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哥哥，沈浩瞬間表情厭惡起來。
他還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洗禮，自然不懂得如何去隱藏內心的鄙夷、蔑視，眼神裡都寫滿了情緒，將遺傳自蔣蘭的吊眼梢彰顯得容貌扭曲。
沈明洲見了這樣的目光，竟然覺得有些懷念。
直白憎惡他的沈浩，真的是許多年沒見過了。成年之後，沈浩都是將所有惡意藏在笑容背後給他插刀。
“做實驗？”沈浩眼睛上下一挑，來回打量他，“你也不看看自己才考了多少分？”
“分數是挺低的。”沈明洲雲淡風輕的接受沈浩的敵視，走過去欣賞沈浩剛才炫耀的“傑作”，“不過嘛，你這個無人機做得一般般，我分數這麼低都能看出來。建模做得不錯，追求新能源的想法很偉大，自動避障的功能也實用，不過……”
沈明洲盯著他無人機光滑的噴漆，和桌面上擺滿的零件，怎麼看也不像是手工打磨作品。
他露出瞭然的笑，表情溫和的問：“你手上的無人機是網上買來做賽前參考的模型吧？”
圍觀學生忍不住笑出聲。
沈明洲這句“買來的”說出了在場聽沈浩胡編亂造的同學們的心聲。
“眼睛瞎就閉上嘴。”
沈浩翻了個白眼，壓抑著怒火，如果不是周圍同學在場，他絕對將沈明洲罵得狗血淋頭。
“無人機的未來都看不出來，你懂什麼科技創新。”沈浩沒能抑制住他對沈明洲的排斥，趾高氣揚的說，“你物理21分，數學27，加在一起連50都沒有，怎麼好意思說自己來做實驗。”
沈明洲笑出聲，他自己都快忘了的分數，沒想到沈浩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既然隨隨便便組裝一套無人機都可以叫做實驗，我過來給歐陽博藝幫幫忙，應該也能叫做實驗吧。”
剛才實驗室的人還在看熱鬧，聽了這句話，注意力瞬間就落在了沈明洲身上。
“你幫歐陽博藝做實驗？”
“歐陽做的可是太陽能，真的高科技專案，跟沈浩的組裝無人機可不一樣……”
“喂！”
不小心說出心裡想法的學生，被組員打斷。
能來實驗室的學生，多半接觸過大量科技產品和前沿理論。
沈浩的無人機到底是買的還是做的，究竟有多少科技含量，他們心裡自然有評價標準。
現在不一樣了。
沈浩只是用無人機混個比賽獎項，沈明洲來居然能混進歐陽博藝的太陽能專案？！
大家面面相覷，氣氛頓時暗潮洶湧起來，不少人眼神往沈明洲身上瞟。
沈明洲笑了笑，說道：“因為我會一點兒程式設計，也懂太陽能轉換率相關的公式，剛好太陽能專案缺人，我就來了。”
聽了他這句話，有人嘖嘖感嘆，“何止是缺人啊，我連電腦裡的編碼都看不懂。”
“歐陽寫的內容太複雜了，我去看了兩次，眼睛痛。”
“沈明洲，你說你會程式設計，是學的c語言還是java啊？”
高一開學才一個月，全校幾個年級訊息靈敏的人，都知道沈浩討厭這個弟弟。
成績差、混社會。
可見了真人，他們只覺得沈明洲身姿筆挺，五官端正，氣質溫和帶著笑意，看起來比吊眼梢的沈浩順眼多了。
沈浩見沈明洲耐心回答同學們問題的樣子，心裡淤積的怒火發作不出來。
一個廢物，總是要在他面前給他找不痛快。
如果是在校外、在家裡，他肯定要讓沈明洲懂得什麼叫閉嘴。
古青來不過是在門外和其他指導老師說了說沈明洲情況，進來就見聽到大家圍著沈明洲聊天。
他過來就叫大家趕緊先去做實驗，然後把人群裡的沈明洲帶出來，往實驗室角落裡走。
無論剛才如何熱鬧，實驗室一角大型處理器面前，始終站著一個專注的身影。
長髮紮成馬尾，穿著白色實驗服，抱著本子專注記錄資料。
“歐陽，這是沈明洲。”古青來打斷她的工作，“昨天的算式就是他寫的，今天的進展怎麼樣？”
歐陽博藝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子，抬眼瞥了沈明洲一眼，盯著手上的記錄本說：“和昨天差不多，運算結果出入比較大，我又記了三組，都不一樣。”
古青來看了看資料，建議道：“正好沈明洲來幫你看看，程式的問題你問他，而且他還會程式設計。”
古青來交代了幾句，就講專案留給了這兩個人。
然而他一走，歐陽博藝就嘆了一口氣。
她放下記錄本說：“剛才我騙古老師的，你給的算式有問題，導致程式總會卡死在起步階段。畢竟古老師幫了我很多忙，他跟我說你有多厲害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他，我不信。但是這個算式真的不行。”
沈明洲聽著她的抱怨，仔細觀察整個太陽能對接轉換裝置。
小女生的喜好，總會在無關緊要的外觀上體現出來。
太陽能整個傳輸管道粗糙，但密封艙做得細緻，邊角位置還特地包邊，啟封扣上還貼了一張小兔子，平白給嚴肅的科技創意新增上了可愛的氣息。
“其實我不需要助手。”歐陽博藝聲音冷淡的繼續，“太陽能不是什麼高深的專案，但是，如果開賽我還不能寫出合適的演算法，我會留到明年比賽再參加。你可以讓古老師給你重新找個組，比如沈浩那個無人機。”
她語氣裡都把沈明洲歸於參加比賽混加分的富二代，直接擺出今年不參賽了的警示。
估計沈浩在實驗室，沒少遭受歐陽博藝鄙夷。
更別說考試全年級墊底的沈明洲了。
沈明洲清楚算式不一定符合歐陽的專案，現在看起來，太陽能裝置的問題不止算式而已。
“我看看程式問題。”沈明洲不在意歐陽的抱怨，示意她讓一讓。
歐陽博藝狐疑的看著他，還是往旁邊退了半步。
沈明洲抬手調出後臺程序，直接進入除錯編寫模組，順便從頭到尾把程式編碼拉通看了一遍。
程式寫得太亂，沈明洲根本沒法容忍這樣的程式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說：“你應該在這段插入條件編碼。”
“什麼？”
沈明洲手指快速的點下了刪除。
“你做的太陽能轉換裝置，設定了部分特殊條件，所以不能直接照搬算式，必須改掉這些錯誤迴圈指令。”
沈明洲邊說邊改，視線凝視在顯示屏。
刪除、敲打。
再刪除、再輸入。
歐陽博藝盯著螢幕上重新編寫的程式碼，眼神裡的詫異快要化成實體溢位來。
為了做太陽能的專案，她翻爛了教材，求遍了高手，還專門找了程式設計師定製編寫了這個程式，沈明洲不僅隨手就刪了，還刪得如此痛快。
縱然她有備份，短暫的詫異之後，心裡暗暗升起不贊同的想法。
歐陽博藝咬了咬唇，提醒道：“你不要隨便亂改，程式會報錯的。”
沈明洲沒說話。
沈明洲抬手按下啟動鍵，不過一會兒，裝置慢慢運轉，發出非常大的噪音。
整套迴圈從電腦開始，逐漸透過傳輸管道，進入密封艙，
能源示意燈亮了！
歐陽博藝難以置信，她每次測試記錄都只能透過裝置收集到微弱的能量轉換，那一點兒能量，根本不足以點亮能源示意燈。
現在，她辛苦做了大半年的太陽能裝置不斷發出運作的轟鳴聲，最終輸出環節的示意燈在明亮的實驗室裡奪目耀眼。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你怎麼做到的？！”
“刪除、重寫、除錯。”沈明洲看著整個程式帶動的太陽能對接密封艙，簡直像是一輛被狂風沖刷的老爺車，轟轟隆隆吵得他皺眉。
“……你這個裝置，確實太簡陋了。”
整個實驗室都是大型裝置運作的轟鳴。
角落裡這臺沉靜了許久的自制密封艙，終於緩慢而吵鬧的運轉起來，實驗室裡的學生們，正在為了自家專案抓耳撓腮，漸漸被響徹室內的噪音吸引。
“怎麼這麼吵？”
“歐陽，你的太陽能轉起來了啊？”
“臥槽，太陽能怎麼可能這麼吵，不會是沈明洲把歐陽的專案弄壞了吧！”
咔當一聲，巨大嗡鳴聲歇氣似的戛然而止。
實驗室的學生們往角落一看，議論聲吵吵鬧鬧充滿困惑。
“真的壞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會爆炸。”
歐陽博藝拿著手機正在開心給實驗專案拍照，頓時呆在原地，“壞了？壞了？”
“我看看。”沈明洲雲淡風輕，從桌上拿過工具，抬手就準備拆密封艙。
神神秘秘的太陽能主體裝置，拆開來看，一目瞭然。
沈明洲邊拆邊說：“裡面轉換材料有問題，我建議換掉。”
“艙體密封性不行，邊角位置有細縫。”
“核心處理器裡面排線太亂了……不過，這個不影響實驗。”
沈明洲將報廢的轉換裝置從頭到尾批了一遍，歐陽博藝不僅沒有反駁，還專注的往記錄本上寫。
周圍看實驗熱鬧的學生們弄不清這是什麼狀況了。
沈明洲，年級墊底。
歐陽博藝可是澄明中學特招的優秀學生，上課都是當典型誇的。
這哪裡是沈明洲給歐陽博藝幫忙？
明明是歐陽博藝給沈明洲當助手！
“這沈明洲不會真的懂太陽能吧？”
“剛才他拆密封艙那個架勢，一看就是熟手，換成我我都怕一螺絲刀下去當場爆炸。”
“沈家是科技公司吧，沈明洲是不是經常去他爸公司學習怎麼做實驗，成績才這麼差的？”
所有人都見過那臺太陽能裝置死氣沉沉的樣子，沈明洲不僅將它起死回生，居然還現場表演徒手拆艙，大家都圍上去看熱鬧。
沈浩早就注意到了那邊的動靜，他遠遠看過去，都能見到沈明洲的身影，聲音輕柔的說起太陽能專案涉及的原理，周圍的學生還非常捧場的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紛紛表示“原來是這樣”“沈明洲好厲害”。
什麼胡編亂造的話，居然騙得一群人當了真？
沈浩臉色越發難看，將手上的無人機模型扔回了零件堆。
實驗室突然發出一聲摔門響動。
沈明洲警覺的抬頭，不知道是誰將怒氣撒在了實驗室後門上，門後掛著的值日日曆都搖搖晃晃，彷彿要掉下來。
不少人盯著那扇關上的門，低聲議論。
“沈浩怎麼走了，平時不都做無人機到晚上嗎？”
“誰知道。”
畢竟，大家更關心自己的專案。
第一天的高中實驗室之旅，沈明洲幫歐陽博藝重新寫了太陽能對接轉換程式。
歐陽博藝的專案，擁有簡單的原理，清晰的思路，比起沈浩那種好高騖遠的創新構想，更加具有實踐性。
難度不及ce論壇的提問，也沒有錢賺，可他覺得很開心。
等到實驗室管理員催他們回去休息，沈明洲走在回家路上，月光溫柔撒下陰影，連腳步都變得格外輕鬆愉快。
一整天沒開啟的手機裡，全是訊息提醒。
沒人會給他打電話，但是，江嶽這傢伙居然連續傳送微信訊息，搞出了電話一樣的效果。
沈明洲回覆道：“什麼事？”
明明已經是晚上，對面訊息特別快。
江嶽說：“急事！十萬火急！大佬救我！一款基於深度神經網絡的醫療診斷人工智慧機器人的核心演算法問題。能不能請您到現場來看看？”
去現場？
澄明中學課程繁重，他雖然不用挑燈熬夜寫作業，也不用加班加點刷習題，可是，他得按時上課，準點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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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方便出遠門。”沈明洲苦惱於自己的年齡，無奈婉拒。
然而江嶽不依不饒，“我們包吃包住包接送，要不是裝置搬不走，我們都想親自上門求你了。”
沈明洲受不了江嶽的誇張，又不忍心拒絕，只能敷衍的回答道：“等我有空再說。”
江嶽頓時激動了，感嘆號數量翻倍增長，“謝謝大佬，如果您有空了，可以直接過來或者叫我上門來接！我們公司在澄明工業區的科技路23號，叫做高科。我的電話xxxx”
沈明洲盯著“高科”兩個字，愣了愣。
在高新科技遍佈全世界的時代，高科公司簡直是預知了屬於自己的時代，提前將“高新科技”理念濃縮在了公司名字之中。
沈明洲不清楚這家公司的初期發展。
但他知道，二十年後，高科的ceo叫做——
邵煉。
那位隕落的天才，脫下實驗白袍，換上優雅的西裝，仍是笑容溫柔自持的模樣，渾身氣質糅雜著文人的儒雅和科研的肅穆，唯獨沒有商人的勢利。
一見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