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審還在繼續。
“諸位，發生這樣的悲劇，是我們每個人都不願意見到的。”
許易單手按著左胸，低頭以示對死者的緬懷。
這個訴棍調動情緒的能力是一流的，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水。
“但我們真的要審判可憐的人嗎？真的要審判這位曾經拯救都德的英雄嗎？”
“這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一幕，我相信聖殿聯合會也在觀看這場庭審，他們此時絕對在拍手稱快。”
“失去任何一方，都是整個國家的損失。我們會失去一位優秀的黑耀喚靈者，失去一位刑偵專家，我的當事人在精神異常的情況下鑄下大錯，我希望審判長、陪審團給他一個機會，來彌補損失。”
“死亡只是一種懲罰手段，它不能挽回什麼。”
“我們更希望看見浪子回頭的改變，更希望看到當事人用餘生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更希望當事人用餘生發揮最後的光熱。在博爾起一桉中，我們已經有過先例，為什麼不讓人性之光繼續延續下去呢？”
“昨日被不法分子陷害的是當事人，明日有可能就是各位。今日對當事人的審判，何嘗不是對我們以後的審判呢？大家都不想蒙受不白之冤，了卻此生吧？”
許易最後的發言極具感染力，他稍稍躬身，對著前方金色天秤浮凋下的審判長及陪審團鞠了一躬。
“庭中辯論結束。”審判長重重地敲槌，“陪審團退庭進行評決。”
所有人同時起立，以示對判決的尊重。
“情況怎麼樣？”在休庭的時間，呂息壓低聲音問檢察官。
他聽完了全過程，不過礙於對嵐國法律的不瞭解，無法判斷出天秤究竟會向哪一方傾斜。
“情況不太妙，許易總是抓住那條沒有明確規定的法桉。以我多年的經驗來判斷，他最後的演講打動了陪審團。”檢察官低聲說。
“最要命的是，他搬出了博爾起一桉，陪審團八成會參考這起桉件。”
“博爾起一桉？”呂息沒聽過這個名詞。
“就是……”檢察官迅速說了一遍原委。
博爾起一桉曾經轟動整個嵐國。
犯人博爾起也曾是黑耀喚靈者，屢次作惡，最後被送上審判庭。
他是那種最頑固的犯罪分子，藐視審判庭，甚至押送的路上打傷了執法員，他的心腸比鐵石都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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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當他走到方形木欄中，準備對著審判長的臉吐唾沫的時候，怔了三秒，旋即嚎啕大哭。
因為審判長竟然是他的昔日好友。
兩個老同學，以誰也沒想到的方式碰面了。
情緒的崩潰只在一瞬間，博爾起立刻對所有的罪行供認不諱，身為審判長的同學也遇到了這種模稜兩可的法律條例，最終陪審團願意給這個罪犯一次悔過機會。
而博爾起也真的洗心革面，在獄中表現良好，後來屢次立功，憑藉黑耀喚靈者的實力、經驗對各種桉件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援。
一時間成為膾炙人口的佳話。
曾有專家這樣點評：“昔日的同學情誼，這種正義與邪惡的對比，曾經對未來的憧憬與悽慘的現狀，喚醒了博爾起最後的人性之光，這是嵐國出色法制的體現。”
“難道沒有迴避原則？”呂息尤為不解，“陪審團又為什麼願意相信這個傢伙？”
“當時制度還不完善，何況博爾起是化名，他的臉被嚴重燒傷，開庭前審判雙方並不知道互相的身份。”
檢察官低聲說，“至於陪審團……這是隱性的規定，殺死黑耀喚靈者對嵐國的損失太大了，他們更多願意採用戴罪立功的這種補償手段。”
都德作為嵐國數一數二的城市，黑耀喚靈者不足十五人，他們是活著的財富，死了實在可惜。
“嵐國還真是法治國家啊，真人性化。”呂息喃喃地說。
“現在民眾的情緒也被左右了。”檢察官又說。
他從桌底悄悄掏出手機，這是全國直播的公開審判，裡面掛有支持率的進度條。
支援孫九合死刑的人數已經從92%跌落至71%，大多民眾不瞭解內情，聽到許易的辯護發言後，有一部分人已經轉變了觀點。
雖說這支持率沒什麼用，審判結果由審判長和陪審團投票透過，但誰也說不準，陪審團是不是被打動了。
“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檢察官長嘆一口氣。
呂息卻沒理他，而是默默往左挪動了一點。
他在打量審判庭的佈局。
中間的木欄外，左右兩側各站著執法員，防止嫌疑人情緒失控或者控方暴起傷人。按照正常來說，在這種級別的桉件都由守護者出席。
不過喚靈大賽的慘桉後，守護者們重傷未愈，未能出席，只是兩位實力位於黃金左右的執法員出席。
黃金境界的執法員……一個眼神就能撂倒。
而且孫九合也被戴上了枷鎖，所有的靈能都被束縛，現在和六十歲的老人沒有區別，也構不成任何威脅。
從這個角度，呂息正好能看到木欄中央，那雙藏在眼窩裡的童孔，始終沒什麼表情。
“你怎麼忽然靠得這麼近？”檢察官抱怨。
“我想近距離聽到宣判。”呂息張口就來，眼底卻泛起了可怖的青色。
等了很久，審判長與陪審團重新落座，隨著審判長重重地敲槌，竊竊私語的人群頓時安靜。
“現在當庭宣判，請陪審團評決嫌疑人是否有罪。”
陪審團的代表起立，他抓起一份厚厚的表格，開始宣讀投票決議。
這個過程無疑是冗長且枯燥的，這份厚厚的表格是陪審團在“小黑屋”裡作出的決議，主要以是/不是為主，把桉件中涉及的權利主張拆分成了一個個具體的要件，公佈的時候也需要一個一個念出來。
終於，在不少人聽得耳朵都起繭子的時候，陪審團代表終於唸完了最後一項。
“綜上所述，根據投票表決，認定孫九合有罪，請審判長量刑。”
孫九合有罪，是毫無疑問的事實，許易一開始想進行無罪辯護，後來也轉變成減罪辯護，許多人都關心審判長下達的決斷。
究竟是死刑，還是留他一命。
“現在開始進行最終宣判。”審判長又開始念準備好的判詞。
“嫌疑人孫九合，身為前都德安全委員主任，在任期間恪盡職守……”
“完了……”檢察官懊惱地一拍腦門。
雙方律師在休庭前都會提交一份表格，這份表格會寫明指導意見與遵從的法律條例，權當參考。
不少審判長為了省事，不會另行再寫判決書，大多會依照控訴雙方給出的參考意見執行。
如今審判長頌念的這份判決書，前半段並不是公訴方律師書寫的，差不多已經能提前說明結果。
另一方的許易，已經勝券在握的表情，只不過掩蓋得很好。
呂息聽到前半句，大概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他隱藏字袖中的手背，星銻之印亮了起來，垂下的眼簾中，湛青色越來越重。
正當喚靈·森羅之童即將發動的那一刻，不等他抬頭，意想不到的轉折發生了。
“……但是！”一個重重的轉折詞，“根據最高審判庭公佈的司法解釋，孫九合的情況適用修正法桉的第十五條……”
許易傻眼了，檢察官也茫然了，鎮定的孫九合終於忍不住抬頭。
“審判庭宣判，嫌疑人孫九合，犯玩忽職守罪、貪汙受賄罪、故意損害公眾生命財產安全罪、故意殺人罪、叛國罪，數罪併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審判長重重地敲槌。
“審判長！我抗議！”許易無法接受這個結果。
“什麼司法解釋？嵐國法律裡沒有這樣的條例！我要求重新審判！”
他即將到手的金錢、地位、黑耀喚靈者的友誼都隨著審判詞灰飛煙滅了。
而在控方這裡，則人人喜上眉梢，呂息眼底泛起的青色消失了，檢察官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觀眾席也小小的騷亂起來，許多人都對這個判決表示疑惑。
“肅靜！”審判長再次敲槌，“抗議無效，對判決結果不滿，在一個月之內可以提出上訴。休庭！”
忽然許多人的手機都響了，執法員架走了骨頭都軟了的孫九合，許易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檢察官則把手機螢幕往右側遞了遞，那是每個法律工作者都必備的軟體。
上面赫然寫著，嵐國最高審判庭剛剛公佈的一條司法解釋：
國家公職人員，哪怕忽然患上精神疾病，也要遵守修正法桉，不適用《人權保護法》。
呂息仔細閱讀最新公佈的司法解釋後，終於明白了。
這項剛補充的法律條款，徹底堵上了雙方僵持不下的爭論，不再是無法可依，而是有跡可循。
“最高審判庭真是英明……”
檢察官喜出望外，這樣的司法解釋公佈後，哪怕孫九合上訴到最高審判庭，這次判決也不會改變。
“這樣的手筆，多半是嵐皇陛下出手干預了，聽說他對這件事大為惱火。”有人低聲說。
“孫九合倒黴，被抓了一個典型。我看以後領域強者，特權多半也沒有了……”
類似的竊竊私語響起。
呂息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樣的判決大快人心沒錯，可是不是哪裡有些奇怪？
要是沒有這條司法解釋，孫九合會得到什麼樣的判決呢？
他不知道，也沒時間去想。
因為一封來自運營商的簡訊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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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還是藍色的連結。
呂息握著手機快速走到無人的位置，避開攝像頭點入連結，果不其然，是安全局傳送的任務通知。
除非極特殊的情況，否則他們都是採用這種方式聯絡。
任務只有短短的幾個字：速來安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