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難以忘記的一天。”呂息走出直升機。
他已經回到了都德市內,在某個停機場降落,疲倦到想要席地而眠。可腿上的劇痛以及隆隆的炮火聲,根本無法讓人入眠。
遠側的天際時時刻刻劃過了熾熱的火焰,悲風中的哀嚎如此遙遠又如此清晰。
那些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他們死了,死在了戰場上,躺在泥土中長眠。
“你還算幸運的。”王睿說。
她就在呂息的身邊,與他並肩而行。
守護者小隊回到市區後,不能各回各家,還有更重要的心裡評估等著他們。
這絕對不是開玩笑,因為心裡評估不合格的人,會從保衛家國的英雄淪為階下囚,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鄭重的神色。
“是啊,相比那些死去的人,我們還活著,的確是一種幸運。”呂息忽然呲牙,冷風吹過小腿,他的傷口又隱隱作痛了。
王睿及時攙住了他,兩人靠得很近很近,肌膚相貼,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呂息大驚,下意識地後仰。
這個距離太親密了,他們的關係沒有這麼要好吧?何況他也不是疼得動不了。
“別動。”王睿扯著呂息的胳膊,把他拽了回來。
她的嘴唇緊緊貼在呂息的耳朵上,就像情人間的低語。
“你都看到了吧?”
“什麼?”呂息一怔,而後反應過來,“你是說……那些記憶?”
“是,這是上司的命令,忘記看到的這些事。”王睿生冷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以私人的身份,我也希望你不要說出去。”
“我會的。”呂息拍著胸脯保證。
其實他也沒看到什麼隱私,記憶都是不連續的畫面,大概能猜出王睿是她爹的私生女,後來被接回了家族。
這種大家族的恩怨情仇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就好。”王睿說完棄之若履的推開了他,快步離開。
她的耳梢有點紅,似乎也回味過來了剛才的舉動太過親密。
“隊長,等等我,我不認路!”呂息見識到什麼叫翻臉比翻書都快,連忙追了上去。
他們沿著停機坪的公路離開,走進了景緻不錯的院落,圍牆高築,假山附近的噴泉內流水潺潺。
此時院子裡已經站滿了人,都是從天遠山戰場離開的,守護者們站在最前列,距離假山不遠。
假山下站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性,皮膚白皙,面無表情,一看就是那種文職幹部。他笑起來的時候很有親和力,左肩上的金菊花徽記好像也盛開了。
“金菊花……”呂息沒有往前湊,只是站在後面。
他記得嵐國皇室的徽記就是金色的菊花,皇室的人已經從京府趕至了嗎?
“在下劉煜,是暗裔研究協會的成員,奉陛下之命,前來協調都德的善後工作。”
“原來是欽差。”呂息聽著遠道而來的客人自我介紹,暗暗下了結論。
出了這麼大事,嵐皇當然要派人看看都德的情況,畢竟這是他的老家。
“內閣已經看到了最新的戰報,諸位都取得了卓越的戰果……”
接下來就是沒什麼營養的彩虹屁,說兩句好聽的撫慰人心,什麼沒有你們整個嵐國都將陷入恐慌,什麼神州三陸都永無寧日……交口稱讚了這群人立下的汗馬功勞。
“不過……”劉煜話鋒一轉,“歇息的時間可能要延後了,暗裔的棘手有目共睹,希望各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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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後湧出一大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對著眾人點頭示意。這群人來自京府的心理協會,是專門評估參戰人員心裡狀況的。
“理解。”孫九合點頭。
雖然被京府的心理醫生評估和本地評估沒什麼區別,但總有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讓人心裡有點不舒服。
不過既然安全委員會主任沒有意見,那大多人也就不好提出異議。
“請各位跟我這邊來。”
就跟父母在幼兒園接孩子放學一樣,醫生們來到人群中,一對一領著喚靈者走入狹窄的房間內。
呂息也不例外,走進逼仄的小屋,坐在椅子上。
“別緊張,放輕鬆,只是問你幾個問題。”劉煜也跟著進來了,他關上門,只留幾絲暗澹的光線。
“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呂息被這種架勢也搞得心裡沒底。
醫生喚出了虛靈,他本人輕聲唱著歌,虛靈則打著胡笳似的樂器,一唱一和,疲憊的精神立刻鬆懈了。
薰衣草的花香包圍了呂息,他的眼皮開始往下墜。
這是喚靈·潛意識之海,除了森羅之童,這的確是催眠中最高序列的喚靈。
“你在慾壑難填中看到了什麼?”醫生問。
“我成為了某個國家的主宰,內閣成員都是我認識的人,想要處理的政務都是我的心願……”
對於這個回答,劉煜並不意外,誰不想當皇帝呢?不出意外,百分之九十九的喚靈者都做了這樣的夢。
“你是怎麼掙脫夢境的?”醫生又問。
“因為夢境太假,太不切實際了。暗裔這不是看不起人嗎?憑什麼我青銅五柱就不受重視?現在這群傢伙吃到苦頭了吧?要我說他們就應該把‘慾壑難填’改成一視同仁……”
劉煜莞爾一笑,沒想到加冕者心裡有怨氣,還有這種勝負心。
“最好還是不要,一視同仁,要是你也沒有甦醒,我們豈不是全軍覆沒了?下一個問題。”
“你現在內心最渴望的是什麼,有什麼感覺?會不會覺得暴躁、憤怒、不甘?想要得到夢境裡沒有實現的一切?”
“我好睏,能不能給我給我一張舒適的床?感覺是餓了,要是沒有夜宵,我可能會暴躁、憤怒、不甘……”
完全都是沒有營養的垃圾話。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裡,醫生反覆詢問了若干問題,最後在表上打了一個對鉤。
“看來我們的加冕者果然有過人之處,竟然沒受到一點影響,不愧是最先掙脫‘慾壑難填’的人。”
劉煜起身,語氣裡無不是讚歎和欣賞,“解除催眠吧。”
隨著一聲清脆的拍掌,催眠戛然而止,呂息幽幽地醒來,滿眼都是緊張。
他忐忑地看著那張事關生死的登記表,小心翼翼地問:“我應該透過了吧?”
“透過了。”
呂息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他看似慌得不行,其實內心穩如老狗。在光影的幫助下,用潛意識之海催眠森羅之童,那不是班門弄斧嗎?
“不過……”劉煜板起面孔,語氣嚴肅,“由於你的夢境涉嫌侮辱皇室的威嚴,可能要判處十五年的監禁。”
“啊?”呂息呆住了。
不是吧,做夢也犯法?
“開玩笑的。”劉煜被逗得忍俊不禁。
“要是有人敢以這項罪名逮捕加冕者,第二天審判庭不得被臭雞蛋砸塌?我看你心情不好,緩解下氣氛,抱歉。”
呂息扯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乾笑兩聲附和這位欽差的惡趣味。
“你這樣的年紀就應該多笑笑,餓了吧,我們去吃宵夜,今晚還有別的事需要你幫忙。”
一聽有免費的宵夜吃,呂息頓時來了精神。
“別的事是指……”
“用你的喚靈審問我們抓捕的活體暗裔,彌補我們對黔州的空白。”
不過聽到後半句,呂息的情緒又低落了,搞了半天是工作餐啊。
劉煜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兩人跟好哥們似的勾肩搭背往出走,這位來自京府的欽差,用神秘的語氣說:
“放心,不會讓你白乾。”
此時心裡評估已經結束,大院裡不少人都走出來了,安全委員會主任站在牆角,背對眾人,仰頭眺望高空中的明月。
那雙渾濁的童孔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妖異之色,可惜沒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