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歡在超市裡買衛生棉的時候，尹浩東站在門口抽菸。
煙霧瀰漫到臉上，他抬頭，看向陰沉沉的天空。
天空如同被蒙上了一層布，漆黑色的布料隱約能看出幾顆星星在閃爍。如果要比的話，他覺得還是祁歡的眼睛更亮一點。
路上，他一直想問問祁歡，她和祁一鳴要瞞著他他們是兄妹的原因，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怎麼都沒問出口。
而且大抵是擔心他會因為這件事而感到羞窘，祁歡很聰明地沒有提，但越是不提，這件事他越是生氣。
一根又一根的香菸在寒冷的風中被人點燃，又有一根接著一根的香菸被人扔在垃圾桶，祁歡卻半天都沒有出來。尹浩東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在門外思考了下，還是走進了超市。
超市內人山人海，尹浩東朝上看了一眼，才知道原來今天是這家超市的兩週年店慶。全場八折，人非常多，每個區域內擠滿了人。
就憑祁歡那個小個子，早不知道被人擠到哪裡去了。
尹浩東看著超市的熙來攘往，搖了搖頭，決定打個電話給祁歡。
電話一直不通。
這麼多人，興許沒聽到吧。
尹浩東這麼想著，找了個比較顯眼的地方等了一會兒。
他生得劍眉星目，就算外面穿著外套，仍然能看到裡面的正裝，可見身份不簡單。但凡男女老少，見到他都會停一會兒再走，有人認出他的身份，也在他禮貌的疏離下離去。
十分鐘以後，尹浩東還沒見到人，又打了一遍電話給她。
“喂？”過了好一會兒，電話才被接通，接的人卻不是祁歡，而是正在家裡的蘇嫻。“歡歡沒拿手機，浩東，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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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浩東聞聲愣了一下，反應極快地他卻問出了這樣的問題：“阿姨，祁歡說她忘了您想讓她買什麼，讓我打電話問問您。”
蘇嫻“啊”了聲，笑了出來，“忘了就算了，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你們倆注意安全。”
“不，已經在超市了，阿姨，還是告訴我吧。”這是最快能找到祁歡的方式。
“呃……其實就讓她去買了溼巾，怎麼了嗎？”
“沒什麼，我們買完就回去，阿姨再見。”
聽到那頭說了一句“再見”，尹浩東才掛了電話，他皺了皺眉頭，剛剛祁歡說那件東西他不方便知道，但是是溼巾？他為什麼會不方便知道？
但是反過來推理，溼巾和它同樣是在生活用品區的話——
心底隱隱約約地浮現出了一個答案。
尹浩東把手機放到兜裡，往生活用品區走了過去。人依舊很多，更何況還有超市購物車夾著，道路很是難行。尹浩東一一避過去，剛走沒幾步，卻看到了不遠處有一堆人扎堆在那裡，中間圍著兩三個人，不知道是在說什麼。
尹浩東本來就不喜歡湊熱鬧，正打算徑直走過，卻聽到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在說：“姐姐，我真的沒拿手機，我明天再來一趟，到時候雙倍賠給你們好嗎？”
“姑娘，這是從國外運回來的酒，您一下子砸了六七瓶，我們也沒辦法擔保您下一次就會來我們店裡購物。”
“那你們借我手機，我打電話給我家裡人……”
“不好意思，我們公司規定上班時間不允許攜帶通訊設備。”
尹浩東折返回來，看到祁歡捏著裙子，咬著嘴唇看著地上亂七八糟的玻璃碴子，焦躁地說：“那你們讓我怎麼辦啊！”
領頭的女主管額頭光亮，穿著超市的工作服，臉上的笑職業化卻也有些恐怖，“如果您半個小時以內無法賠償的話，我們公司只能找司法部門解決這個問題了。”
“這幹什麼呢？”尹浩東聽到有人在小聲地嘟囔。
回答她的是個年過七旬的老婦人，“小姑娘說自己被人撞了，砸了七八瓶酒不說，她還不知道是誰。這事兒都鬧騰半小時了，到現在都還沒解決呢。”
“賠唄？這年頭什麼軟體不能掃碼付錢？”
“這不就是說嘛，小姑娘堅持說自己沒拿手機，這些人也不借，光看光景。”
尹浩東：“……”
偏偏這個時候，尹盛安的電話打過來了。
尹浩東躊躇了一會兒，決定先接電話。
尹浩東：“爸？”
“我和你媽先回去了，沒什麼事兒的話多和祁歡說說話，知道了？”尹盛安這個時候大概已經出門了，因為他從電話裡聽到了鳴笛的聲音。
“知道了。”
尹盛安還想說什麼，鑑於尹浩東正和祁歡在一起，只好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趕緊把婚事定下來，別讓你那些叔叔阿姨再塞人給我。”
掛了電話，尹浩東擠入人潮，看到的一幕就是祁歡被幾個工作人員說得百口莫辯，眼圈上的眼淚要落未落，他再也沒猶豫，走了上去。
“怎麼回事？”尹浩東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我，我也不知道……”祁歡咬著嘴唇，她抬頭看著尹浩東，快哭出來了似的：“就是人太多了，我發呆了，就——”
尹浩東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還未說話，超市的服務員先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和剛剛的笑意完全不同，她眸中進攻的意味太過明顯，祁歡看得出來。
“您是這位姑娘的家屬嗎？”她在嬌滴滴地笑。
尹浩東想了想，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蹲下來看了一眼地上的酒瓶，然後站起來看向祁歡，“受傷了沒有？”
“沒，沒有。”祁歡吸吸鼻子，“就是有人說——”
“我的衣服怎麼賠！這是我新買的衣服！”婦人的脖子伸得長長的，“我現在一身酒味兒，這衣服很貴的好伐！”
尹浩東瞥了一眼，毫不吝嗇的與她對視，“你想怎麼解決？”
“賠錢，還能怎麼解決！”
這是最快速的解決方式，這誰都知道。
尹浩東剛想說話，就感覺袖子被人拽了一下。祁歡的皮膚非常細膩，抓著他那件黑色風衣顯得格格不入，她低著頭，醞釀了很久才說，“我不想賠……”
尹浩東拍了拍她的頭，軟綿綿的力道，讓她懸著的那顆心瞬間落了下來。既然這樣，他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想要多少？”尹浩東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想怎麼收款。”
“我這衣服800多買的，真晦氣！現在現金給我，現在，立刻，馬上！”
“沒拿錢包。”尹浩東面色冷了下來。
婦人不屑地看著祁歡，大著舌頭說，“轉賬也行，給我一千。”
尹浩東二話沒說拿出手機，把錢付給她，確定她收到款以後，又轉頭看向女主管，擲地有聲，“你呢，你想要多少錢？”
這話說出來不好聽，但他們留了祁歡這麼久，目的本就在這裡，又有誰去在乎好不好聽。尹浩東雙手插兜，滿不在乎。
“請走這邊，先生。”女主管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手勢，“我們需要先開收據，您到時候一併付款即可。”
祁歡抬頭看向尹浩東，有些緊張地捏緊了他的袖口，她實在是不想給尹浩東添麻煩，然而這件事幾乎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尹浩東淡笑，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任由她捏著自己的衣服跟著他走。
把所有的酒錢都賠了以後，祁歡終於可以從超市裡走出去了。
心中萬般委屈的祁歡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地擦去眼中的淚水，似乎擔心尹浩東會發現，還偷偷的擦掉，不敢讓他看見。
尹浩東也就不點破，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說：“好了，都解決了，沒事了。”
“嗯……”
“還在想什麼？”
“賠了多少錢啊？”祁歡的聲音有些哽咽，“男神，我，我還給你……”
“沒多少錢。”能把祁家千金弄哭了，這錢算得上多麼？尹浩東無奈地笑笑。
“那也不行……”
尹浩東思考了一下，“你就當上一次你幫我，這次我幫你，互不相欠了吧。”
霎時間，祁歡一點想哭的感覺都沒有了。
尹浩東的意思是——要和她撇清關係嗎？
從此兩不相欠？
祁歡頓了頓，才小聲地“哦”了一聲。
“以後要拿手機，”尹浩東沒注意到她的情緒，“我不想再出現這種找不到你的情況。”
“哦。”
回去的時候，兩個人仍然是並肩走的。祁歡走得很慢，她想著哪怕這是最後一次見面，都想要時間再長一些，她的腦袋晃啊晃，短髮隨著寒風呼呼地往臉上刮，她卻像感受不到似的，開心得不得了。
“阿姨讓你買的東西買了嗎？”
“沒有買……”祁歡抿了抿唇，“在我路過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撞到了，反應過來的時候撞到我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查到監控的時候人早就已經走了，而且也看不到長相，最後只能讓我賠。”
“幸好沒讓你一個人來，不然今天要局裡一日遊。”唇邊忍不住的笑，尹浩東目光柔和地看著她，“這麼冒失，不看路嗎？”
看的。
只不過祁歡當時在想的事情是尹浩東還醉不醉而已。
祁歡低下頭，聲音微微發顫：“下次……下次不會了。”
認錯態度良好，他沒理由再繼續教訓下去，放過她一馬好了。
……等等，教訓？這個詞一出來，尹浩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腦子都不清醒了。他和祁歡才認識多久，再怎麼說，這些事都不是他該管的，祁一鳴大概很樂意做這種事。
看著快到家了，祁歡拽了拽尹浩東的衣袖，腳步也停了下來，她輕聲開口，聲音軟糯：“男神，你不生氣了嗎？”
尹浩東垂眸看向她，右眼的一隻雙眼皮眼睛深邃，“什麼？”
“哥哥的……那件事。”祁歡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其實，哥哥就是太，太疼我了，才會不讓我說的……”
“我沒有生氣的理由，你也不需要解釋。”尹浩東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非常迅速。
祁歡立刻搖了搖頭：“不，不要，我要解釋！”
尹浩東看著她，不打算再嘴硬，“那你解釋。”
“其實，其實是哥哥擔心我年齡小，認不清人才會這樣的，我知道男神是最厲害的！所以哥哥說想試探一下才……”
“你和我什麼關係，試探我？”尹浩東覺得可笑，“祁一鳴好像有點想得太遠了。”
但並不是不可以理解，如果他是祁一鳴，興許也會做出同樣的事，畢竟——
“對不起。”祁歡非常誠懇地道歉。
尹浩東撥出一口氣。
在他眼裡，祁歡還是個孩子，他哪能跟個孩子置氣，再說她本來就不聰明，祁一鳴猴精得跟個什麼似的，把她繞進去再正常不過。
畢竟就這麼看著她，他就有種想要保護她的感覺。
“嗯，沒關係。”
“那，我以後還可以叫你男神嗎？”祁歡小心翼翼的，“我沒有腳踏兩條船，我，我是，崇拜你的……”
其實現在，她不只是崇拜，漸漸地，多出了其他的成分。
她好奇，與尹浩東接吻，是什麼樣的體驗。
她也好奇，與尹浩東成為情侶，是什麼樣的體驗。
她還好奇，與尹浩東攜手度餘生，又是什麼樣的體驗。
尹浩東短促地“呵”了一聲，沒有說話。
祁歡卻聽不出來那笑裡有什麼情感，她低著頭，剛要說話，就被眼前的男人壓在牆角，“祁歡，你確定你崇拜我？”
“嗯！”祁歡點頭，“確定！”
“這個詞很蒼白，不覺得麼？”尹浩東低著頭，眼神毫不吝嗇地在她臉上注視著。
“蒼、蒼白嗎……”祁歡頓了頓，“那，怎麼不蒼白呢？”
她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大概是醉得不行的原因。尹浩東只覺得腦袋一暈，便不計後果地埋頭吻了下去。
四瓣唇貼在一起的時候，祁歡還沒反應過來，她腦子懵懵的，只能感受到尹浩東的溫熱呼吸和濃烈的酒味，漸漸地，她的口腔內也因為他的溫度而驟然升溫。
祁歡眨了眨眼，最後還是任由自己這麼沉浸下去。
男神的吻實在是人世間不可多得的寶物，她應該好好享受才是。
可是，祁歡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男神——好像，好像沒她想象的那麼——正人君子？
尹浩東捏著祁歡的肩膀，醉感卻漸漸退卻。他竟然還是會有這個毛病，喝醉的時候會容易失控，上一次就是這樣，這一次，竟然還是這樣。
舌尖碰到祁歡的小虎牙的時候，他明顯感覺祁歡顫了顫。因為沒有準備，也沒有徵兆，祁歡只是傻傻的，被他掠奪著呼吸，回應的動作也非常笨拙，但是，真的很像她的做法。
這麼笨，才是真的她。
等到祁歡的腦袋都快埋到脖子裡了，雙腿發軟，完全站不住的時候，尹浩東才慢慢放棄對她的進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鬆開了她。
當晚她是怎麼回去的，祁歡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最後，尹浩東用他溫軟的嗓音說：“這樣的話，你就再也不用問我這種問題了。”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以後，一直叫我男神吧。
當晚，祁歡果然應了祁一鳴的話，想著那個畫面，一直傻呵呵的笑，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睡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