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異聽罷，眼眶不自覺也紅了。
“嫂子，我也不容易……以前靠大哥養家，我壓根不知道養家餬口這麼難。我不是怕事，是有些事真的忒糟心。去年我媽賭輸了那麼多錢，她孃家三天兩頭要錢。我們自個都省得很……可我哪裡敢不管，不一直管著嗎？”
陳星凌頗瞭解點點頭，溫聲：“有話好好商量，不要動輒吵架。你跟小杏好好說，她心裡頭也是明白你的。”
“她要是明白，她就不會一張嘴就罵我沒良心！”顧異沒好氣冷哼：“我也想跟她好好商量，可她壓根不給我機會！她劈頭就說一起回去，我說不行，來回車票太貴，她就開始哭了，一個勁兒罵我不喜歡她的孃家！”
趙小杏大聲：“俺難不成說錯了？！你不這樣子？你現在只要一說起俺的孃家，你就滿臉不高興！顧異，你別以為俺不知道！你就是瞧不起俺，瞧不起俺孃家！”
“對！”顧異冷笑：“我就是瞧不起怎麼著？以前我也在村裡待過，而且待了足足兩年有餘！村裡頭是咋樣的日子，我都清楚。沒錯，苦是苦了點兒，但只要勤快勞作，還是能填飽肚子的。山裡頭好些人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十塊錢，全賴自家耕種上山下水自給自足過日子。你沒嫁人之前，你孃家不一直也過得好好的嗎？怎麼你一嫁人了，孃家就總是要各種花錢——你想過沒有？”
趙小杏被問愣了，一時忘了哭，呆坐在原地。
顧異呵呵冷笑：“你沒想！因為你壓根就沒腦子！一年前我大嫂帶著一大堆米糧和被褥，外加兩百塊錢的聘金上山，當時你也都通通看到了吧。兩百塊錢，夠山裡好多戶人家花幾年。可你才跟我過來沒兩個月，你家幾乎每個月都來要錢，五塊十塊二十塊，甚至你媽生病也來要錢。年底又說缺糧食，還是要錢。我們寄過去的錢如果都買成糧食，夠你孃家一大窩人吃上好幾年！你想過沒有？啊？仔細想過沒有？”
趙小杏發懵坐在原地，吹著腦袋一聲不吭。
陳星凌看不下去了，低聲：“阿異，你不容易，小杏她也一樣不容易。”
顧異的眼睛再度紅了，哽咽：“嫂子，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假裝不知道。她孃家每次來要錢，我都說好。不信的話，你大可以問問她！可她孃家貪得無厭呀！我就不相信一年要花三百多塊錢！錢都上哪兒去了？！一有什麼事就找來，我們也得過日子，是不？難不成她嫁給我，我就得一直負責她孃家十幾口人？她考慮過我的壓力沒有？考慮我的感受沒有——從不！”
陳星凌見場面有些失控，連忙哄道：“行了行了，坐下好好聊。”
顧異吸了吸鼻子，粗魯用衣袖抹了一把臉。
“嫂子，她是她爸媽生養大的，孝順老人家是應該的。我大哥和你都這麼教我，我心裡頭一直記著呢。我們離得遠，沒法就近多去探望，逢年過節匯錢過去，讓老人家能買些東西吃，買暖和新衣穿。我覺得是應該的。如果老人家不小心得病受傷，我們自然也要掏錢，這是作為兒女的責任，是吧？我覺得該我們掏的，我們必須掏，但不能啥責任都推給出嫁的女兒和女婿，是吧？”
“嗯。”陳星凌點點頭：“確實是這個理。如果老人家沒其他子女，那責任便都在你們的肩上。如果不是，那不該什麼事都靠你們。你們也有自己的小家要打理，只能量力而行。”
顧異感激極了，低聲：“嫂子，你和我哥都是讀書人，識大體也懂道理。你這話真是說到我的心坎兒上了……”
陳星凌輕拍身旁趙小杏的後背，溫聲：“小杏，阿異不是怪你，只是他對你有一些埋怨。你孃家傷了他的心，他不好發作，就只能往你身上撒火。這一點，他做得不對。但你作為中間人，你該把握好那個尺度，不然你只會裡外受委屈，自己也過得難受。”
趙小杏淚流滿面，哽咽：“俺必須想法子……聯絡一下俺娘。俺跟她說，如果俺說重些，她是俺老孃，她不會怪俺太多。”
“問問清楚。”陳星凌壓低嗓音：“如果是迫切需要的錢，你和阿異肯定得拼命湊出來，需要預支需要借都行。但一些沒必要你們來掏的錢，不該總讓你和阿異來掏。”
趙小杏點點頭。
陳星凌又低聲：“阿異是你的丈夫，是以後要陪你一輩子的人。你也該疼疼他，哄哄他。回念一想，你又要他掏錢，又要他事事為著你孃家，你怎麼也得心疼他一點兒吧？他對你向來不差，這些我是看在眼裡的。”
趙小杏眼角悄悄瞥了一眼顧異，嗓音帶著哭腔。
“嫂子，俺……是俺對不起他。俺一直拖累他。”
陳星凌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不是你，是你背後的孃家。你已經嫁人，是孃家潑出來的水。你該自立自強些，同時你也必須把跟阿異的關係搞好。你想想啊，他為了你，忤逆家裡的老母親，費勁心思娶你過門，給足了你體面，也給了你婚姻和承諾。他雖然年輕衝動，可他從沒拋開肩上的責任。你呀，偶爾也得心疼心疼他。”
趙小杏聽明白了，輕輕點點頭。
陳星凌對顧異招手，道：“中午跑去火車站買票，都已經餓了吧？快！大禮和阿玄給你們留了這麼多肉串和白菜，快過來吃吧。咱們一邊吃一邊商量。”
顧異早就餓得前肚貼後背，蹲下抓起烤串就使勁兒啃。
陳星凌取了幾串，遞給趙小杏。
趙小杏也狼吞虎嚥吃起來。
一旁的顧玄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不得不再次佩服大嫂的“勸架”能力。
早些時候見二哥大發雷霆，二嫂又哭又罵，她還以為今天可能得大幹一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可大嫂左一句右一句，似乎沒說太多，然後二哥二嫂就都冷靜下來，轉身就能湊一塊兒吃東西了。
不得不說，真的好厲害！
陳星凌想了想，問：“小杏，你們村委會那邊有電話沒？”
趙小杏搖頭，低聲：“離俺們村十幾公裡外有一個小郵局，裡頭就有一臺電話，附近幾個山村的人要打電話就往那邊去等。”
陳星凌道：“家裡具體什麼情況，為什麼過去一年要花那麼多錢，還有你老爹是不是真的摔傷了，傷得多嚴重，咱們必須一塊兒弄清楚。”
“嗯嗯。”趙小杏不住點頭。
顧異低聲：“對對。”
陳星凌繼續道：“小杏，這些話問你老母親最合適。明天一早，阿異帶你去給家裡打電報，把廠裡後勤處的電話發過去，讓你老母親一週後的早上去郵局找工作人員幫著打過來，到時阿異陪你去後勤處等著。記住，每一個問題都一一問清楚，必須問到答案。”
趙小杏略有些緊張，仍是點點頭。
顧異吞下一大口肉，商量問：“嫂子，如果有人照顧老岳丈，情況不算太嚴重，就一併說我們沒法回去，因為身邊的錢不多，全部寄過去當醫藥費——你看成不？”
“成。”陳星凌道：“就這麼安排。”
趙小杏卻禁不住有些忐忑，躊躇問：“嫂子，萬一俺娘說之前的錢……都花了，俺鐵定會說她……可這一次俺老爹如果是真傷了……”
“該寄就寄。”陳星凌道：“不管他們有沒有錯，他們都是你的父母親。他們生你養你一場，該盡的兒女責任你還是得去盡。但你要記住，你只對你爹媽有孝順的責任，不是對孃家所有人，聽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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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趙小杏低聲點頭。
顧異在一旁暗自鬆口氣，總算露出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