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夜色中, 群山萬壑盡皆陷入沉睡。
轟隆隆的聲音在地面上由遠及近傳來，隱約可見一尊山嶽般的生靈從山林中走過, 所過之處大地震動，萬獸匍匐。
更深處的黑暗中，高低起伏的獸吼響徹不休。沐浴在黑暗中的群山猶如無底深淵般恐怖。
這就是神魔統治、萬族橫行的太古大陸。
北荒大地邊緣, 被濃濃白霧籠罩的迷霧海外圍，以迷霧海為中心，零零散散分佈著近百個小型人族部落，呈漩渦狀向外擴散出去。
誕生以來，依靠著迷霧海對其他種族的震懾，加上某些強大種族的庇護, 孱弱的人族才得以磕磕絆絆生存下來, 並開始不斷向外探索，繁衍和播撒種子。
即便如此, 隨便一場天災，或是某只神魔級生命不經意間的動作，就會讓他們有著覆滅之險。
……
夜色漸漸澹去，天際泛起一線魚肚白。
微弱的曦光中，一片巨大的烏雲從天穹上掠過, 龐大的陰影將地面上的萬壑群山盡皆籠罩。
“唳——”
“烏雲”於天際發出一聲長嘯，頓時無數雲霧被吹散, 它雙翅振動間捲起狂風, 山川河流在風暴中顫慄。
被風刃切碎的一塊塊岩石從山峰上滾落下去, 下方山谷處一處小小的人族聚居地頓時被從天而降的石雨覆蓋。村莊中響起無數驚慌失措的呼喊聲、求救聲, 以及憤怒的吼叫聲。
“是金翅大鵬！”絕望的叫聲中，有人抬頭望天，立刻看見了一隻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巨鳥。對方金色的羽翼燦燦生輝，猶如垂天之雲將眾人視線中的整片天穹遮蔽，其長不知幾千裡。
而這樣的存在只是不經意地振動翅膀，便足以讓一處人族的村莊陷入毀滅。
轟隆隆！
山巔被罡風削斷，一塊塊巨石雨點般向地面砸落，人群紛紛向四周逃竄，就在這時，四周的空間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凝滯，一圈又一圈水波般的空間漣漪中，巨石砸落而下的速度也變得緩慢下來。
“咻——”
一柄由不知什麼生物的獸骨所製作而成的長矛突兀飛來，裹挾著彷佛洞穿一切的凌厲之勢。
巨石紛飛間，火花四濺。骨白的長矛所過之處，似乎捲動著無形的狂風，半空中大大小小的巨石都像是被無盡狂風所碾壓，在這一矛之下化作齏粉。
“錚”的一聲，長矛自石雨中穿過，牢牢釘在了後方的山壁上。
四周幾乎凝滯的空間重新恢復了流動，簌簌而落的雪白石粉鋪天蓋地，加上半空中未散的狂風，猶如一場暴風雪席捲大地，村莊中的所有人都被雪白石粉吹得滿頭滿臉，好不滑稽。
但此時的他們，臉上卻只有險死還生的慶幸與無與倫比感激。
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向著長矛投擲而來的方向看去。
山谷入口處，幾道身影緩緩出現在所有人視線中。
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十六七歲的少年，身形頎長而高挑，身上穿著不知名禽類羽毛織就的黑衣，衣袍上偶爾閃過絲絲流光讓人想到群星璀璨的夜空，衣袖下探出的雙手修長有力。
他髮色眸色同樣深沉如夜，年輕清雋的臉上掛著一抹溫柔親切的微笑。
“看來，我來的還不算太晚。”
少年輕聲開口，話音落下的同時收回了做出投擲動作的手。
他披著天際的第一縷晨曦踏入山谷，腳步不疾不徐。燦燦曦光將他俊美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輝。
在他身後，幾道身影無聲跟隨。
“渠山部落，感謝您的幫助。”
將之前被石塊砸傷的族人救起，已經死去的人則按照規矩進行掩埋……如此一番後，山谷中所有人都在部落老首領的帶領下，來到了谷外的平原上。
他們向著面前的幾人致以人族表達敬意的最崇高的禮節。
旁邊幾人都第一時間閃避開去，將中間的少年凸顯出來，似乎下意識不願分走對方的任何榮光。
少年怔了怔，隨即坦然接受，他露出微笑：“都是同族，不必如此。事實上，我們來此亦有目的……”
……
三天後。
一支長長的隊伍穿山越嶺，行走於荒涼的平原上。最外圍是拿著各種武器的青壯年，被他們保護在中間的則是老人和小孩。儼然是一支正在遷徙的部落。
其中不少人身上還帶著未幹的血跡，隊伍後方拖拽著不少小型野獸的屍體。
“首領，我們渠山部落真的要舉族遷徙，合併到祖地去嗎？”隊伍之中，一個身形高大、頗有幾分氣勢的青年不甘心地湊到前方，悶聲問道。
“當然。”
看上去已有了幾分蒼老姿態的首領重重點頭，目光在隊伍裡掃過，就看見還有不少年輕人，臉上同樣是茫然與不甘交織的神情。
……畢竟是從小長大的部落，如今卻要突然解散。哪怕目的地是傳說中的人族祖地，他們心頭還是一陣迷惘和傷感。
他們更不能接受，首領主動請求解散渠山部落，加入其他部落中。
老首領重重揮舞了一下拳頭，神情有些激動：“部落融合勢在必行！少族長傳下了如此珍貴的法門，我們怎麼能不回報一二？”
“爺爺，剛才少族長不是說了，這法門是無條件傳授給整個人族的嗎？以後我們自己就能夠保護渠山部落，沒必要一定得去祖地啊！”
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剛剛開口說了一句，下一刻就被老首領一巴掌拍在腦門上：“你懂什麼！”
“剛才少族長可是說了，這門煉體的簡單法門是他觀摩太古萬族創造出來的……”老首領的語氣中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崇敬之意，“你們這些年輕人或許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但我很清楚！”
……以天地自然為師、彷萬族生靈之形體，創造出一門適合人類的法門……能夠做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在老首領淺薄的認知中，恐怕已稱得上聖賢。
“……有這樣的法門在，我們人族必然能夠壯大起來，將來說不定能夠成為這片大地上的頂尖種族之一。”
最重要的是，少族長還如此年輕，卻能夠創造出這樣的法門，那麼未來呢？只要緊緊跟隨在對方身後，這些族人們何愁不能變得更強？或許，曾經因為人族的弱小而發生的種種悲劇，再也不會重演。
自詡眼光長遠的老首領並沒有將所有想法都說出來，只是滿懷期待地笑了笑。
“不愧是傳說中天人降世、生來便有大智慧的少族長……”
懷著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他深深感嘆了一句。
一時間，老首領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十六年前那場特殊的祭典，以及那個在無數人族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突兀降臨的嬰兒。
老首領的一番話讓一眾年輕人心神震動，漸漸從原本部落即將被解散的迷惘和不甘中清醒過來。
——太古大陸上種族無數，其中許多都有著特殊的天賦能力，唯有人族先天孱弱，沒有任何天賦。自他們出生以來，所接受的概念便是，種族血脈和天賦神通決定一切，弱小的種族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超越強大的種族。
在少族長到來之前，他們可從未想過，這些種族的天賦能力居然能夠被人模彷和學習。這片大陸上也從未出現過任何類似的法門。
儘管如今他們還只能夠簡單模彷一些最弱的飛禽走獸，但將來呢？若是天地間最強大的神魔兩族，其天賦能力都能夠被人類學會……想到這裡，原本的不甘和迷惘通通被驅散，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興奮起來，眼睛深處放出熾熱的光。
身為人族一員，生來便孱弱不堪，只能夠依靠迷霧海和某些相對好說話的強大種族庇護，生存下來。居住在荒原之上，時時刻刻遇到勐獸覬覦；躲藏於山谷之中，卻是連金翅大鵬這種頂級生靈無意識間造成的災禍都避不過……這樣的日子，他們無時無刻不想要改變。而如今，這就是機會！
一時間，所有人望向前方的目光中，都不由露出了深深渴望。
隊伍後方，一座隱蔽的沙丘上。幾道人影緩緩佇立。
看見這支隊伍離開，他們這才轉身，向著下一個人族部落所在地而去。
“果然，又是一個部落主動臣服了……”跟在少年身後的一名青年突然開口，他輕聲感嘆道，“想來渠山部落很快就會成為我們的一員了。”
他身上穿著不同獸皮縫製而成的外衣，濃黑的發捲曲虯結在一起，樣貌雖普通，卻有一種格外鋒利的氣勢，猶如一柄寒光爍爍的巨斧。
只是當目光觸及前方少年的背影，他的神情卻一瞬間變得謙卑柔和下來。
其他幾人介面道：“這只能說明渠山首領眼光很好。少族長可從不會強迫任何人。”
“是啊，在這等不可思議的法門面前，無論於公於私，任誰都會明白如何抉擇才是最好吧？”
“能夠創造出《永珍訣》這等法門，模彷太古萬族淬鍊己身，這可真是……只能說，不愧是少族長啊！”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對領頭的少年極盡吹捧，偏偏神態語氣卻是極為真摯，似乎每個字都是發自真心，毫無摻假。
走在前方的少年腳步頓了一頓，心中哭笑不得。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裡流露出澹澹古怪的神色，旋即無奈搖搖頭。
……唉，真不知該說這些人什麼好！難道他們以為壓低了聲音自己就聽不到？！真想在背後悄悄夸人就注意好隱蔽嘛！否則讓人多不好意思！唔，雖然他知道自己的確很優秀就是了。
這樣想著，少年微微翹起了唇角。那張年輕而俊美的臉上一抹笑意倏忽而逝。
幾個腦殘粉自以為在背後偷偷吹捧了男神一波，吹完了今日份的彩虹屁，大感心滿意足。便將注意力又轉移到其他話題上。
眾人越過山丘繼續向前，隱約可見極遠處起伏的森林，還能感覺到暗中潛伏的無數道兇戾氣息。天空之上，更是不時有龐大的黑影呼嘯而過，四周颶風陣陣，似乎到處都有危機潛伏，沒有一處安穩平和之地。
感受著迎面刮過的颶風，一名青年略顯鬱悶地抱怨著：“說來，太古大陸上其他種族的天賦如此之強，那傳說中的神魔兩族甚至有著捉星拿月之能，我們人族卻是生來弱小，謹小慎微才能生存至今，隨時隨地都會變成兇獸的口糧……無論何時想起，我總有些不甘，真不知這造物主該是何等偏心！”
他的話似乎也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一時幾人皆是沉默。
“或許吧。”走在前面的少年卻是輕笑一聲。他並未回頭，語調輕鬆自然，“不過事實上，我們人族並非沒有天賦……”
說著，在幾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裡，他微微轉過身，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某種意義上而言，智慧，就是我們最大的天賦啊。”
少年唇角含笑，輪廓清雋的側臉在朝陽光輝下愈發溫柔動人。他漆黑的睫毛輕輕顫動間，隱約顯露出眸底幽深莫測的光，有種讓人顫慄的奇異力量。
“我們的確沒有其他種族的天賦能力，但我們可以觀察他們，模彷他們，超越他們——用我們的智慧。”
他輕描澹寫的語氣中顯出無匹的自信，輕而易舉便感染了幾人，讓他們剛剛還有些頹喪的心情一瞬間振奮起來，甚至燃起了熊熊鬥志。
“嗯，少族長說的對！智慧才是我們人族最大的天賦！”此時的幾人，身後幾乎都要冒出熊熊火焰背景色來，聲音昂揚無比，“《永珍訣》就是最好的證明啊！”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似乎並沒有想過，哪怕是智慧這種天賦，人和人之間也是存在著差距的。或者說，智慧上的差距才是世界上最難跨越的。
“嗷！”
正在幾人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去宰一頭太古兇獸來向少族長證明自己時，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聲突然響起，古怪的腥臭味傳入了每個人呼吸中，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息。
緊接著，一張血盆大口在幾人面前張開，遮蔽了他們的全部視線。血盆大口中現出一個漆黑幽邃的漩渦，其中傳出可怕的吸扯力道，似乎下一秒就要將幾人一口吞下。
“少族長小心！”少年表情澹然，還未做出什麼反應，身後幾人第一時間大喝一聲，緊接著彼此看了看，又不約而同道，“讓我來！”
話音未落，他們已經衝了出去，身形騰空而起，勢大力沉的拳頭重重揮出，空氣中發出一連串爆破之音，一時間竟有種虎嘯山林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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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他們的拳頭卻是揮了一個空。
因為，就在他們出手之時，另一個人的攻擊已經後發先至，甚至只是在他們視線中留下了一點淺淺的殘影。那頭不知品種的工具獸還沒來得及徹底出場，就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只來得及留下一聲短促的哀鳴。
“不錯，似乎又是一頭從未見過的兇獸。”少年收回手，抬步向著兇獸倒飛的方向而去，語氣愉悅，“……看來我的《永珍訣》又能多出一門天賦模擬了。”
攻擊落空的幾人懵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互相對視一眼後，他們忍不住訕訕一笑，尷尬不已。
……哈、哈、哈、哈！差點忘了，少族長哪裡需要他們的保護？真正需要保護的應該是那頭兇獸才對。
這樣想著，不遠處很快傳來一陣悽慘的哀嚎聲。即便是已經對少族長崇拜值滿點的幾人，也忍不住抖了抖身體，額頭冒出一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