靠在柱子上,打量著這裡的人,道:"很好!'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後者見識了,還算不錯,前兩者今日一見,倒也可以!好了!我現在想問的是,男人見不得,這又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石觀音咯咯一笑,道:"普天之下,又有哪一門哪一派能創得出這樣的招式來?就拿現在天下最負盛名的兩大門派來說,少林派的武功太濃太笨,像是一大碗紅燒五花肉,雖然很管飽,但卻只不過能讓販夫走卒大快朵頤而已,真正懂得滋味的人,是絕不會喜歡如此油膩之物的。"

她笑了笑,又接著道:"武當派的武功卻太清淡,就像是一盤忘了加鹽的青菜豆腐,顏色看起來雖不錯,但吃了一口後,就再也引不起別人的胃口,是麼?"

她竟將天下武林學子奉為泰山北斗的少林、武當兩大宗派的武功,貶得一文不值,話說得實在狂傲得少有。

但她所用的比喻,卻又實在妙極,韓文想想少林、武當兩派的武功,再想想她說的話,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拍著巴掌,道:"有道理!有道理!看來我這趟沙漠之行,不算虛來!"

只聽石觀音又道:"他們的武功雖糟,卻偏偏要取些漂亮好聽的名字,叫什麼'力劈華山';、'降龍伏虎';。其實,就憑他們所使的那些招式,本該叫'劈木柴';、'降貓伏狗';才對。可是我用的這名字,雖然並不好聽,卻貨真價實,我說是'男人見不得';,就一定是男人見不得的。"

"哦?",韓文面上帶著笑意,道:"如此說來,這一招竟是你自己創出來的了?"

石觀音道:"要創出這樣的招式,非但要對天下各派的武功都有所涉獵,而且還要對男人的弱點很瞭解,這樣的招式,除了我,還有誰能創得出?"

胡鐵花在一旁苦笑道:"不錯!你實在對男人很有研究。"

石觀音道:"現在,你們還想和我動手麼?"

胡鐵花和姬冰雁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道:"不敢了。"

這"不敢了"三個字說出來,龜茲王立刻面色如上,琵琶公主手裡匕首,也掉了下去。誰知就在這時,胡鐵花和姬冰雁身形似箭一般射住,兩人間竟早有默契,非但同時說話,出手卻也不分先後。

這兩人此番出手,和青鬍子、琵琶公主兩人的出手情況也不知差了多少,青鬍子、琵琶公主出手時,但見青光銀雨,聲勢彷彿極壯,但此刻胡鐵花和姬冰雁出手,別人卻什麼也瞧不見。

但見人影一閃間,兩人已攻出三招,至於他們是如何出手的,用的是什麼招式,就根本沒有人能看清了。

可是這三招別人至少還能看得出他們的人影動作,這三招之後,卻連他們的人影都已分辨不出。

只見滿室風生,桌上的酒皿"叮叮噹噹"的直響,琵琶公主和龜茲王、青鬍子的衣袂,也被激得獵獵飛舞。

龜茲王面色發白,像是隨時都會暈倒。琵琶公主趕緊去扶他,可是她自己的手卻也在發抖。

青鬍子緊握著刀柄,雖然什麼也看不出,還是用力瞪著眼睛,瞪得連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

他平生也不知和人拼過多少次命,身上也不知有多少刀疤,就算別人的刀砍在他身上時,他也沒覺得害怕。

可是,現在他竟比自己和別人拼命時還要緊張。

帳篷裡的地方自然不會太大,動手的三個人身法又是那麼快,但三個人卻只是在那一小塊地方上打轉,連桌子都沒有碰到。

琵琶公主和青鬍子都不禁在暗中嘆了口氣,這才知道自己的武功若和人家比,實在還差得太遠。

若是他們在動手,此刻非但桌几早已要被撞翻,只怕連四面的帳篷,都早已被戳破十七八個大窟窿。

忽然間,風聲驟息。

三個人形都驟然停了下來。

胡鐵花雙拳緊握,一張臉紅得可怕,姬冰雁的臉卻更蒼白,兩個人俱都瞬也不瞬的瞪著石觀音。

石觀音嘴角卻還淡淡的掛著一絲微笑,看來還是那麼美麗而安詳,甚至連鬢角的髮絲都沒有亂。她看來像是溫泉浴罷,曉妝初整,正準備出去見客似的,哪裡像是剛剛和人拼命,動過手的娘子?

但三個人卻都動也不動的站著,也不說話。

琵琶公主等人既不知他們為何突然停手,更不知是誰勝誰敗,胡鐵花他們站著不動,龜茲王、琵琶公主和青鬍子卻幾乎連心跳都停止了,更不敢動一動。

過了半晌,只見一縷鮮血,自胡鐵花嘴角一絲絲流了出來。他身子雖還槍桿般站得筆直,琵琶公主卻已覺得兩腿發軟,再也站不住,只因她這時已看出是誰敗了。

這一敗可真是一敗塗地,不可收拾,非但他們六個人的性命就此不保,龜茲國的百萬民眾也要淪於血手。

只聽石觀音長長嘆了口氣,悠然道:"你們既已明知絕非我的敵手,為何還要來自取其辱呢?"

胡鐵花咬著牙,厲聲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有些事明知不能做,還是非做不可。"

他知"武俠"二字雖總是連在一起,但其間高下卻大有差別,要做到"武"字並非難事,只要有兩膀力氣,幾手功夫,也就是了。但這"俠"字行來卻絕非易事,這"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八個字說來雖簡單,若沒有極堅強的意志,極大的勇氣,是萬萬做不到的。

一個人若只知道以武逞強,白刃殺人,那就簡直和野獸相差無幾了,又怎配來說這"俠"字?

姬冰雁忽然道:"你方才本已兩次可取我等性命,為什麼不下手?"

石觀音淡淡一笑,道:"我幾乎已有二十年沒遇見一個敢和我動手的人了,如今好不容易遇見你們,怎捨得輕易殺了你們?"

胡鐵花和姬冰雁心裡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忖道:"楚留香怎地還不回來?若有他來相助,憑我們三個人之力,石觀音武功就算真是天下第一,古今無雙,也得敗在我們手裡。"

這句話只是在姬冰雁心裡打轉,胡鐵花卻說了出來。他忍不住長嘆一聲,道:"只可惜楚留香不在這裡,否則..."

石觀音竟也長嘆了一聲,道:"實在可惜得很,久聞楚留香的武功,平時雖看不出有什麼奇妙,但遇見的對手越強,就越能發揮威力,我竟無緣和他一戰,的確是生平之憾!"

胡鐵花冷笑道:"你用不著難受,他遲早總會來找你一決高下的。"

石觀音道:"只怕是沒有這機會了,你們也用不著再等他。"

胡鐵花縱聲大笑,道:"你以為他此番一去,就永不再回來了麼?你以為就憑吳菊軒那小子,就能將他置之於死地?"

石觀音緩緩道:"世上若只有一個人能將楚留香置之於死地,那人就是吳菊軒,只因他已將楚留香這個人從頭到腳,從裡到外都徹底研究過一遍,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比他更瞭解楚留香的武功和弱點..."

她淡淡一笑接著道:"你想,我若認為楚留香還有活著回來的希望,又怎麼會在這裡和你們虛耗時間,鬧著玩呢?"

胡鐵花擦了擦頭上的汗,忽然大笑道:"世上永遠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瞭解楚留香的,就連我和他交了二三十年的朋友,都無法瞭解他,何況吳菊軒。"

石觀音冷冷道:"你自然不瞭解他,只因你和他沒有什麼仇恨,根本不必要太瞭解他的,你若太瞭解一個人,就反而不會和他交朋友了,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世上最瞭解你的人,絕不會是你的朋友,一定是你的仇人,因為只有你的仇人才肯下苦功來研究你的弱點。"

胡鐵花雖然不停的擦汗,但汗卻像是永遠也擦不幹,流下來的汗水,已將他嘴角的鮮血衝得比胭脂還淡。他嗄聲道:"那姓吳的和楚留香又有什麼仇恨?"

石觀音卻再也不理他,轉身走到龜茲王面前,雙手捧起—了金盃,面上的微笑,看來更動人。她以最溫柔的聲音,慢聲笑道:"勸君更進一杯酒,此去陰冥多故人,敏洪奎、洪學漢和安得山都在那邊等著你,你一定不會寂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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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想的不錯,姓吳的,應該就是無花吧?",一直靠在一邊兒的韓文突然開口道:"這個手下敗將,留他一條狗命,他還敢在這邊兒攪風攪雨的..."

"誰?",胡鐵花都忍不住叫出聲來了。

韓文像是沒聽見一樣,看著石觀音,道:"你的武功很有意思!我想見識下,你認為可好?"

"原來是你啊!",石觀音點了點頭,想來也是知道韓文的存在了,無花對他的評價,石觀音也是知道的——難以匹敵!

韓文淡淡一笑,道:"對!是我!無花詐死,騙得了楚留香,卻騙不了我!"

沙漠上的黑夜特別漫長,也來得特別早。

現在雖還未到戌時,暮色卻已很深,在沉沉的暮色中看來,這一片紫色的煙霧濃得就像是血一樣。

楚留香的面色變了,但瞬即大笑,道:"故技重施,豈非不智?在大明湖邊,你以它逃脫了一次,這次難道還想逃走麼?難道我還沒有對付你的法子?"

笑聲中,他身形已隨著煙霧向上升起。

他確實已有了破解這忍術中逃遁秘技的法子,只要他身形升起在紫霧之上,對方無論要向哪個方向逃出去,也休想逃得過他的眼裡。

紫霧散發得雖迅速,但在這片刻間,蔓延得還是並不廣,楚留香身形掠起,只見方圓三丈的一團紫霧中,黃沙滾滾,竟已瞧不見吳菊軒的影子,濃密的紫霧中,卻響起了他的笑聲。

而楚留香的力氣卻似已驟然消失,他飛鳥般的身形,竟如石頭般落了下來,重重跌在地上。

只聽吳菊軒大笑道:"故技重施,的確不智,但區區在下還不致如此愚蠢,尤其在絕頂聰明的楚香帥面前,我又怎會將同樣的方法用兩次?"

強風呼嘯而過,煙霧雖濃,也禁不起大漠上的狂風,頃刻間,已將被吹散,縹渺的霧色中,已冉冉現出吳菊軒的身影。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錯,就因為你上次的煙霧中無毒,所以這次就不再提防,我實未想到這次你竟將蝕骨銷魂的迷香,摻合在這煙霧裡。"

吳菊軒微笑道:"你自然不會想到的,只因每個人對他已熟悉的事,都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留意,這就是人心的弱點...",他又笑了笑,接著道:"每個人都有弱點,你的弱點就是自信心太強了,心又太軟了些,所以才會敗在我的手上,你那天若是讓韓文一掌斃了我,焉有今日?"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知道我的弱點,那就是我實在將你看得太重了!所以,我雖然知道世上有些無恥的儒夫,為了逃生,不惜詐死,但我卻從未想到風流瀟灑,才藝無雙的"妙僧"無花,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吳菊軒"笑道:"我知道你心裡很難受,因為縱橫無敵的楚香帥,今日也會—敗塗地,為了報答你昔日對我的恩情,我今日一定要讓你罵個痛快,出出冤氣,無論你罵我什麼,我都洗耳恭聽,你沒有罵完,我絕不出手。"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除下了帽子,極小心地將頭髮也剝了下來,髮套上還帶著張薄薄的人皮面具。於是風神俊朗的妙僧無花,就又出現在楚留香面前。

楚留香只是靜靜地瞧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無花傲然笑道:"看來在下的易容術雖不及化身千萬的楚香帥,卻也還算不錯了,是麼?"

楚留香淡淡道:"你還差得遠哩!"

無花道:"若是差得遠,又怎會瞞過了你!"

楚留香道:"你並沒有瞞過我,我早已看出吳菊軒是別人改扮,只不過我—時間,沒有想到你身上而已。"

無花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以為你永遠也不會懷疑到我的,只因我的確花了不少苦心,我將一點紅找來,就為的是要你以為是黑珍珠在暗中主持此事,這樣做非但使你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而且還可令你將事情越想越複雜,不知不覺地走人歧路,永遠也找不出頭緒。"

楚留香道:"你這法子的確不錯,我本已走入歧路,幾乎回不了頭了,直到我發覺石駝竟是昔日華山七劍中的人,我才想到石觀音原來就是黃山世家的李姑娘。"

現在無花已沉下了臉,再也瞧不見笑容。

楚留香道:"昔年華山劍派和黃山世家一場決戰,黃山世家只逃出了一位李姑娘,她死裡逃生,卻無法在中原立足,於是東渡扶桑。"

"在那裡,她遇著了對她一往情深的天楓十四郎,還為他生下了兩個孩子,但等她學到了一身神秘的武功後,她就拋棄了他們,重回中土,殺了華山七劍,報了黃山世家的血海深仇。"

"然後,這位李姑娘便又神秘地失蹤了,江湖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下落,這時武林中雖忽然出現了一個行蹤詭秘,武功無敵的女魔頭石觀音,但誰也不會曾將忠貞孤苦的李姑娘和這女魔頭聯想到一起。"

"這秘密本來永遠不會被揭破的,只可惜李姑娘卻偏偏將華山七劍中的一個人活著留了下來..."

說到這裡,楚留香笑了笑,才接著道:"這也許是因為他太倔強,無論受了多麼大的折磨,都不肯拜倒在李姑娘的裙下,而李姑娘看上了一個人,卻無論如何,都要得到手的,所以她一直沒有殺他,也想不到他能逃走。"

無花的臉上,已像是籠罩著一層寒冰,冷冷道:"說下去。"

楚留香道:"但只有這一個線索,還是無法揭破石觀音的秘密,只可惜二十年後,世上卻偏偏有了個好管閒事的楚留香,楚留香又偏偏和李姑娘的兩個兒子談得來,而且還不幸由朋友變為仇敵,竟將這段已漸漸被人忘記的武林秘辛,又重新翻了出來,這自然是李姑娘永遠也不會想到的。"

無花道:"說下去。"

楚留香道:"楚留香雖知道了天楓十四郎父子的故事,卻仍未想到他們會和石觀音有何關係,這兩條線看來簡直風馬牛不相及,直到華山門下久已失蹤的弟子重又出現,說出了石觀音的秘密,這兩條線才連到一起。"

他凝目瞧著無花,微笑道:"這兩條線連到一起後,我怎會還有想不通的事呢?"

無花默然半晌,緩緩道:"不錯,你既已知道石觀音就是我無花的母親,就會想到無花在中原慘敗後,就出關來投奔母親,無花在中原所圖謀的王霸之業,既已因� ��與韓文破壞而一敗塗地,他只有出關來另圖大舉。"

他眼睛裡忽有光芒一閃,嘴角又露出微笑,道:"但無花又怎會知道石觀音是他的母親呢?這件事只怕連無花也不知道,楚香帥也猜不透了吧!"

誰知楚留香竟連想都不想,立刻回答道:"這卻是因為任夫人秋靈素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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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花皺眉道:"秋靈素?她和此事又有何干?"

楚留香道:"石觀音不能忍受世上有比她更美麗的女人,所以就毀去了秋靈素的容貌,再令秋靈素生不如死,痛苦終生。"

"誰知任幫主竟對秋靈素一往情深,非但沒有因為她容貌被毀而改變,而且還將她娶為妻子。"

"石觀音要毀去的人,任幫主卻偏偏要救了她,這自然也是石觀音不能忍受的事,她自然不會放過他的。"

"又誰知天楓十四郎竟比她快了一步,先找上了任慈,等她知道天楓十四郎已將她的兒子交託給任慈,她就立刻打消了殺死任慈的主意,因為她已想起比殺死他更好的方法,她不但要他死,還要將他連根毀去。"

說到這裡,楚留香不禁長嘆了一聲,才接著道:"別的女人一定無法等待那麼久的,但她為了要毀一個人,竟不惜等待十幾年,等到兩個孩子都長大後,她才去找他們。"

無花也不禁長嘆一聲,道:"這些事,你怎麼會想得到的?"

楚留香道:"你想,若不是她告訴南宮靈,說任慈並非他的恩人,而是他的殺父仇人,南宮靈又怎會對任慈那麼狠心?"

"你入少林寺後,已經很懂事了,但南宮靈那時卻還是個孩子,他就算天性涼薄,但被任慈扶養成人,多多少少也該受了些感化才是,又怎會做得出如此狠毒的事?這一點我早已覺得很奇怪了,始終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無花道:"但現在你已想通了,是麼?"

楚留香道:"現在我自然已想通了,就因為她將你們的身世說了出來,所以你們才會知道彼此是兄弟,所以才會對你們的恩人生出痛恨之心,你們做出了那件事,不但是想稱霸武林,也是想要報復。"

無花長長嘆了口氣,悠然道:"你實在是個聰明人,只可惜太聰明了些。"

楚留香笑道:"這句話我已聽過許多次了。"

無花冷冷道:"但這次,卻已是你最後一次。"

楚留香目光閃動,沉聲道:"現在我已中了你的迷香,已連還手的力量都沒有了,你難道真會向一個毫無抵抗之力的人下手麼?"

無花一笑,道:"我本也不忍殺你們,但我卻從你這邊學會了一件事。"

楚留香道:"什麼事?"

無花一字字道:"那就是一個人的心絕不能太軟,否則他就要死在別人手上,你就是因為心太軟,所以今天才會被我殺死。"

楚留香長嘆一聲,黯然道:"無花呀無花,我實在看錯了你,一直都看錯了你。"

只聽"嗆"的一聲,無花掌中已多了柄長刀。

刀光如雪。

無花凝注著雪亮的長刀,悠悠道:"見識過迎風一刀斬嗎?"

楚留香苦笑道:"我現在一點兒也不想見識啊!"

無花道:"這一刀殺人時,絕無痛苦,你甚至不會感覺到刀鋒砍在你身上,我可以保證,世上絕沒有一種比這更痛快的死法...",他嘆了口氣,又道:"這已是我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不妨將它算做我對你的報答。"

然後,雪亮的刀鋒,便閃電般向楚留香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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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