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從火燒似的雲層中探出頭，柔和的光輝灑滿大地。
這是呂息今晚首次看見月亮，他在天遠山山麓，前方不遠處就是隕石坑，耳邊響起了若有若無的歌聲。
他豎耳仔細去聽，只有北風劃過山谷，彷彿剛才的歌聲只是一場幻覺。
“隊長，你聽到奇怪的聲音了嗎？”
呂息扭頭，小聲去問王睿。
剛才他去看月亮的時候分了神，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戰場的時候，整個人呆滯住了。
眼前哪如蝗蟲過境的暗裔？
上百名高階喚靈者也消失了，遠處更沒有裝甲車的炮火連天。
此時他站在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內，穹頂足有二十米的高度，水晶的吊燈反襯的燈光令人目不暇接，上面掛著的流蘇全是純金打造，一直拖到地面。
地面光滑如鏡，呂息能看到一張錯愕的面孔。
他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麼，明明自己只是分神了一瞬間，怎麼從暗流湧動的戰場傳送到陌生的環境？
“是幻覺？”呂息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有痛感，可有痛感也未必不是虛幻，他想可能是剛才的歌聲導致的？
這時大廳盡頭的門忽然開了，威嚴的禮樂聲傳出，聽得人熱血沸騰。呂息還在猶豫要不要進去，可他的身體已經先一步給出回答。
他忽然有點困，不再是大腦操控身體，而是身體支配大腦。
可他本人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呂息走進了那間屋子，映入眼簾的是足可以容納二十人的長條橡木桌，桌子被保養得很好，油光水鑑，燈光打在上面是玉的質感。
椅子前站滿了人，只有長桌盡頭那張珠光寶氣的椅子還空著。
“陛下，今天的內閣會議可以開始了嗎？”有人問。
“陛下？”呂息內心覺得這太荒謬了，他怎麼搖身一變成為某個國家的皇帝了？
可當他細細打量那群站著的人後，發現竟然全是熟面孔。
左側首位是白髮的林童，她比在學校長高了些，穿著幹練的黑色套裙，臉上那副無框眼鏡多添了一絲沉穩。
其次是牛宇、呂方……竟然還有白青青、嚴寬、田冬，就連在天遠山揹著他的上司王睿，也恭敬地站在屋子裡，大氣也不敢喘。
這裡簡直是都德實驗中學的校友見面會。
“獵鷹、禿鷲、白狐、牧師……”
呂息依次念出他們的名字，被點到名字的人都驕傲地抬起頭，臉上滿是紅暈，好似莫大的榮幸降臨。
他認識的那些人基本都在這裡了，組成了這個國家的內閣。
“如果一個國家的內閣是這些人組成的，距離亡國應該不遠了吧？”呂息想。
他還是坐到了金色的椅子上，感覺越來越困，越來越困，一切感到荒謬的事情都漸漸變得合理起來。
所有人落座，背後那張全國地圖亮了起來，虛幻的藍色劍盾旗幟飄飄，這間屋子頓時充滿了科技感。
“陛下，這是今早的五十二號決定，請您過目。”林童將一份檔案遞了過來。
呂息仔細翻閱了一下，檔案的內容大概是都德安全委員會主任孫九合，他貪贓枉法、徇私忤逆，監察委員會已經審訊完畢，給出的建議是予以極刑。
證據非常充足，只需要他輕輕用紅筆勾畫一下，判決就會正式下達。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呂息卻遲疑了。
他掌控了這個國家的命運，同樣掌控了幾億人的命運。
可這種掌握一切的感覺真的好嗎？
他不知道，這種不勞而獲帶來的是……人生的空虛。有付出才會有收穫，否則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暫且擱置，下一份。”
林童沒有任何異議，她名義上是內閣首相，謙卑得更像是個秘書，轉眼就把另一份檔案遞了過去。
呂息再次翻閱，這次的提議由人權協會提出，增加國家在公共福利的支出。
準確的說，是改善福利院的生活情況，對殘疾人、被遺棄的兒童採取了一系列的跟蹤培養。
建議首先在青山區兒童福利院試點，最後還附帶了改建的設計圖。
以前的福利院和裝修過的福利院相比，連廁所都算不上。
“下一個。”
下一份檔案是重點攻克醫學上的難題，免費開放對喚靈綜合徵的治療，主要的目標物件是林語。
只要呂息點頭，這個國家就會不留餘力地去救治這個小女孩。
“只要我同意，這些都會變成現實嗎？”呂息有點心動。
“是。”林童點頭。
那支紅筆在檔案上空顫抖了很久，最近的時候筆鋒已經在檔案下方留了一個紅點。
這些檔案都是呂息夢寐以求的事情，他連做夢都不敢想。
可現在有一個機會變成現實，心裡不斷有個聲音在蠱惑他：簽字吧，簽字吧，這些事情都會夢想成真。
誰都妄想過天上掉餡餅，心念一動就能美夢成真。
可呂息的腦海中忽然又閃過另一幅畫面：在他生活的世界，從小到大，行走、奔跑、騎車、上學、升學……
他看到了父母和親人，還有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世界。
“我能回家嗎？”他問。
沒有人回答，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沒辦法改變。
那個蠱惑的聲音又來了：簽字吧，簽字吧，簽字之後你就會得到一切！
“不對，不對，你給我閉嘴！”
呂息被吵得心煩意亂，他抓著頭髮，放聲嘶吼！
劇痛反而令他清醒，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權。他冷眼看著這群在屋子裡的人，忽然撕碎了一份檔案。
立刻有人化作光點消失，每當他撕毀一份檔案，這些熟悉的人都會變成夢幻，當他撕毀全部的檔案後，會議室消失了，他重新站在大廳中。
只是這次沒有水晶燈和黃金的流蘇，是純粹的黑暗，黑暗裡多了一聲聲腳步，掌聲由遠及近。
“恭喜你戰勝了自己的慾望。”
“是你？”呂息看到了光影，狐疑地問，“你不會也是假的吧？”
“世界上還沒有人可以冒充我。”光影神秘地笑笑。
“慾壑難填，雖然這個陷阱是根據喚靈者的實力來佈置的，你的實力最弱，受到的考驗也最弱，但我還是很好奇，沒有我的幫助，你是如何戰勝慾望的？”
呂息剛才又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沒有任何痛楚，現在才是真正的幻覺。
“因為太假了。”他說。
“美好的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剛才你所經歷的，就是你潛意識裡最真實的想法。”
“這是我真實的想法，但並不代表我會變成慾望的奴隸。何況佈置陷阱的人太蠢了，怎麼一上來就丟擲這些針對性的措施？”
“要我說，起碼要循序漸進，比如先讓我參與一些國家級的政務，比如外交工作、國防工作，和南境月靈洽談……等我完全領略權利的美妙後，再丟擲這些讓我心動的私事，說不定我真的會中招。”
這個陷阱漏洞太多，何況他真正希冀的，哪怕是幻境也沒辦法實現。
光影嗤笑一聲，“你是青銅五柱，暗裔的‘慾壑難填’可不會費這麼大力氣針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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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拍拍手掌，向遠方的黑暗走去：
“現在我放心了，你並不是那種見利忘義隨便被收買的人。”
冷冷的夜風吹在呂息的臉上，他在一瞬間驟然驚醒。
還是天遠山山麓，還是被王睿揹著。可世界的一切好像被按下了靜止鍵，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包括那些真實的投影。
“媽媽……”
呂息忽然聽到了哭聲，王睿眼角流過一行清淚，她的武裝飛速消散，臉上全是柔和的笑容。
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夢境中不願醒來。慾壑難填，年紀越長的人遺憾越多，實力越強的人受到的針對越多。
在這個幻境裡，履歷與經驗反而是累贅。
“醒醒！”呂息鬆開一隻手，使勁去扯王睿的臉蛋。
美好的幻夢受到外力的干擾，在劇痛中結束。
王睿茫然地醒來，嘴角鹹鹹的有些發苦。
“你們陷入了暗裔的幻覺，趕快提醒其他人！”呂息鄭重的提醒，一群暗裔，已經撲向這群不設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