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風有些大，遠州的冬天不像京城那樣乾冷乾冷，反倒有些溼氣，幸好今天還有點陽光，勉強適合推老太太出來熘彎。
附近不少鄰居路過，見到兩人都好奇地打量著秦克，有認出的驚訝地打上招呼：“老太太，這是秦克吧？他真是您未來孫女婿？”
也有沒認出來的，朝老太太打趣道：“這位小帥哥是誰呀，老太太。”
楚覓梅一律笑呵呵道：“我未來的孫女婿。”
於是又換來對面的一陣嘖嘖感嘆，什麼青筠以前還是個小女孩，轉眼間就長成大姑娘啦，交到男朋友了，哎，這後生（年輕人）一表人才，老太太你有福氣啦……
走了半晌，來到僻靜處，四周才算是安靜下來。
秦克溫聲道：“奶奶，心情好點了嗎？”
楚覓梅原本臉上的笑容斂起，嘆息道：“你這鬼靈精，什麼都瞞不過你。青筠不知道論文的事吧？”
“她不知道。我們平時很少關注生物界的事，這次我也是無意中在飛往遠州的航班裡聽說了這次尹文衝事件，沒想到剛巧就在這裡遇到他。”
“文衝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唉，社會真是個大染缸哪。”
秦克見老太太有些傷感，便轉移話題道：“奶奶，有關於這MF99助劑，我也上網查過，網上眾說紛紜，還有人說這是您研製出來的。”
“MF99助劑確實是我研製出來的。文衝讀博時，就是跟著我研究MF99助劑的。”楚覓梅聲音帶著唏噓與蕭索：“其實若是學術上的分岐還好，我倒是樂於看到學生能推陳出新，開創新的學說流派。可惜哪……”
說到這裡，老太太神色一暗：
“我這個學生就是太聰明了，走了歪路。他上週發表的那篇論文我細細讀過了，邏輯能自洽，實驗操作也毫無破綻，似乎真能將MF99助劑的副作用完全消除，但這在目前的技術條件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當初我已嘗試過無數種方法了，包括他在論文裡提及過的幾種看似創新、實際上換湯不換藥的做法，都無法降低MF99助劑的毒性多少。”
說到這裡，老太太向來溫和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憤怒與惋惜的情緒：
“所以他的實驗資料一定有哪裡造假了，只是他手法非常高明，對資料進行過合理化處理，讓人看不到問題罷了。”
論文的實驗資料一般沒人會去驗證，因為這很麻煩，也得花不少錢，所以期刊裡的專家審稿，憑的是論文裡的理論邏輯，以及實驗資料是否匹配，靠的是學者本身的聲望和學術前途。
畢竟一旦被發現造假，那就相當於宣佈職業生涯完蛋，基本上不會有人冒這樣大風險。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例如日國的小保方晴子“萬能細胞”造假論文，寒國的黃禹錫在幹細胞研究中造假……都是震驚學術界的大醜聞。
這個尹文衝真如此大膽？不過近百億的市場規模，確實可能會令他鋌而走險，去搏一場富貴名聲。
秦克忍不住問道：“奶奶，你的身體就是因為研究MF99助劑……”
“我的身體就不要提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只是看到MF99助劑似乎要投入實際生產應用中，我痛心哪……”老太太乾瘦的拳頭用力地握緊，發白的頭髮在寒風中拂動：
“這MF99助劑雖然能降低20%左右的疫苗製作成本，也能提高5%左右的疫苗免疫功效，但對人體的副作用較大，會損傷內臟的機能，實在是弊大於利哪……”
秦克一聽就明白了。
成本降低20%，不就相當於利潤提高20%？更別說還有5%左右的功效提升，對於提高疫苗的市場競爭力很有好處，藥企更有動力推廣這項技術。
至於副作用？哪個疫苗沒副作用的？對於追求利益的商人來說，這潛藏的副作用根本就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只要有足夠的學術成果作為說服市場、過審的理論依據就行了。
尹文衝的論文和所謂能完全MF99助劑毒性的專利無疑就是最合理的工具。
“奶奶。”秦克輕聲打斷了楚覓梅的話：“我猜你可能想動用以前的人脈關系來制止MF99助劑的推廣應用。但這不妥，若是沒法子找到他論文的弱點就發起攻勢，很可能反過來被他借勢，偽裝成受害者，說您沒容人之量，反搶佔道德制高點。”
楚覓梅無奈嘆道：“我何嘗不知道？但較之MF99助劑應用到疫苗生產中、造成巨大的危害，我舍了這風燭殘年與些許名聲又何所惜？這是我放出來的勐獸，我要親自將它關回去，直到未來……或許真有那麼一天，科技更加發達了，MF99助劑的毒性確實能降低到微乎其微的地步，才能放出來，投入到實際應用中。”
她看向秦克，用乾瘦的手掌輕輕拍了拍秦克推著輪椅的手：“秦克啊……筠兒就交託給你了。原本我還放心不下筠兒，但今天見到筠兒這半年來沒什麼變化，沒胖也沒瘦，顯然你照顧得不錯，我就沒什麼遺憾了。”
秦克忽然笑了起來：“奶奶，您瞎說什麼，您起碼還有很長的光景，我和筠兒的孩子還等著您來帶哪。筠兒這樣優秀的女孩就是您培養出來的，我相信我和筠兒的孩子在您的教導下也一定會成為一個特別優秀的人。至於這個尹文衝……就交給我吧。”
秦克目光中透出強烈的自信：“現在爺爺在療養，伯父長期不能回家，可能有些人就以為寧家沒能撐起天的男人在了，才敢跳出來作跳樑小醜！我會讓他們記著，就算爺爺和伯父不在，寧家還有我在！誰想踩著咱們寧家的名聲往上爬，得先問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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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覓梅看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小子語氣有點囂張，但那目光那神色，總會讓人下意識地相信他能做到似的。
老太太笑道：“寧家寧家，說得好像你要入贅寧家似的。”
秦克眨眨眼，笑嘻嘻道：“到時我和青筠生兩個娃，第一個姓秦，第二個姓寧，哦，現在國家呼籲三胎，那就生三胎，第三胎我們搖骰子，看看上天讓姓秦還是姓寧。奶奶您要好好保重身體，指不定三胎也姓寧，到時要找您來起名字。”
楚覓梅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你啊……有這份心就行了。”
秦克搖頭：“不只是有這份心，我也有這樣的信心能揪出他藏起來的小辮子！生物學做不到，我就用數學！”
“數學？”
“對，有門學科就叫計算生物學！是近幾年才真正興起的生物類子學科，與計算機、數學有很強的關聯。最近我研究計算流體力學很有心得，而且對計算生物學，我也學過幾本教材，在我眼裡，用數學建模、藉助計算機來模擬真實的實驗資料，不管是物理、化學還是生物，都是一樣的原理，萬變不離其宗！”
秦克看向老太太，目光閃著明亮的光芒：“奶奶，把你以前研究MF99助劑的資料給我，我要先將他的論文完全看懂看透了，再結合你原本的實驗資料來建模，到時任他如何高明地偽造資料，在數學面前，都無所遁形！數字是不會說謊的。”
楚覓梅沉默了一會，才問道：“你需要多久？”
“我一個人的話，七天左右能出成果，不過如果有筠兒幫我，五天，最長五天，我就能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