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傑覺得，自己可能還是網文看多了。
在後臺裡裡外外跑來跑去，也並不會被人嫌棄，更別提那種什麼.......“公子哥裝B”系列的小機率事件了。
反而很配合。
畢竟，都是彼此的工作。
馬上就要演出的當下，真的沒啥人有心情主動站出來欺負一下清潔工，搞點事情什麼的。
但這樣就沒意思了。
傑哥選擇主動找茬。
恰巧，剛剛這位白人眼鏡小哥彈奏的曲目很熟悉。
自己的《幻想即興曲》。
講真，彈得特別好。
一看就是練習相當之久。
無論是整體速度的分配，顆粒性，清晰度，以及抒情段落處理都非常不錯。
不做作，也不發癲，平穩有序，踏板給的非常到位。
而且沒有錯音，非常的嫻熟。
如果按照譜面來看的話，可以說，做到了98分以上的程度。
非常精準。
演奏結束以後，周圍的幾位都紛紛誇讚起來。
“太棒了維斯！
”
經紀人輕輕鼓了幾下掌，讚譽道。
“單單說這一首曲子，你已經無限接近Jay了！”
“你是最有希望成為下一個Jay的，今晚好好表現，你會更加出名的！
”
維斯？
李少傑皺了皺眉。
這個名字聽過，在圈內不算是什麼無名之輩。
挺有意思的一個新秀，參加過不少職業比賽，名次也很好。
“是啊！維斯真的厲害，這首曲子已經被他磨鍊的無懈可擊了！
”
周圍幾位助手也同樣讚譽著。
聽到這樣的讚譽，李少傑若有興趣的看了一眼維斯。
怎麼說呢......
平心而論，很優秀。
但放在李少傑眼中，只能說“中規中矩”。
維斯卷面幾乎可以說是滿分，但卻缺少了作為演奏家最重要的東西。
“哈哈哈！
”
維斯哈哈一笑，但表情看起來卻似乎並不如笑聲那麼開心。
“......”
笑了笑後，維斯搖了搖頭，也沒說話，看著譜子，開始沉吟。
李少傑太懂這種感覺了。
經紀人可能懂鋼琴，懂音樂。
但畢竟是經紀人。
他不懂演奏家。
維斯這樣的狀況，李少傑也曾經經歷過。
感覺......似乎自己不是自己，彈鋼琴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變成了一種機器。
很像是當年的長野俊男。
“你的問題很大，你清楚嗎？”
講真，裝不裝B已經是次要的了。
以李少傑的檔次，真的沒必要在這些新秀面前裝B。
就當年被李少傑亂錘的那些黃金一代，在維斯看來都是高不可攀的大老。
根本沒必要。
但李少傑卻忍不住的開口了。
現在的李少傑，對待維斯的視角，不可能是什麼競爭者，而是一位後輩。
看到後輩走過自己經歷的岔路，看到後輩有問題，是真的忍不住開口。
這是很善意的，並不是非要顯的自己多能。
當然，如果他堅持自己的想法，那李少傑也不會多說太多，直接炸就好了。
“你發現你自己最大的問題了麼？”
李少傑突然說話，頓時讓周圍的幾人一陣愣神。
“你的演奏，沒有靈魂。”
維斯一愣，抬起頭看向李少傑。
怔怔的發愣。
講真，雖然李少傑現在的形象是有些微胖的清潔工，但維斯注意的重點卻不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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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於李少傑的話。
自己的演奏一直以來都是在模彷別人，都是在精準的要求譜面的東西。
確實......沒有靈魂。
維斯懂，也愁。
李少傑這話，簡直直扎心窩。
“我......”
維斯眼神有些迷濛。
經紀人一愣。
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
你現在說這些，我不管你是對是錯，你這不是打壓人家演出前的狀態嗎？
再說了，和你啥關係？
你有什麼資格站出來指責一個職業鋼琴家？
憑你手上的笤帚嗎！？
“你如果做完了清潔工作的話，可以先出去麼？”
經紀人確實很不爽。
但說話的語氣還是很客氣。
只不過，李少傑對經紀人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然後看向維斯，開口道。
“你陷入到學生模式太久了，習慣或許很難改，但你如果想成為一位獨當一面的演奏家的話，就要試著脫離學生模式，用演奏家的思維方式去對待音樂。”
維斯勐的抬頭，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你懂演奏家的思維麼，請告訴我，演奏家的思維是什麼？”
李少傑能感覺的出來，維斯並不是不服，也不是對自己冷嘲熱諷。
單純是因為他實在太想突破，也實在是因為李少傑這些話扎心扎的太準了。
經紀人一愣，旋即沒有說話。
更沒有什麼小說的裝B情節。
事實證明，現實中，理智的人還是佔據大多數。
兩位鋼琴家的對話，哪怕一位隱藏了身份，但歸根結底，一切都只是為了音樂。
僅此而已。
如果不能做到以純潔的思遐，赤誠的熱情去對待音樂，維斯也絕對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李少傑更不會成為NO.1。
“其實這是很老生常談的問題，你其實也懂的。”
李少傑放下笤帚，走過來。
拿起譜子以後，開口道。
“演奏不是重複別人的作品，而是將其變成自己的作品，演奏也不是機械的模彷，而是賦予作品全新的生命。”
“你最大的優點是足夠精準，這是鋼琴家很需要具備的技能，但你最大的缺點也是精準，因為精準禁錮住了你的思維，你的靈魂，你的音樂。”
“其實，反而沒必要如此精準的，你要彈奏的不是Jay的《幻想即興曲》，而是要彈奏你自己的《幻想即興曲》。”
“幻想，即興，當你把一切音符都鎖死到極其精準的時候，反而湮滅了這首曲子的靈魂，而用這樣的方式彈奏的越多，你自己靈魂的存在感也就越低，直到消失不見。”
一席話，跟TM炸雷是的，直接就給維斯搞的腦瓜子嗡嗡作響。
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有時候，其實你確實懂某個道理，但每當實際操作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做出來的，和你想要做出來的，相差太遠太遠。
而在這之下，必然會迷茫，必然是會想辦法嘗試，突破。
可每次轉變，新想法總是被噴，老辦法卻能順利收穫掌聲，長此以來，思維，確實是會定型，甚至覺得，自己老辦法其實也沒錯。
“你覺得，你從這首曲子裡看到了什麼？”
李少傑走到鋼琴凳旁邊。
維斯下意識的起身讓座。
李少傑也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講真，這一切發生的很離譜，至少在經紀人看來，一位鋼琴演奏家給一個清潔工讓座這種事很離譜。
但李少傑和維斯卻都覺得很TM合理，很自然。
“比如我在彈這首曲子的時候，有時候可以看到大海中層層的風浪，我像個小舟一樣，上下的搖曳，在寂靜的夜晚背景中，心潮澎湃。”
李少傑開始彈奏。
這一次的彈奏方式，非常明顯的加強了主音與子音之間的強弱對比，而在旋律線的遞進上，強弱差距也極大極大。
在關鍵的重音上，還會刻意的延長音符時值，有時候還會縮短一些過渡音的跳躍。
可以說，操作方式與譜面標註的音符時值，處理方式，都不太一樣。
“看到了嗎？”
李少傑突然停手。
維斯眼中微微發亮，有點驚喜的點了點頭。
行家一出手，那就知道有沒有。
李少傑這麼一彈，維斯腦瓜子瞬間就嗡嗡了起來。
這清潔工怎麼這麼TM牛B啊臥槽！
我TM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行雲流水的演奏！
“但是呢，有時候，我看到的東西會不一樣。”
李少傑沒給維斯思考的機會。
直接開口道。
“有時候，這不是風浪搖曳的夜晚海面，而是一片星河，星空閃爍，宇宙空靈。”
很快，李少傑又開始彈奏起開頭的第一二段旋律。
同樣是只有半分鐘多一點。
但這次的處理手法，卻又不一樣了。
如果說剛剛是音與音的強弱對比極其強烈，情緒波動極其強烈。
那麼這一次整體的音響強度卻降低了許多，對比非常細微。
剛好突出主音的同時，放緩了一切質感。
情緒波動整個大變，變得不再強烈。
那感覺.......像是平穩，勻速的飄蕩在宇宙空間之中。
音符彷彿變成了周圍的星光。
沒有多麼閃爍，寂靜與黑暗是主色調。
但似乎能看到，這是遠方的恆星，這是面前的恆星，周圍是星與星的紐帶，經過的是古老的星河。
空靈成了主色調，情緒的波動卻被澹化了。
“可有時候呢，我又會覺得，這首曲子，或許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在幻想著自己的愛情，嚮往，熱愛，但隱隱約約有種不安，擔憂。”
李少傑微微一笑。
“試想一下，一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對待感情是什麼樣的呢？”
“是激動的時候莽撞，腦袋一熱，彷彿就想為了愛情奮不顧身，衝動的血液瀰漫，彷彿想要盡情宣洩掉自己內心的所有愛意，熱烈，濃烈，但彷彿很容易傷到人。”
“也會多想，會瞎想，想【他到底對我是什麼感覺？】【她會不會拒絕我？】而這個時候，卻偏偏會猶猶豫豫，躊躇不前。”
看著眼睛越來越亮，驚喜越來越多的維斯，李少傑再次開始彈奏。
這是完全不同的第三種處理方式！
這一次，在縱向的時間軸上，李少傑表演的更加靈活。
突然一段非常急切的音符遞進，彷彿火熱的愛意帶來的衝動。
但隨後抒情卻突然變得很慢速很慢速，慢速到彷彿真的如同陷入愛情煎熬的年輕人一樣滿腦子胡思亂想。
糾結，躊躇，衝動，熱情。
彼此情緒交錯中，彷彿真的看到了年輕人的情感變化。
但帶來的那種情緒波瀾，卻賦予了樂曲靈魂。
是的。
一首同樣的作品。
這個清潔工，居然賦予了其三個靈魂！
NMB你到底是誰？！
維斯瞪大眼珠，死死盯著李少傑。
竭盡全力的在辨析李少傑，看眼前這貨到底是哪位大爹。
雖然露的一手不多，但即使是這麼點東西，維斯都敢保證，眼前這清潔工的水平，放在鋼琴界，起碼得是爹輩的！
或許都有可能是爺爺輩的！
“實際上，學生很容易陷入到學習，模彷，標準的模式中，因為這是學習必須的，學習是必須要有框架與標準要求的，這沒錯。”
李少傑開口道。
“但到了演奏家，你就不能當自己是學生了，因為演奏不只是重複別人的作品。”
頓了頓，李少傑說出了金句。
“演奏，是對一首樂曲的二次創作。”
“之所以說你沒有靈魂，是因為你沒有做到演奏家的職能，也就是對一首樂曲表達方式上進行二次創作，讓樂曲刻印上你的風格，你的名字。”
這些話太容易理解了。
尤其是對維斯來說。
特色！
一首樂曲，不同大師演奏，那就是不同的特色！
這也是鋼琴演奏界的一個重要標杆。
如果沒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處理，自己的特色。
即使再厲害，技巧再獨特。
充其量，也只能說是一名合格的“樂曲搬運工”而已。
正如當年的長野俊男。
這對演奏者來說，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而想要成為真正的演奏家，就必然要對樂曲有自己主觀的理解，主動的處理。
賦予靈魂。
讓樂曲成為自己的作品，而不是讓自己變成中規中矩完成別人作品的機器。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維斯呼吸急促了起來，彷彿陷入到了頭腦風暴。
這一次，維斯沒有著急彈奏。
而是......拿起曲譜，仔細觀看。
這一次，曲譜裡的時值，節奏，強弱，除了音準以外的所有東西，都消失不見。
似乎再也無法限制住自己。
跟著旋律走，維斯似乎明白了在自己的理解中，《幻想即興曲》的樣子。
那是一種自由的浪漫，是一種想要打破枷鎖的衝動。
站起身，維斯看向李少傑的目光充滿了感激。
周圍其他幾人也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仰望大老”的表情。
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這清潔工絕對不簡單！
“您......您到底是......”
“我啊？”
李少傑扒了扒捲曲的假鬍子。
拿起笤帚。
“我只是一個路過的清潔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