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繼續遊覽。
老天爺給面子，今天是個多雲的天氣。流雲霧靄翻山而來，拂過晚秋的楓林，硬生生把這裡扮作了高山靈境。
眾峰在雲霧中昂首，仙氣飄飄。
姜陶卻心癢道：“老葛啊，我聽說這裡有幾個仙人洞府？”
“有，有！”老葛指給他看，“墟山有六個仙人洞府，分佈在群峰當中，最大的一個就在前頭的天權峰上。”
“仙人洞府？”賀靈川問，“這裡不是大還宗舊址麼，怎麼還有額外的仙人洞府？”
姜陶笑道：“賀兄弟有所不知。仙人時常閉關，都有自己的洞府。當然有資格在宗門內佔地閉關的，那都是仙宗裡面排得上字號的人物。”
高霽林進一步解釋：“所謂洞府，有些真是另外開闢出來的洞天福地，有些則乾脆就是佔一山頭為己所用。”
賀靈川點頭，想起坐化在仙靈湖畔洞府內的東離真人。老龜妖的卜術得自他手中，而東離真就是大還宗弟子，一身所學都來自這裡。
姜陶問道：“仙人洞府裡，就沒什麼功法秘籍、法器靈寶？”
“那當然是有的。”老葛縱身一躍，在欄杆上行走也如履平地，“據說洞府剛開時，靈虛城從裡面運出一車又一車寶貝，能有上百車之多！”
“那麼，現今還有未開發的洞府嗎？”姜陶性急，“我聽說墟山上至今還有隱藏洞府，未被發現！”
老葛斜眼看他：“如果真有洞府未被發現，你又是怎麼聽說的？”
“呃……”
還是高霽林給同伴解圍：“墟山面世的洞府有六個，但史載大還宗有十來個洞府呢。所以大家都想著，還有一些沒被發現。”
“嘿嘿，你是看不起貝迦。”老葛朝他呲了呲牙，“靈虛城有多少巨妖大能，都找不著這些洞府？墟山六百年來迎接數百萬遊客，都沒人發現個中奧妙？還是說，把目光投注在這裡的天神，也發現不了墟山的秘密？”
姜陶被他堵得沒話說。
老葛這才嘿嘿笑了一聲：“不過，疑似洞府的地方也不是沒有，就在前面的天璣峰上。”
眾遊客精神一振，就有人問老葛：
“我們聽說，天璣峰上可以卜吉凶？”
賀靈川頓時豎起耳朵。
這不就是他來墟山的目的之一？
“對。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權為時，衡為音，開陽為律，搖光為星。天璣星就是人間的財星，生活困頓的人來拜它就對嘍。”老葛搖頭晃腦，背得很熟練，“老實講，來墟山的客人，一多半是奔著天璣峰去的。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誰都想知道自己的前途。”
賀靈川笑道：“你卜過吧？”
“當然了。”老葛嘆了口氣，“我前後來了四次，卜出兩兇兩吉，應驗了兩兇，卻沒見到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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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成卜中，已經相當了得。”溫道倫就告訴過賀靈川，天地災變以後氣運紊亂，卜術時靈時亂，能卜中兩成就不錯了。
但東離真人的師門，顯然更精通這個。
高霽林忽然道：“大還宗若真是精於此道，為何算不中自己的滅門厄運？”
大還宗是被北方妖國偷襲的，倉促應戰，失了先機，最後憋屈而亡。這都在山門巨碑上黑底金字寫著呢。
“當時有當時的情況。”老葛掏了掏耳朵，“誰知道具體什麼情況呢？”
“即便大還宗的卜術精準，但執掌這個宗門的人能不能善用它來趨利避害，這是要打個疑問的。”賀靈川也道，“道門本就不如國家組織縝密、軍紀嚴明。大人物都有自己的小算盤，每遇大事再推諉扯皮一下，黃花菜都涼了。”
未來藍圖再好、規章制度再好，總得有合適的人去執行。
人，才是道門、家國興亡的最關鍵因素。
“說得對！”老葛給他鼓掌，“還得數賀小哥有見識。”
高霽林若有所思，又問：“想問兇吉，總得有個物件。大還宗湮滅六百年，這兇吉到底該問誰去？”
賀靈川豎起拇指：“好問題！”
既然要“問卜”，那總有個物件才好問，不然問天問地問空氣麼？
老葛對著高霽林哼了一聲：“就你聰明？來過天璣星的數百萬人，都是傻子？”
賀靈川從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導遊。
高霽林脾氣卻好，抬手笑道：“不敢不敢。”
老葛皮笑肉不笑：“走到天璣峰上，你就知道了。”
眾人沿途攀登，風景獨好。
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靈虛城，難怪神明要把天宮設在墟山。
賀靈川上前兩步，低聲問老葛：
“你可知道歸化塔在哪？”
他要送東離真人的信物入塔，也算是完成人家的囑託。
畢竟，神骨項鍊把那個小世界的心核都吞掉了。
“歸化塔？”老葛怔了一下，“我好像見過，但從沒客人要去那裡。”
賀靈川手心一翻，讓他看見銀兩的光彩：“那給我開個單線？”
老葛說，你等等。
他把押後的兩頭山魈叫上來。
三隻猴子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輪流撓頭，只是誰也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麼。
最後老葛對賀靈川道：“看來我沒記岔，的確有這個地方，但不在先帝重修墟山的名錄上，現在荒涼得緊。”
“遠麼？”
“離天樞峰不遠。”老葛道，“下山前可以路過。”
“多謝了。”賀靈川把銀兩丟給他。
那廂姜陶、高霽林也在私語。
高霽林對姜陶道：“你不是想在靈虛城多結交些朋友麼？這位賀雲就是個人選。”
“他？”姜陶看了賀靈川的背影一眼，“外貌氣度不凡，可惜出身小國，上升有限。”
在靈虛城這種地方，小國小地方來的人才想往上爬，天生就缺了助力。好像小魚遊進汪洋，不知要歷經多少險阻才能長成巨鯨。
成功率？呵，萬不足一。
“你看老猴子對他的態度，比對我們任何人都恭敬。”高霽林低聲道，“那他不是有能耐，就是有背景。”
老葛雖然是幹旅遊的，但服務態度著實不好。他已經混成了靈虛的本地猴兒，對外地遊客總是居高臨下，猴眼看人低。
“你報老葛的團來墟山，不就是聽說他有些能耐，想搭上這條線麼？”高霽林笑道，“他恭敬的人，你怎麼不留意？”
姜陶想了想，點頭：“有道理。”
後面他果然向賀靈川靠攏，笑言笑語試探後者的底牌。
賀靈川哪能讓他輕易套話？
幾人一邊看風景，一邊打太極，終於走到了天璣峰上。
除了天樞峰是白頭山，其他主峰都是滿山蔥蘢，木葉花草漸變，有紅黃紫白。
各式建築就隱在五彩斑斕當中。
這就看出主持修造者的功力了，飛簷斗拱在花木中半遮半掩，各式樓臺在飛澗流瀑邊站穩了腳跟。
和諧幽雅如畫。
但天璣峰又與眾不同：
它幾乎沒有建築。
老葛介紹說，這是人工痕跡最少的主峰。
走近山峰的人，都是長長哇了一聲——
洞明峰是一石成峰，嶙峋瘦骨；而這天璣峰卻是一樹成峰，遮天蔽日！
這是一棵高山榕，根鬚都凸露在外，如藤蔓、如血管，緊緊抓住山岩，甚至刺入山體，把自己固定在險峰之巔。
高霽林失聲道：“難道向這大樹求卜？”
“說對嘍。”老葛難得好心提醒大家，“仰頭的時候別張嘴，這樹上鳥兒很多！”
越近，越覺巨榕偉岸。
它的腰徑至少是三十人合抱，然而主幹並非筆直，反而盤虯如龍，幾乎是張牙舞爪地撐開上方的華蓋亭亭。
向天而生，桀驁不馴。
賀靈川看過的巨木當中，它可以排在第二了。
第一名當然是寶樹王，它的體型比這棵高山榕還要健碩得多。
老葛適時解說：“這棵樹的大名，就叫‘問道樹’。”
“原本這顆種子落在石洞裡，土壤貧瘠，光又透不進去，樹就長得細瘦幼弱，偏偏就是不死。大還宗的仙人感其堅韌頑強，於是一劍削平峰頂。”
“打從見光以後，它就瘋狂生長，不僅從洞里長了出來，還反包住整座山峰，形成了樹抱山的奇景。”老葛總算迴歸講解景點的嚮導角色，“傳說大還宗的大能木靈尊者，就是在這棵樹下坐化的。”
木靈尊者？賀靈川一怔，那不是東離真人的師傅嗎？
縱然道路修得儘量寬平，但這裡客流密集，眾人只能隨大流亦步亦趨，姜陶抬頭九十度看樹：“這棵樹成妖了嗎？”
“沒有，充其量只是靈物。”老葛搖頭，“並不是所有靈物，都有機緣的。”
這是仙人時代的遺物，歷世間三千年風霜，中間承接過無數次帝流漿，但問道樹卻始終沒有成妖。
賀靈川卻道：“這是因禍得福，否則北方妖國滅大還宗時，它也不能倖免。”
木石無情，北方妖國就沒必要摧毀它。
老葛卻道：“先帝原本也不留它，聽說是寶樹王和墟山的山澤多次求情，說幾千年的靈木難得，貝迦才對它網開一面。”
有客人就奇怪了：“怎麼連棵樹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