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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最後一集,餘味澀苦,滿目瘡痍。
場景迅速的切換,血色蒙太奇。
司馬懿終於架空了曹家,手攬大權,無一人掣其肘,於是......昔日大將軍曹爽被滿門抄斬,同時被問罪者斬首者,一天之內竟有數百人,斷頭臺上,許多老少婦孺齊赴黃泉,從早到晚,刀斧手都換了兩輪。
五六歲年紀的孩子,臨死之前依舊眼神澄澈,無知無懼。
耄耋之年的老人,看著將死的兒孫們,神情悲慼到了極致。
就連模樣兇悍的刀斧手,對上孩子的眼睛,都有些心虛。
一口烈酒淬刀刃。
刀斧手咬咬牙。
手起刀落。
空鏡——殘陽如血。
群雄逐鹿的亂世似乎已經到了盡頭,所有英雄們的戲份都已經結束,只剩下司馬懿這個大爭之世最後的倖存者,在最後的時間裡,燃燒殘命,收拾殘局。
觀眾的心情也變得很複雜,他們代入了司馬懿,所以為司馬懿造反叫好,見被壓迫者逆襲很爽。
可這是三國,弱者成了強者,便不會再是人們心中希望的樣子。梟雄們不會有仁義之心,不會在意人命,不會在意分寸,司馬懿尤其如此,他曾一度在意身後虛名,如今連這個,他也不要了。
隨著一茬又一茬的人命被收割,觀眾也就熱血不起來了,眼看著剛剛大力支持的角色,行駛惡魔般的事蹟,情緒顛覆,心旌神搖。
司馬懿沒有出場,但到處都是他下的命令。
所有的血債,都有他的一份。
對於觀眾來說,這種感覺真的很差,太複雜了。
他們多希望司馬懿在手握大權後,再變成一個溫柔的老人,這樣多麼政zhi正確,多麼三觀正確,多有反差萌啊。
可歷史呈現的就是赤luo的人性。
人性妍媸畢露。
三年後。
七十三歲的司馬懿乘著馬車路過城外的孤村,護衛寥寥十幾人。
正是他年輕時經過的孤村。
當時村莊裡年輕人都死光了,他還親眼看著一個丈夫提著尖刀,一邊道著歉,一邊走向自己的髮妻。
如今又是春暖花開時,時間埋葬過往,村莊內漸漸又有了活氣,炊煙裊裊,甚至有幾個孩童在清澈見底的河邊嬉戲。
一個小姑娘用稚嫩的嗓音,輕快的調子,唱著一首歌謠。
“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
聽到歌聲,一隻遍佈皺紋的手撩開車簾。
司馬懿在馬車內向外望去。
七十三歲的司馬懿,看上去比現代八十三歲的老人更老。
或許是常年隱於陰詭地獄,處心積慮,少見陽光,他的膚色看著幾乎和頭髮一樣白,這麼白的臉,老人斑就顯得格外明顯。
而三年過去,他的眼神一點也沒變,依舊渾濁粗礪,不似活人。
他就靜靜的看著路邊河畔的小女孩,然後閉上眼,聆聽她的歌聲。
“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從狗竇入,雉從樑上飛。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飯,採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細心的觀眾會意識到,這首歌在全劇**現了好幾次,劉備在荊州聽過一次,曹操在赤壁聽過一次,司馬懿年輕時也聽過一次。
或許是因為做足了鋪墊,又或許是......再也沒有什麼樣的歌聲,能比少不知事的娃娃,用輕快的調子去唱這首歌謠,更讓人悲傷的了。
刺骨的哀涼。
“停車。”
司馬懿忽然道。
眾人聽命,他顫巍巍的從車上下來,司馬昭攙扶他走過去。
司馬懿遠遠的招手,有些生疏的扯出個難看的笑臉,儘可能讓自己的神情顯得柔和,“小女娃......”
結果那小女孩扭頭看到他,第一反應就是拔腿開溜,跑得飛快。
“喂!”
司馬昭還想追,司馬懿卻拉住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別嚇到她......走,去看你娘。”
張春華已經過世多年。
一束野花放在她碑前。
還有一碟點心,一碗肉糜粥。
司馬昭帶著親兵守在遠處,似乎是為了不打擾父親。
而司馬懿一身白衣純淨如雪,卻全無形象的坐在地上,他後背抵著墓碑,後腦勺也靠著墓碑,懶洋洋的唸叨著剛才那首詩歌。
小孩子唱得有曲調,他就只是單純的唸誦。
聲線蒼老悠長。
“十五從軍徵,八十始得歸......”
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他的臉似乎從三年前起事那一刻起就定格。
最後念到“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的時候,他終於按耐不住情緒,嘴唇顫抖著,帶上了梗咽。
重複著。
“不知貽阿誰......”
“不知貽阿誰......”
司馬懿緩慢沉重的搖了搖頭,然後重新靠著墓碑,就好像靠著一個人。
用力閉上疲憊的眼睛,老淚長流。
過了很長時間,司馬昭才發現不對勁。
“父親?父親!爹!你別嚇我!爹!”
司馬懿的淚痕還掛在臉上,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祥和。
此時,正是春風桃李花開日。
墓碑前被採摘下的野花有些枯萎,墓碑後新開的花骨朵卻格外嬌嫩,在微風裡搖曳。
字幕和畫外音姍姍來遲。
“公元251年9月7日,八月戊寅,司馬懿在洛陽去世,享年七十三歲。當年九月庚申,司馬懿被葬於河陰首陽山,諡文貞,追封相國、郡公......”
“......”
“280年,晉軍成功攻克建業,孫皓投降,吳滅亡,西晉成功統一天下,三國時代正式宣告結束。”
當片尾曲響起,鄭一諾還坐在電腦前,遲遲不起身。
她現在考慮的已經不是這部電視劇的水平。
她單純的沉浸在情緒裡,一時半會難以釋然。
三國這部劇,每個人的戲份都不算多,儘管總集數很長,實際上都拍得極其剋制,從沒有刻意渲染壯烈,也不曾刻意煽情,幾乎沒有幾個慢鏡頭出現。
初看或許不以為意,可沉浸其中,就會發現這壇老酒後勁雄渾,每個鏡頭都有太多的留白,有太多解讀的餘地。
司馬懿最後的獨白,或許有些觀眾聽得雲裡霧裡。
鄭一諾卻越聽越覺悲涼。
過了許久,她才回想起那些人的爭論。
關於獲獎的人選。
這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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