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實驗室裡肆無忌憚的用中文交流。
全然沒有考慮過在場工程師的心情。
大部分的社會精英,都聽不懂複雜又陌生的中文。
沈明洲一貫使用著流暢的英語,毫無障礙的跟他們溝通,導致這群工程師聽到他講中文的時候，腦袋下意識的痛了起來。
平時dr.沈說英語已經聽不明白了！
中文！
這是什麼魔鬼語言！
更可怕的是,威廉.邵本人在場協助,兩個人親密無間,眼裡根本沒有他們！
工程師們儘量站在近處，皺眉仔細盯著螢幕。
然而程式碼跑得飛速，彈窗關了又開,一列一列的程式面板閃過,實在是無法看出他們到底在修改萬物系統的什麼程式。
天才的思維總是難以理解。
就像現在，他們一身塵土,略帶狼狽，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應該先回家換身衣服,再來忙於工作。
可是，他們就這麼來了。
網路和電視臺還在持續報道萬物系統新聞發佈會。
那場意外，成為了遲到的兩黨派候選人即興演講的新主題，查明事故原因,安撫媒體情緒,爭取更多民眾的支援，例行完成他們的表演。
負責人站在沈明洲身後，自然知道這兩位先生，必然從災難現場來。
萬物系統正式投入使用的新聞發佈會,本該屬於城市智能化的一個圓滿逗號，下一刻就能全線鋪開，沈明洲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把萬物系統交給美國工程師。
然而，他現在卻說什麼修改萬物系統。
搞得負責人提心吊膽，仍是不敢阻止。
他只是覺得惶恐。
螢幕上經歷了兩位天才的快速修改，共同編寫，出現了一行又一行陌生的資訊。
這根本不像系統改造，更像是駭客遠端入侵！
負責人覺得自己應該打斷他們，要求他們說明行為，保證不會觸犯法律。
可他就這麼看著。
惶恐中不斷回憶與沈明洲相處的全部片段，隱隱約約覺得：他永遠不會違背原則。
負責人說不清沈明洲到底有什麼原則。
他只是這麼安慰自己，穩住自己，老老實實站在螢幕上，任憑那些陌生的資訊夾雜著一連串ip地址，折磨著他的理智。
當負責人面如死灰、自我催眠的時候，沈明洲忽然說：“給我一副耳機。”
“耳機？”負責人詫異以為聽錯。
沈明洲不久前才教會了他們跟萬物系統用話筒、音響溝通，突然改為了私密性較強的耳機，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預感還未變為疑問句，邵煉從旁邊伸手比出手勢，“我也要，兩副謝謝。”
兩個天才並肩合作，簡直把實驗室當成了茶餐廳。
還帶點單的！
負責人沒動，工程師們乖乖的跑了起來。
平時沈明洲教導得太好了，“老師”發話，“學生”響應，唯恐慢了一點被人嫌棄。
當兩副耳機就要遞給沈明洲的時候，負責人壓力山大，快要爆炸。
他劈手奪過耳機，壓低聲音湊到沈明洲跟前問：“您到底在做什麼？”
語氣裡有著催眠不了的害怕。
沈明洲瞥了他一眼，嚴肅正經的重複道：“修改萬物系統基礎構架，保證它能在美國各個情境下穩定執行。”
他直接動手拿過耳機，遞給了邵煉。
沈明洲正準備戴上自己那副耳機，負責人忽然抓住他的手臂。
力道很大，帶著不容忽視的強行態度。
負責人臉上寫著焦急，他語氣快速、輕微的說道：“dr.沈，我尊重您的能力，但我必須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這絕不是改進系統，這是——”
他不用出聲，惶恐的眼神都能說明一切。
這是入侵！是竊密！是目的不明的駭客行為！
負責人快要瘋了。
如果沈明洲真的在入侵什麼地方的伺服器，竊取國家安全資訊，那他就算是死了也難辭其咎！
沈明洲面對質疑，感受到了負責人內心的癲狂。
是的，他做得毫不掩飾，任何經驗豐富的工程師，都應該能夠看得出來。
他在廣撒網，入侵某一臺安防嚴密的伺服器。
但是，沈明洲十分平靜。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如實告訴政府任何人。”
他用力從負責人手裡掙脫，不在乎負責人會將這件事告訴霍克或者費爾南多。
他理了理監聽耳機細長的線，漫不經心的說道：“我不是美國公民，但我仍舊想為今天受傷的公民們，找到罪魁禍首。”
“罪魁？”負責人語氣詫異，雙眉緊皺，“那不是意外嗎！”
他知道沈明洲和邵煉參加的新聞發佈會。
他也知道發佈會現場垮塌的天花板。
這樣的意外，在沈明洲口中，卻變成了擁有幕後主使的陰謀。
“你有什麼證據？”負責人一說，立刻補充道，“我不是質疑你，而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這不是意外？”
沈明洲沒有證據。
所以，他正在找。
動用全美國最為強大的人工智慧系統，瞄準他懷疑的目標，突破幾經升級加強防護的安防，從浩渺無際的資料儲存裡，找出證據。
“今天的人都應該知道，這不是意外。”
他從坍塌現場來，完全可以跟負責人解釋天花板掉落前的爆裂聲，掉落後的硝煙味。
他很累。
這樣的“意外”層出不窮，圍繞著他每一次的美國之旅，以至於他對這個自由美好的國度，充滿了厭惡。
可普通人沒有錯。
在場盡職履行報道義務的媒體記者，都是受害者。
如果他們壓在了磚石之下，現在報道的，可能是三死多傷，而不僅僅是十幾位輕傷患者。
沈明洲無法原諒這樣的意外。
他視線銳利，不容辯駁的說：“我沒有證據，但你可以等我找出證據。”
說完，他戴上耳機，坐回螢幕前。
負責人快要被他自信到自負的話氣死了。
沒有證據他在這兒入侵誰的伺服器？
調查犯人應該是fbicia做的事情，跟他一個搞研究的又有什麼關係！
他雙目氣得堆滿血絲，覺得高血壓都要上來了。
兀自插著腰，站在螢幕前，盯著一行行閃過的資料生悶氣。
工程師們不知道負責人和沈明洲說了什麼。
他們只知道，負責人氣得不輕，卻不敢對沈明洲動手。
“我們現在怎麼辦？”一位工程師弱弱出聲。
看這樣子，是不是有必要聯絡政府，調查一下沈明洲到底在做什麼。
“怎麼辦？！”負責人音調都高了八度，“你說這麼辦？！”
可惜他的聲音隔絕在兩位天才的耳機之外，只有工程師們誠惶誠恐。
負責人想尖叫、想怒斥、想報警！
等他見到工程師忐忑謹慎的眼神，心裡又升起了無奈。
自從沈明洲來到實驗室，他們簡直在天堂地獄之間來回穿梭。
負責人面對一群工程師，痛苦的閉了閉眼。
也許，他們很快就要失業、被起訴、付出代價，但是，希望這一刻能夠來得更晚一些。
“現在開始萬物系統測試。”
負責人早已學會自我調節情緒，他終於找回了一貫的威嚴，“所有人，聽著，我是說所有人，全力展開萬物系統測試，保證下一次系統更迭平穩過渡。”
來了工作要求，工程師們反而更愣了。
“那麼……我們測什麼？”
測什麼，怎麼測，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負責人煩躁不堪的盯著兩位天才髒兮兮的外套，皺了眉說：“測《未來家園》在美國上線的可能性。”
美國政府還在為一出天花板意外心有餘悸。
他們的調查組上了天花板，找到了炸彈留下來的痕跡。
這不是意外，這是謀殺。
很明顯想要處理的物件，絕不會是一群毫無價值的媒體記者。
霍克的臉色十分難看。
他以前恨過沈明洲，但是現在，他是沈明洲的安全負責人。
這麼一位付出了重大代價交換回來的研究者，要是出了意外，第一個被處理的就是他。
作為有名有姓有前科的政府官員，霍克很有炮灰自覺。
他腦海裡浮現出了熟悉的面容，幾乎想也不用想的認定，這一定是勞倫軍備搞出來的炸彈！
霍克心裡已經將人千刀萬剮，表面仍是平靜無波，“沈明洲他們在哪兒？醫院，還是阿諾德教授宅邸？”
助理卻說：“他們去了實驗室。”
“實驗室？”霍克臉上寫滿了疑問，受了驚嚇不好好休息不去醫院看病，跑去上班？
助理點點頭，如實複述了負責人發來的訊息，“沈明洲和邵煉一起，對美國的萬物系統是否能夠承載《未來家園》開展了新一輪測試。”
外界同時收到了兩個訊息。
“萬物系統新聞發佈會現場出現意外。”
“美國政府正在緊急測試萬物系統效能，擬展開《未來家園》美國版的推廣。”
民眾正要譴責**，天花板都會掉下來，忽然就被《未來家園》吸引了注意力。
那可是中國國民級遊戲，從老到少，任何裝置都能互通的大型網遊，線上、線下的完美互動令全世界的遊戲愛好者都投去了豔羨目光。
原本俄羅斯伺服器遲遲不上線，已經打消了他們的念頭。
現在，政府居然說正在測試，可能推廣？！
政府可真是個好政府！
娛樂至上的年代，一款遊戲都能扭轉輿論風向。
十幾人受傷的意外，直接被《未來家園》測試的風頭蓋過，四周都能聽到討論一款遊戲的聲音，走到任何地方，都能聽到“嘿，你知道嗎，《未來家園》要登陸了”。
政府頓時將期望的目光投向了美國實驗室。
無論有多大的災難，出多少的簍子，只要能夠得到絕大多數民眾醉生夢死的支援，他們就能贏得勝利。
美國版《未來家園》忽然成為了一陣熱浪，似乎能夠讓執政黨獲得大選優勢。
於是，政府對美國實驗室的關切越加多，三申五令叫他們保持進度，加油測試，有什麼要求儘管提，一定全部滿足。
然而，實驗室負責人盯著巨大壓力睜眼說瞎話。
實驗室裡忙碌著一群工程師們，架設起vpn聯線的《未來家園》建設，不過是為了掩蓋沈明洲和邵煉反常的行為。
他根本不能管，也不想管。
大不了等沈明洲行跡敗露，他們再來甩鍋全民測試毫不知情，試試能不能給政府交差。
夜深之後，大部分工程師輕鬆愉快的玩了一天遊戲，下班回家。
負責人鬍子都要焦慮出來了，盯著沈明洲和邵煉不轉眼。
九個小時了！
從兩個人進入實驗室，已經九個小時了！
他們連話都不說一句，坐在螢幕上當駭客，只是偶爾停下敲打的節奏，臨聽耳機裡的聲音。
直到負責人懷疑，他們要保持這樣的狀態變成化石，邵煉終於伸了一個懶腰。
“差不多了。”邵煉摘下耳機，仍在一邊。
“……總覺得沒整理全。”沈明洲皺著眉，煩惱的敲了敲鍵盤。
“你查了一遍，我查了一遍，萬物還核對了一遍。你不信自己，不信我，也要信萬物。”
邵煉站起來，轉頭見到了負責人。
也許是結束了富有成就感的入侵，也許是解決了麻煩後的愜意。
邵煉溫和優雅的回以微笑，問道：“您還沒下班？”
負責人無力感爆棚，卻沒辦法發火。
他玩了一整天的《未來家園》，接受了各方的期待慰問，欺騙了不少政府官員，只是為了掩蓋這兩人的違法行為。
結果，他們弄完了，轉頭來一句，“還沒下班”。
“現在能告訴我，你們找到的證據了嗎？”
邵煉雙手插在口袋，即使衣著沾染灰白磚土，也抹不去他一身高雅。
“暫時不能，先生。”他的笑容清淺，“我保證，您什麼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
在他的實驗室！
用著他的裝置！
入侵了不知道是誰的伺服器！
居然還告訴他，不知道最安全！
負責人搖著頭，拒絕這樣的敷衍。
“邵博士，我知道你們在做的事情，很有可能觸犯了美國法律。你們是中國人，不代表可以隨便踐踏美利堅合眾國的律法。我作為國家公民，有權力要求你們說出你們找到的證據。”
他嚴肅的態度一反常態，讓邵煉不得不重視起來。
這位先生並沒有貿然檢舉他們。
在整個入侵過程之中，他甚至做到了一定程度的掩蓋和維護。
邵煉無奈的拍了拍沈明洲的肩膀。
選擇由他決定，要不要告訴這位先生他們查到的真相。
“美利堅合眾國的精神一直是民主自由平等。”
沈明洲慢條斯理的結束了程式，收撿起耳機，看向這位追求真相的負責人。
“我不是美國人，並不妨礙我覺得這樣的精神也許是美國強大的根本與源頭。”
沒有人不嚮往自由平等的世界。
在美國對外鼓吹這樣思想的時候，吸引了無數的移民者慕名而來。
但是，沈明洲觸及到的幕後不止是一座冰山。
而是所有國度光明背後的黑暗。
他說：“我理解政治充滿犧牲，可有些犧牲完全因為資本家的貪婪和傲慢。”
負責人被他的感嘆弄得茫然。
然而，下一刻螢幕前出現的各項機密資料，令他瞪大眼睛。
那些熟悉的兇殺、意外、爆炸、天災，寫出了前因後果，列在了螢幕之上。
彷彿一個嗜血惡魔炫耀的展覽櫃，佈滿了血腥的裝飾物。
“這、這是什麼！”
“是證據。”沈明洲說，“這些涉及三十多年來的敏感命案、恐怖襲擊、買兇謀殺、利益交換的證據，都儲存在了一個極為機密的地方，用於牽制身居高位的政治家。”
他曾經依靠酒店簡陋的改造系統，入侵過伺服器，卻從未找到過如此駭人聽聞的東西。
什麼律師事務所爆炸、什麼天花板塌陷，不過是浩浩蕩蕩的“偉大計劃“裡，沙粒一般的小手段。
資本與政治的勾結，形成了一張令人驚懼的黑色蛛網。
血腥味濃重浸染的利益鏈條，區區一條人命，不值一提。
他這樣與之無關的外國人，都看得身心俱疲，更何況是活在陽光下的美國人。
負責人面無血色。
沈明洲貼心的一鍵刪除，不再為難這位可憐的工程師。
他說：“您放心，我做事從不會留下痕跡，走出這間實驗室，這件事與我們、與你全無關係。”
負責人幾次張口，欲言又止。
這是痕跡的事嗎？！
最終他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資料？”
沈明洲一個老老實實的中國人，當然不會去充當什麼資本主義的正義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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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聳聳肩，說：“決定如何處理這些資料的不是我，而是美國人民。如果這是民主宣稱的平等正義自由的國度，那麼美國人民應該會做出符合美國精神的選擇。”
負責人的思緒，還在剛才見到的那堆可怕資料裡。
他尚未理解沈明洲的意思，這位年輕的研究者已經和自己的同伴離開了實驗室。
冷風一吹，沈明洲昏沉忙碌之後的混沌思緒，驟然清明。
他們這是進入了龍潭虎穴，還把人家黢黑的老底給挖了出來。
“我覺得，我們應該趕快回國了。”沈明洲勾起笑，難得擔心起未來的處境，“萬一我們走太慢，被關起來了怎麼辦？”
邵煉抬手搭著他的肩膀，晃著沈明洲往停車場走，“那我一定要申請和你一起關進雙人房。”
好歹，他們也算一個戶口本上的同命鴛鴛。
美國這麼人性民主，雙人房總能申請得到吧。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君說：明早沒有更新，沒有_(:3∠)_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