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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舉目皆敵(完)

呂湘英凝視著嚴黃,一時也無法判斷他說的是對是錯。他覺得對方懷有戒備和敵意是正常的,但嚴黃也太過危言聳聽。他自信只要能和對方說上話,他就能用言語與真誠化干戈為玉帛。他回頭環視眾人,意在看看有誰是和嚴黃持反對意見的,不想梅若虎卻湊到自己身旁說:“船長,俺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咧。”

呂湘英被他這麼一說,方才的自信有些動搖了,但心中仍有疑問,於是問嚴黃:“你怎麼判斷在旅館裡的就是那使狙擊槍的人?”

梅若虎沉思了片刻,“是啊!”旋即衝嚴黃問,“你是咋判斷咧?”潘德念將他拉了回來,“你少打岔好不好?”梅若虎哪裡服氣,“俺急呀!”

“別吵了!”嚴黃拍打著地面以示提醒,“都聽我說。”然後指著那株杉樹,“剛來的時候,我摸過樹上的彈孔和地上的彈殼,還熱的,證明那狙擊手還沒走遠。不久後,傀儡就來把旅館圍了,然後蝙蝠跑出來攪局,旅館裡就有人往樓下丟玻璃去吸引蝙蝠。一個是沒走遠的狙擊手,一個是在旅館裡丟玻璃的人,我只能判斷這兩個是同一個人。”

“你就不讓使狙擊槍的人已經走了,旅館裡的是另有其人嗎?”梅若虎也提出他認為合理的可能性。

“就算是另有其人,”嚴黃覺得和他辯論實在有損智商,“現在也不是跑出去向他示好的時機。萬一他真的就是那個狙擊手,你就再沒機會跑回來反省自己的天真。”

“哪怕他真的就是那個狙擊手,我看他對我們也未必有那麼大敵意。”呂湘英對嚴黃說,“按你的推斷,那狙擊手應該在我們來到這兒之前,就已經在那旅館裡了。他要是想對我們開槍,早在我們剛來的時候就已經開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嚴黃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怎麼覺得我是在跟一個小屁孩商量事情呢?是不是所有像你這樣高學歷的人都讀書讀壞了腦子?那會兒他知道我們不知道他在裡面,而他又剛與別人火拼完,不想再節外生枝,所以只對我們觀察,沒對我們開槍。但現在不一樣了,他知道我們知道他在裡面,遊戲規則就變了。雖然我們自知對他沒有惡意,但他一定不會這麼想,否則他活不到現在。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正當他們爭辯間,旅館方向隱隱傳來了聲音。“救命啊……”聲音淒厲且悲愴,在雨聲中穿透而來,如鬼如魅,卻頗為耳熟。“救我……”嚴呂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齊聲脫口說道:“千葉忠信!”與此同時,旅館傳來數聲短促的步槍聲響,換來了千葉忠信的一聲慘叫。

“不!”呂湘英突然高聲大吼,雙手舉高從廢車旁走了出來,“不要殺他!我求你留他活口!”嚴黃連忙去拉他,他卻死活不願再躲回車旁。爭執間,嚴黃背後的自動步槍暴露了出來,旅館頓時又是一聲槍響,然而這一槍卻比之前的步槍聲豈止響了十倍!

“狙擊”兩字在嚴黃腦海中一閃而過,眼皮尚未眨下,背後的自動步槍已被挨邊擦過並且高速旋轉的子彈扭斷,衝力更將他整個人掀翻在地!

“你竟然替這畜牲求情?”旅館傳來了一陣底氣充沛的老者嗓音,“你怎麼不替自己想一個讓我不殺你的理由?”

嚴黃看著頓成鐵渣的自動步槍,差點兒嚇得尿褲子。狙擊槍的火力遠超出他的想象,他清楚感覺到,子彈只是挨邊擦過,便足以將自己的自動步槍像擰麻花一樣擰斷,單憑這火力,要打穿廢車將人射殺實在易如反掌,想是他經歷了之前的火拼,彈藥不足才投鼠忌器。而且這老家夥的槍法也著實準得可怕,近兩百米開外竟能破壞自己後背上的槍而不傷及自己……不對!他一定是想連人帶槍一起打,只是自己僥倖逃過一劫。他越想越心驚,連從地上爬起來的勇氣也沒了。

呂湘英見嚴黃安然無恙,只是槍廢了,而且對方還跟自己說話,想是不會下殺手,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只見他舉著雙手,蹣跚走到廢車與旅館之間的空地,從腰間抽出軍刀放在地上。“老先生想必就是梁叔是吧?我想您應該是誤會我的意思了。”他一面說一面掀高衣服原地轉了一圈,以示自己沒帶任何武器,“我要留他活口,只是為了問他些事。我們是十年前參加行星際旅行的宇航員,剛回來沒幾天,很多事情還不明不白的。所以想請您暫留他活口,允許我問他些情況。如果您不想看見我們,我們可以把他帶走。”

“把眼鏡摘下!”對方並未正面回應他的請求。呂湘英只好照做,“老先生您放心,我們真的是普通人。”對方又說:“躲在車後的人,統統摘掉眼鏡,舉高雙手出來!”車後梅潘湯三人互望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遠處呂湘英卻招呼他們說:“你們都出來吧,老先生只想驗證一下我們的誠意。”

楊處寒忙衝三人搖頭,“不……不要出……出去。”梅若虎見呂湘英在外面那麼久,想著要出事應該早出了,心中漸又踏實,於是拍了拍楊處寒肩膀,“船長都那樣說了,不會有事的。”說著,便摘下眼鏡,舉高雙手,從車後走了出來,“別開槍!我們真的是普通人。”湯蘭見狀,心想對方高居臨下,既佔領制高優勢,手上又有狙擊以逸待勞,也不必耍什麼詭計,隨即也摘了眼鏡,朝潘德念點了點頭,緊隨梅若虎身後走了出去。

潘德念本來舉棋不定,但見梅湯二人都走了出去,也就摘下眼鏡,隨二人而行。臨動身時,楊處寒忽地拉住他,急得他說話更為結巴,“不……不……不……”潘德念卻輕輕掙脫,“我們總不能在這裡跟他們僵持,而且時間越久,人家對我們越不信任。”說完,亦走到呂湘英身旁站著。

“還有兩個!”老者又說,“他們想耍什麼花招?”呂湘英回頭叫道:“老嚴,你們也出來吧!”見他們沒有動靜,又再三催促。

“好了!”老者說,“你們六人,能有四人敢走出來,已足夠有誠意了。但你們真的是普通人嗎?”梅若虎朗聲應答:“真金不怕火煉!”老者說:“那可得驗一下。你們從地上找兩根樹枝當筷子,隨便夾些什麼讓我看看!”呂湘英眼前一亮,心想難道還有這種驗法?隨即吩咐眾人撥草尋枝,不過半晌,四人手上便多了雙奇形怪狀的“筷子”,還夾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錯!你們果然是普通人。”老者笑著說。“這就能驗出來?”梅若虎有點喜出望外,“那還籤啥名字?真廢事兒……嘣!”他話沒說完,槍聲竟毫無徵兆地響起,瞬間震徹四方!

眾人猛的嚇一大跳,本能地縮起身子,以為傀儡捲土重來,下意識往怪物驅車離去的方向望去,卻不見半個人影。呂湘英驀然意識到,這又是梁叔開的槍,忽感臉上有些溫熱溼滑,抹下一看,竟然是血,倏一回頭,已見梅若虎橫臥在地,腦袋已被轟得稀爛!

“老梅!”呂湘英明知縱然喊得再大聲,梅若虎也不可能活過來,可他還是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你這婊子養的!”他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發足往旅館奔去。湯蘭和潘德念知道上當,連忙將他拉住匍匐在地。旅館也傳來了梁叔的怒吼:“你還愣著幹嘛?快打!”也不知對方是猶豫了還是什麼,過了好一陣子,旅館才“突突突”響起自動步槍的聲音,隨即“嗖嗖嗖”一連串子彈劃過,把呂湘英等人身周打得草屑飛揚。

這時,身後亦響起手槍槍聲。楊處寒提著一扇車門衝了這來掩護,並適時以手槍還擊。他衝到呂湘英跟前,“快……快走!”他一面舉起車門抵擋來勢兇兇的子彈,一面扶起呂湘英,並湯潘二人往後退去。嚴黃也提著另一扇車門掩護過來,大叫:“他的狙擊沒子彈了,我們趕快走!”

車門“噹噹”作響,呂湘英聽著尤其刺耳。他不停在想,對方為什麼要下殺手?他實在找不出半個理由來解釋對方的動機。他透過車門間的縫隙,死死盯著旅館某扇黑窗戶中冒出的火光,直到退出對方的射程,他的目光亦不曾離開半寸。

槍聲一直響個不停,迴盪在清冷的月色下,朦朧的細雨中。直到呂湘英等人成功逃脫,槍聲才戛然而止,僅剩下迴音散落在遠處,轉眼又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所掩蓋。過了良久,旅館才走出二人,正是梁叔和阿昆。他們一步一營地走出旅館,像是害怕遭到什麼伏擊,在確認四周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千葉忠信後,才緩緩放下戒備。

阿昆想一槍崩了千葉忠信,卻讓梁叔攔下。“別在一個必死之人身上浪費子彈。”梁叔說,“就讓他在痛苦中死去,這是對他最好的懲罰。”阿昆收起槍,憤恨地朝他吐了一口唾沫,瞥眼間看見他身旁的“相機”,便上前一腳跺爛,免得他戴上將意識傳到別人身上。

二人隨後來到梅若虎的遺體旁。他們在梅若虎身上搜了一遍,卻只搜到半瓶清水。“聊勝於無。”梁叔將清水放進褲兜裡,朝阿昆說,“我們得趕快收拾東西,離開這裡。”說完,便往旅館折回。行至半途,他發現阿昆並沒有跟在自己身邊,回頭一看,卻見他仍直愣愣地站在梅若虎跟前。“昆!”梁叔催促著,“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梁叔。”阿昆緩緩轉過臉來看著他,目光和語氣都說不出的悽楚,“筷子真的能鑑定誰是普通人嗎?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也是情急之下瞎蒙的。”梁叔睃了一眼梅若虎的屍體,“鬼鴉只有三根指頭。我想就算他們能霸佔別人的身體,神經也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如果你猜對了……”阿昆愣著眼,半天才說,“我們不就是殺了無辜的人嗎?”

“無辜?”梁叔信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揪住他的衣領,連拉帶撞地推他離去,“現在這世界誰不無辜?快點走!要是鬼鴉回來了,你我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賠。”

“可是,”阿昆似乎不願就此離去,又走到梅若虎身旁,“他要真是普通人,我們豈不殺錯了人?”梁叔“啐”的吐了一口唾沫,“哪來什麼對對錯錯?就算他是普通人又怎樣?這些年咱們還殺得少嗎?”

“不!”阿昆斬釘截鐵地說,“我之前殺的全都是鬼鴉,我殺他們是天經地義的!”

梁叔兩手一攤,“那不就行了?你把他也看成是鬼鴉不就完事了?”

阿昆搖了搖頭,“這次不一樣。雪謠剛才也不會用筷子,當時我就看出她有多焦急。結果她真的被竊腦了。梁叔,我想你是蒙對了。”他又垂頭看著梅若虎,“他們可能真的是普通人。”

“就算是普通人又怎樣?”梁叔生氣了,“你覺得我們有必要站在這裡去討論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嗎?”

“怎能是無關痛癢?”阿昆反駁道,“這些年你看我們遇過幾個普通人?都快死絕了,我們怎能還殺?”

梁叔越發惱怒,“我們沒遇過?就前幾天,咱們還在虹口那邊殺了五個。”

“那些都是鬼鴉!”

“你憑什麼說他們是鬼鴉?”

“因為……”阿昆想了想,“因為他們看著就像。”

“看著像?”梁叔搖頭苦笑,指著梅若虎,“那你看看他,他像嗎?”

阿昆皺著眉頭,“他本來看著也像,但他真的用筷子夾起了東西。”梁叔更是無奈,“都說了那是我瞎蒙的。”

“可你蒙中了雪謠,”阿昆一臉認真地看著梁叔,“她真的不會拿筷子!”

“呵!”梁叔報以一聲冷笑,“我明白了。其實他是不是普通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不信。你信的話,他就算是鬼鴉,你也只看作是普通人。那我就當這大塊頭是普通人好了。可你別忘了,這些所謂的普通人都對我們做過什麼!你一家人來上海旅遊,現在怎麼就只剩下你們兩口子了?你遇害的家人當中,除了你小姨子,哪個不是死在普通人手上?”梁叔越發激動,一張胖臉憋得通紅。但他馬上想起自己的後腦上紋的那首七律,又強行把情緒壓了下去。

“他們是怎麼死的難道你忘了嗎?”他接著說,“特別是你弟鮑家仲……”說到這裡,他頓然止口,似乎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我沒有忘!”說到弟弟,阿昆的情緒失控了,“我十輩子也忘不了!”他的眼淚奪眶而出,淚珠子一顆緊接一顆,滑過他滿是塵土的臉頰。他指著自己的嘴巴,像指責著某個罪大惡極的人,“他的肉的味道,至今……至今還在我的嘴裡。我恨不得把自己吃掉!”他悲傷得連身子也站不直,“是我窩囊!是我怕死!那天我就該死,在他們逼我吃的時候,我就該一死了之!”

梁叔也不忍再去刺激他,於是走到他身旁,把他扶起。“過去的就算了吧。你還有妻子,還有快出生的孩子,日子還要過。”

“不!”阿昆說,“這麼泯滅人性的事,普通人是做不出來的。他們一定是鬼鴉。沒錯!就是鬼鴉害死了他們!”

梁叔見他仍執迷不悟,不禁又氣上心頭。“鮑家昆,我總算明白你是怎麼想了。你一家明明是給壞人害死的,你就把仇恨轉嫁到鬼鴉身上;你殺的人當中,明明有著許多普通人,你又自欺欺人說那都是鬼鴉。如果不是這樣,你就沒有足夠的仇恨去殺人,去反抗。是不是這樣?”

“是!”阿昆抹著眼淚,卻依然淚如泉湧。他戳著自己胸口說:“你就當我自欺欺人好了,最起碼我心安理得,而且你也無法證明被我殺的人當中有普通人。”

“不用證明。”梁叔說,“我跟鬼鴉周旋了這麼多年,我光看他的眼神就能感覺到他到底是什麼?以鬼鴉的性格,他們是絕對假裝不了那種壞人風格。他們看我們的眼神裡只有濃濃的仇恨,而普通人卻有侮辱、戲謔、狡詐、殘忍,甚至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阿昆苦笑著說:“這就是你老人家獨有的直覺嗎?”

“這他媽不是直覺,這是我從苟且偷生的日子裡學到的經驗!”梁叔目光如炬地看著他,“而且,對方是否鬼鴉和我是否要殺他根本沒有半點關係。我跟你恰恰相反,我每殺一個人,都會告訴自己,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因為如果我沒有勇氣去殺一個普通人,普通人就會反過來殺我,就更別說什麼鬼鴉!反正一句話說穿了,能把命留到現在的,沒有一個是好人,包括你和我!”

“那小霖呢?”阿昆厲聲質問,“他也活到現在,難道他也不是好人嗎?”

梁叔氣得太陽穴一鼓一鼓的,“我警告你,別拿小霖說事!”阿昆固然不服,“我沒有拿小霖說事,我只是在拿你荒謬的邏輯說事!”

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著,千葉忠信笑出了一口鮮血。

“好!”梁叔憤然把狙擊槍擲在地上,“你要跟我講邏輯,我就跟你講邏輯!小霖,他之所以還能做個天真的孩子,是因為我已經替他把壞事幹盡了!如果我幹的壞事能讓他以後再不用步我們的後塵,我能幹上比現在壞一千倍、一萬倍的事!想想這些年你經歷過的事,你難道還沒發現眼下這世界的規則嗎?現在每一個人生存權,都是從別人手上搶來的。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死在我手上的人是普通人還是鬼鴉,因為我敢保證他們總有一天會來搶我們的生存權。可你也別以為我怕死,我反而早就不想活了,我唯一怕的就是我死了之後,小霖會失去依靠!我能為我的孫子做到這份上,你呢?你能為你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做些什麼?”

阿昆沉默了,再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他只能聳拉著腦袋,默默地流著眼淚,心中所思所想,都是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他極其矛盾,一方面是多年來朝不保夕、擔驚受怕的生活,讓他不得不認同梁叔的話;而另一方面,秉性善良、與世無爭的他卻仍然相信世上還有好人。梁叔說他自欺欺人一點兒也不錯,但若不是自欺欺人,他哪能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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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聲“爺爺”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梁叔回頭一看,見曼君正牽著小霖站在旅館門口望著自己。他對阿昆說:“我們這輩子也別想再當好人了。你看看他們吧,我們要是當好人,他們可就得當死人。”說完,便拾回狙擊槍,朝小霖方向走去。沒走多遠,他又頓住了腳步。

“如果你真覺得於心有愧,就讓它愧疚下去吧。那至少會讓你覺得自己還是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