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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不祥之人

雪已經停了,天依然灰濛濛的,壓得整個神京喘不過氣來。

慈寧宮外,兩個小宦官從殿側的門洞中揹著大笤帚向殿門走來。

一個小宦官放下笤帚抱在懷裡搓著手不住地呵氣:“鬼天氣,怎麼這麼冷!”

另一個小宦官:“別冷不冷的了,快掃雪吧,待會兒皇上就該來給太皇太后請安了。”

“請安?”

那小宦官冷笑一聲,“今兒肯定是來不了了。”

“怎麼了?”

“怎麼了?出事了唄!”

另一個小宦官先是一怔,接著一笑,“嗨,我以為什麼,這神京城哪天不出事,別大驚小怪的了,抓緊掃雪吧。”

“不相信?”那小宦官冷笑道:“準確訊息,首輔家出事了,首輔一根白綾吊死在了書房內,外朝都炸了。”

另一個小宦官咽了口唾沫:“這是.....真的?!”

那小宦官眼一橫,“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不對呀.....首輔為什麼一根白綾吊死在自己書房裡?他可是當朝首輔,百官之首啊!有什麼想不開的?”

“當然不對!這裡面有大文章,首輔是被咱們那位主子給逼死的.....”

另一個小宦官臉白了,顫聲喊道:“祖宗!我的活祖宗,你活夠了,我可還想著多過幾天呢。”

“怕什麼!”

那小宦官冷笑一聲,“我看那位主子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為,為什麼?”

“為什麼?從十月底至今,京畿就一直在下大雪,密雲、懷柔等地凍死了數百人,你知道什麼原因嗎?”

“什麼原因?”

“這是上天在示警!你仔細想想,最近外朝死了這麼些官員,現如今就連首輔都死了,難道這還不夠明顯嗎?那位....就是個不祥之人!”

“愣在這幹什麼?”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喝問,將兩人嚇了一大跳,只見慈寧宮總管太監夏守忠走了過來,冷哼一聲,“還不抓緊掃雪?一點規矩也沒有!”

“是,再也不敢了。”

“去吧!”

夏守忠瞥了一眼低頭掃雪的倆人,輕輕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走了進去。

...........

“啪”的一聲,一隻官窯出的青花茶碗砸在養心殿的地磚上,碎片四濺!

把跪在殿中央奏事的司禮監少監孟千嚇得一個激靈。

“抓起來!都抓起來!”朱武城的眼睛通紅得嚇人。

孟千答道:“回皇上,抓了兩個.....”

“問了沒有?背後的主謀是誰?”

“回皇上,問了,訊息是從慈寧宮傳出來的.....”

“慈寧宮?!”

朱武城兩眼閃著精光,狠狠地盯著孟千。

孟千嚇得僵在那裡。

朱武城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睛只是直勾勾地望著孟千。

董山立刻喝問:“胡說,你竟敢挑撥天家親情,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說著面對朱武城撲通地跪下了,“奴才參劾孟千!孟千圖謀不軌,意圖挑撥天家親情!老奴斗膽請旨將他押往午門杖斃,以警示心懷不軌之人!”

朱武城被董山一番提醒,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長氣,輕輕地問孟千:“告訴朕,是誰指使的你,現在告訴朕也不遲.....”

“奴,奴才冤枉!”孟千顫抖地應道。

朱武城的聲音更柔和了,也更瘮人了,“朕不會追究你,你犯不著替別人擔著,告訴朕。”

孟千完全懵了,哪裡知道怎麼回話。

“說!誰指使的你!”董山厲聲咆孝。

孟千抬起了頭,滿眼悽然,“如果能夠維護陛下的清譽,汙衊太皇太后,挑撥離間天家親情的罪,奴才認了!”

“好!好!”

朱武城目光不再看他,望向了殿門外,“朕知道了,你們都在等這個機會,然後假借天象攻擊朕,好逼朕退位.....內廷外朝相互勾結,朕居然被你們蒙在了鼓裡。董山!”

“奴才在。”董山大聲應道。

朱武城:“這是有預謀!有人指使!要查出來,平時同這個奴才有往來的人都要抓起來!要徹查,徹查到底!”

“陛,陛下....”孟千說話也不利索了,“奴才認了!求陛下保重身子,不要牽連其他侍奉陛下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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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城深深地望著他,“聽說你最近和乾清宮的王安交往得火熱呀?”

孟千急了,“陛下,奴才沒有!”

朱武城的眼裡立刻閃出寒光,“有沒有,去禁軍大牢裡說去吧。”說完這句,又轉望向董山:“董山。”

“老奴在。”

“把這個吃裡爬外的奴才抓了。”

“是。”董山大聲答著,對外喊道:“來人!”

兩個在外間當值大太監立刻奔了進來。

董山:“把孟千拿了,送到禁軍大牢,你們親自看著。”

兩個大太監應了一聲,一邊一個拉起了孟千,將他架了出去。

“董山。”朱武城的目光盯著他。

“老奴在。”

“知道怎麼查嗎?”

董山猶豫了一下,答道:“陛下,王安跑不了。還是先查查昨晚誰出過宮吧。”

“去吧。”

“是。”董山跪了下去,磕了個頭站了起來,接著躬身退了出去。

............

溫府的門前已經搭起了靈棚,大相國寺的百餘名僧人在靈棚中不停地誦經,他們將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為溫方言超度亡魂。

輓聯、孝幛、藍幔層層疊疊從院內的靈堂一直漫到府門外那條長長的靈棚。

院內的靈堂外,站滿了官員,這時他們正腰纏白帶列成浩浩蕩蕩的長隊肅立在那裡,三個人一起,神情肅穆地排著隊到靈前輪流上香。

除了內閣大臣和六部九卿的堂官,該來的都來了。

祭拜完了,院內站滿了腰繫孝帶的官員。

禮部左侍郎劉福生看著懷錶,說話了,“諸位,已經未時正了,到目前為止,宮裡至今沒有一個說法,內閣大臣一個人沒來,六部九卿的堂官也一個人沒來。首輔辛勞社稷一輩子,竟落得個如此淒涼的下場。這不公!”

許多人嚷了起來:“不公!不公!”

白勝:“豈有此理!李守中不僅安然無恙,更是被簡拔成了戶部尚書,首輔卻落得個淒涼.....我就不相信,小人當道,君子蒙塵一至於斯!我們要上摺子,罷朝!”

陳強:“從今日起,我與李守中恩斷義絕,他不在是我陳強的座師!”

“好!”

“大家一起上摺子,不僅要將這個小人,偽君子從朝堂上趕出去,還要將他的功名剝奪!”

“不錯,只要李守中一日在朝中,我們就一日不上朝,大家上摺子,淹死他。”

“對,淹,也要淹死他!”

正在這時,院外一聲高呼:“戶部尚書李守中李大人到——!”

眾人都是一怔,喧囂的院落頓時寂靜下來,眾官員一個個盯著大門,怒目圓睜。

李守中戴了一頂布帽,穿著一件粗布棉袍走了進來。

他目不斜視,徑直向靈堂走去。

走到靈前,拈香行禮。

跪在靈前的孝子們卻不跪拜還禮,反而站起身抄過一根根哭喪棒,滿眼仇恨地盯著李守中。

李守中畢竟是皇帝簡拔的戶部尚書,朝廷重臣,劉福生幾人擔心出事,連忙上前阻住,對李守中道:“李尚書新官上任,必定十分繁忙,請回吧!”

李守中向幾個孝子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幾名都察院御史攔住了路。

白勝:“李尚書不解釋解釋?”

李守中不語。

白勝:“首輔頂著天大的干係將你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你不僅不感激,反而沽名邀譽上辭官摺子,你說,為何你不僅安然無恙,更是被簡拔成了戶部尚書?”

李守中依然站在那裡,望著那無數雙憤怒的目光,和那些紛紛責罵的嘴,不語,也不動氣。

“回話!”

“回話!”

“不回話就跪下磕頭!”

“磕頭!不磕頭認罪,別想走!”

李守中還是靜靜地站著,目光深深地望著這些人。

突然有一個官員在人群後踮起了腳將一團雪球向李守中砸來!

那團雪砸在李守中的額頭上!

李守中依然一動沒動。

群情激憤了,更多的官員圍了過來,嚷了起來:

“打他!”

“打死這個無恥小人!”

於是挨近李守中的幾名官員便開始動手,有人拽住了他的衣領,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袖,還有人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更多的人將他拖來拉去。

“住手!”賈政喊著。

“住手!”賈雨村也喊著。

“雨村!扶我過去!”賈政已經大急,在賈雨村的攙扶下向被圍在中間的李守中走去。

畢竟是朝廷重臣,他們所到之處,眾官員紛紛讓開一條路,動手的人也停手了。

李守中定定地站著,誰也不看,一句話也沒說。

“還講不講王法了!”

賈政緊緊地站在李守中身前,“你們難道也不分是非了嗎?你們就一點都不念往日的情誼了嗎?”

白勝:“賈侍郎,你們是親家,你當然會向著他說話。”

立刻便有幾個人跟著起鬨:

“就是,你們是親戚,肯定會幫他。”

“親親相隱的道理誰不懂啊?”

“賈侍郎,你自詡為君子,該大義滅親才是,你來帶頭上摺子怎麼樣?”

“放肆!”

看著圍上來的幾名官員,賈雨村立時大怒,推開了這幾人,大聲說道:“來之前,世叔專門前往了皇宮,打聽到了一些訊息,陛下已經下旨內閣商議首輔的諡號,已定下了文正、文忠,現在正在進行最後的商討。

至於你們對於李尚書的猜疑,世叔專門向董太監打聽了昨晚的事情。只能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陛下原本是打算處治李祭酒,不過卻捨不得他這麼一個正直的清官,於是最終決定將李祭酒簡拔為戶部尚書,為朝廷做些實事!陛下有如此胸懷,是社稷之幸,亦是百官、萬民之幸!”

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至於首輔的不幸....也許這就是求仁得仁吧!”

聽了這些話,所有人立刻安靜了,面面相覷。

“恩師!”

這時,陳強走過來,低聲試探地換了一聲。

李守中這才將目光慢慢瞟向了他。

陳強低了頭,“學生不該懷疑恩師的品格,一時衝動說了些混戰話。”說著抬手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接著跪了下去,“學生懇請恩師辭官!”

眾人都震驚了。

“恩師,首輔為何寧死也要保您?就是因為您的那份志氣,如果連您都退卻妥協了,我們還如何匡正時弊,中興大明朝!”說到這裡,陳強的眼中竟然閃出了淚花。

李守中看著陳強,沉默了。

“莫要胡說!”賈政開口了,“皇上是聖明的,哪裡需要匡正時弊?”

陳強沒有答話,反而趴在地上大聲哭了起來。

賈政急了,“陳強,你若再敢妖言惑眾,本官定到皇上面前參你!”

陳強抹了一把淚,“恩師,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您昨日的豪情都去了哪裡?坐在這個位子,就要為大明朝的中興奮鬥,哪怕是把這條命獻給大明朝!此時還不爭,更待何時!”

李守中慢慢開口了,“爭什麼?”

陳強有些發怔,這句話便應得有些躊躇,“當然是爭一個中興之治。”

李守中不再看他,抬腳向外走去。

陳強大聲喊道:“恩師!恩師!您就不怕千秋萬代留下罵名嗎?”

李守中倏地站住了,慢慢回過身來,盯著他,“你剛才說什麼?”

陳強:“這個戶部尚書是首輔拿命換來的,您坐得心安嗎?”

“放肆!”

賈政從來沒有這般生氣過,吼過這一聲,推開了身前的賈雨村,大聲說道:“陳強,你還是不是人!你一口一個恩師,卻這樣夾七夾八,你是想逼死李尚書嗎!不要拿首輔來說事,這是陛下的恩典!”

陳強勐地站起,硬著脖子望向賈政,“是非自由曲直,公道自在人心。還請賈侍郎不要總拿陛下說事,你摸著良心說,沒有首輔,他李守中能高升戶部尚書?”

賈政被這一問怔住了,沒有立刻回話。

陳強:“怎麼心虛了?”

“好一張利嘴,好個強詞奪理!”賈雨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對賈政說道:“世叔,不必與這等沽名邀譽之徒多費口舌。”攙著賈政往前走了兩步,回身說道:“你若是在本官手下當差.....哼,賣弄文墨,清談誤國!一點事實也不能做!”說完,賈雨村扶著賈政跟隨李守中向門外走去。

陳強怒了,張嘴吐向三人的背影,“呸!”

滿院子的人都望向了陳強。

陳強默住了,閉上了眼,想了一陣子,腦海中浮現梅盛的志得意滿,耳邊迴盪著戴權的話,然後又睜開了,慢慢掃視著滿院子那些閃著光的眼睛:“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人打了退堂鼓,畢竟內閣已經在商討首輔的諡號了,而且還是最尊貴的兩個諡號。但我還是要說,上疏言事,是大明朝官員的職責,更是太祖高皇帝和聖祖仁皇帝賦予咱們的權利,這是祖制,就是太上皇也不能阻止!”

白勝立刻接言,“首輔不能就這樣死了!”

劉福生:“李守中這個讀書人的敗類必須要清除出去!”

眾人眼睛一亮,立刻嚷了起來:

“不錯,必須把李守中這個敗類從朝堂上清除出去!”

“賈政連個秀才都沒有考取,靠著裙帶關係竊據高位,這等逢迎皇上,取媚邀功之輩也不能放過!”

“既然這樣,咱們就先上書彈劾這兩人,等首輔諡號下來之後,若宮裡再不給個說法,咱們就罷朝,我們這些人,死了一個還有一個,無非是把這條命獻給大明朝罷了。”

“好!咱們去寫摺子!”

就在這時,吏部左侍郎呂文良走了進來,急聲道:“諸位,就在剛剛,宮裡傳來了一個大訊息,皇城四門昨夜值守的軍官和士卒全部被押入了禁軍大牢,宮裡也抓了很多人。”

眾人:“哦?”

劉福生:“這難道與首輔遇難有關?”

呂文良上前一步小聲說道:“宮裡到處在謠傳,養心殿那位是個不祥之人!所以正在抓人呢。”

“不祥之人?”

劉福生目光驚慌地一閃,睜大了眼睛直望著呂文良。

這時,劉福生鼻尖一涼,他仰起頭,一團團雪花在空中打著卷兒,斜飄落下,下雪了。

“下雪了!”

幾聲尖叫聲在人群不同的幾處幾乎同時響起。

呂文良一邊伸出一隻手掌接著紛紛飄下的雪花,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兩眼閃著光,這雪下的太及時了。

半個時辰後,一個小道消息在官員中流傳,京畿大雪不斷,官員接二連三死亡,這一切都是因為大明朝的氣運出了問題,這是上天在示警,養心殿那位是個不祥之人。

...........

就在朱武城暴跳如雷的時候,賈珝在親兵的護衛下來到了大房山的腳下,一堆堆還沒有被燒盡的帳篷被白雪覆蓋著,還有那一灘灘讓人觸目驚心的血跡,以及被凍得硬硬邦邦的屍體。

賈珝神色凝重,他仔細檢視,這些人全是草原人,應該和皇帝有關,看來他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三爺,應該是草原人追蹤到了這裡,結果卻遭遇了對方的埋伏。”賈福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賈珝點了點頭,“將他們處理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馬蹄聲,正在清理的親兵紛紛起身,持刀待戰。

“是自己人!”

不一會兒,一名騎兵奔至賈珝面前勒住了韁繩,跳下馬,大聲稟道:“家主,張先生遞來的急信!”

賈珝接過那信撕開展看,愣了一下,‘速歸’,黛玉的字,看來神京出了變故。

想到這,將信一折,對賈福說道:“一炷香後回京!”

ps:水這麼多字也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