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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範霸回目朝他一射。


那官員背躬如羊,一手扣在胸上,極為痛苦地說:“我,我告急!”


他不等範霸同意,軟綿綿往後退,轉身之間,碰倒自己坐的大椅,卻也不讓旁邊記錄問卷的小吏來扶,擺著手往後堂鑽。


衙門們騷動,交頭接耳。


在問案官員剛消失到隱側時,傳稟聲將劉海驚回。


有人大聲唱詞:“聖旨到!”


張國燾帶著一名紗帽黃衣使聯袂進來,內衛緊隨,捧著幾張託案一字相排,最上面是制書,接下來依次是,衣袍,印鑑,賜物,所予田宅文書……張國燾面帶微笑,向範霸致敬。


他們雖然不認得,但品秩卻弄不錯,張國燾也升官了,一身從六品官服。


範霸也連忙向趕過來的廷尉還禮,他覺著廷尉帶著宦官趕來,是來為自己下旨,幾個大步,走到相對著的正面。


張國燾卻沒有再理他,向劉海拱手道:“恭喜劉兄。”繼而說:“我先去了你家,事情都已知道,還好,來得及時。”他不等劉海有什麼表示,帶欽差上堂,就案要劉海接旨聽宣。


等劉海和眾人都跪下,欽差的尖嗓音便高聲四飛:“奉天成運。國王詔曰:國有幹乾,朝當重國士。今有處士劉海,品端循行,弓馬嫻熟,武藝出眾,屢立戰功,又經殿武試選拔,當授以重任。然有言:不官無爵。孤不知之何故往,幸母甚昭明,查缺補漏。孤由是知,其於北疆練民擊夷,大破之,先王曾頒制嘉獎,本欲授子爵,未授之,何也,乃為子孫用也。今孤已悟,令進外城轄督,領城門四尉,加侍中,授關內侯。其子類父,乃少年之佼佼,孤意進宮侍孤。欽旨!”


劉海報國苦於無門,現今兒子背案糾葛,生死不知,雖有剛腸,也是寸寸碾斷,只是不表露到臉上而已。他匍匐在地下,感激流涕,覺得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這樣隆恩,哽咽說:“謝陛下!”


一躍而為正三品,與後將軍範霸已是平起平坐。


“我已經派人請旨問聖上旨意了!請京兆按察繼續審案。”張國燾淡淡地說,“也好早斷是非,給範將軍一個交代!”


範霸料不到有這一折的變故,但他也不懼,立刻鼓腮,大步上前,走過官案,到後堂揪那官出來,被一個師爺撞個滿懷。


驚慌失措的師爺並不注意自己撞的誰,表情萬千地大喊:“不好啦,出事了。老爺發急病在地下抽搐,眼看不行了!”


劉海心中鉛塊盡消,長長舒了一口氣。


就在劉啟在堂上接受審訊的時候,太傅楊峻、北護軍秦傷奉了皇帝手詔,發起的一場兵變,數千兵在暮色中打起火把,樹著刀劍,衝向內城北門。


十五歲的新帝秦汾並不是當今魯太后的親生兒子,廢太子秦林才是。老皇感到太子太不成器,在廢了太子之後,曾在王位繼承人上一再猶豫,直到駕崩前一段時間,才堅定決心,接二連三下詔在外戍守的庶長子秦綱星夜回京。不料大雨失期,魯後預先洞察上心,恰逢國王意外猝死,就立刻把握機會,與問鼎王位的另外一閥對手聯手,扶立起十五歲的秦汾作為緩和,繼而奪取朝廷大權,垂簾問政,母儀天下,並進行一系列的清洗,來為廢太子清掃道路。


京城內外是無風不起浪,一片流言蜚語,屢禁不絕。


魯後一震怒,刑部官員們就開始恐慌,接二連三往牢裡塞起人來。


本來新皇帝登基,是要勞賞御林軍的,可惜與西慶一戰,長月都曾被圍月餘,朝廷傷到了元氣,再加上輔臣失和,****的錢財最終也沒著落。御林軍欠餉銀已久,糧價飛漲,本指望這次****得些金銀,卻是失望。楊峻是秦汾的師傅,看到國王成為傀儡的事實,自稱拿到皇帝的手詔,說服北護軍秦傷,前來擁戴皇帝親政。


他們喊著“勤王護駕”的口號,一呼百應,颶風裹卷般旋過,扯出一道、一道的怒流,也點燃起百姓的內心。


長月發出了歷史的一聲吼叫——以前她總是在委屈中沉默,而這聲怒吼竟然源於一聲猶如正義的呼喊。


就在劉啟擔心自己被押回牢改天再審,一大群百姓往這兒奔來,把一衙門的人堵得結結實實。


有人手裡點著火把,有人手持勾杆,有人替者板磚,一個揹著孩子的婦女甚至形如天神下凡,提著一條擀麵檔,飛快地揮舞大喊:“孩子他爹,我來救你來啦!”他們所拿的器物雖然不一樣,心情卻很一致。


衙役們一鬨而散,範霸的衛兵只好到前面抵擋,兵刃還沒怎麼見紅,就被面目各異的人流怒潮給衝散,劉海推著花流霜後退,自己也被卷了進去,被人砸傷頭顱,他只見人群湧流不完,倒不知道怎麼結束。牢房一個、一個被開啟,悲慘的人犯一群一群獲得自由,漫長的等待中,終於想起一個希望的聲音,是張國燾的聲音,他用沙啞的嗓子大喊:“我是朝廷廷尉,有糾察彈劾之權,大家有冤鳴冤,有狀告狀,我一一受理。不要胡來,哄砸衙門是大罪。”


劉啟就在這種慌亂中找到自己的“罪”馬,獲得自己的自由。


劉海拉住幾個百姓,簡略地瞭解一下形勢,第一反應是去軍營,去任上,何況魯後啟用他,也是因為他與張國燾走得近,避免眼下的情況發生,既然已經發生,不能對形勢有所補遺,也要見機行事,於是帶上自己從老家帶來的人,和幾個宮裡出來的侍衛一起,匆匆趕往轄督衙門。


轄督負責外城應急,受九門提督節制,後因內禁駐紮在外,輪番進執,禁中、城衛外重內輕,皇帝覺得多出一個獨立的系統,不好應變,再進一步,九門提督權力太大,就將九門提督劃到禁中,只負責門務,與禁軍協防;將轄督劃到城衛,成為外城乃至整個京畿的警備司令,和京兆卿共治王城轄督不能以絕對的優勢來按制,封鎖路口,否則就不管哪是忠,哪是奸,就都是一場大亂?!


四面聲浪響聞,亂哄哄的。


一路都是亂哄哄的,有些人趁勢衝進一些店鋪搶拿東西,抱出一摞飛奔;有些人膽小怕事,靠著房子下的陰影,以悲悽慌張的把在外的父母、兒女呼喚……


幾人路上一再受阻,只得繞開大街,走偏街,不時來到北城。


眼看再往前走,過了校檢場,翻過馴象所,就到了一所扎成井字型的大院,那兒已經是轄督的北指揮所——督衙所在,後面有人追了上來。


北城是長月向山索要的大片土地,雖然平整過,但馬蹄敲上的聲音都與別處不一樣,後面的馬蹄很是清脆。


劉海一回頭,看到了劉啟,不由失色道:“誰讓你來的?!你阿媽呢?你怎麼不跟你阿媽一起回家?!”


劉啟是看他走了,沒有帶任命的文書,追了來,此時倒想到建些功勞,不由抽抽鼻子,把文書遞到,說:“你忘了帶這些了……”劉海想不到自己心一急,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掉了,將文書收到手裡,說:“回去吧?!”


劉啟有點兒不情願,說:“讓我跟著吧?!阿爸見叛軍在十步內儘管叫我,我保護阿爸!”說完他摸來摸去,竟然找不到自己刀,慌忙趕上一名宮衛,大聲說:“借把刀。”他說是借刀,其實在盯著阿爸,見阿爸沉沉瞪著自己,只好喪氣地說:“我迷路了。”劉海心裡有顧忌,嚴厲地說:“那你就在這兒等著!記住。不要亂去。”


劉啟卻想得比較簡單:大夥到軍營宣佈兵權歸阿爸,軍卒願意,就跟上阿爸,軍卒不情意,就說一聲:“你們都回家吧,這裡沒你們的事!”


他只是覺著阿爸實在是過分,當自己於無物,只好在無奈之中,揣起袖子,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從眼前消失,自言自語:“早知道不撒謊,說迷路,就得哪也不去,等著。等到他們回來找。”


劉啟百無聊賴,只好伏在馬上睡覺,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子,感到一陣寒冷,就被凍醒了,醒來,竟聽到哪裡有一片喊殺聲。


他揉了著眼睛,發覺天氣突變,颳起了北風,四處看一看,聽不遠處有人喊叫,由於心中有些迷糊,他做了掖掖衣裳,繼續睡覺的打算。


可那聲音去不絕於耳,悽慘無助。


他腦子稍一清醒。聽清楚是一個女人在喊救命,便猛一下睜眼。大腦一充血,他想到“英雄救美!”正要有所舉動,腦海中閃過阿爸“不許到處亂走”的囑咐,只好說:“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在等我阿爸。”


但他實在是不能裝作聽不見,轉念大不忿:打擾我睡覺,怎麼不關我的事?不管也得管。就是阿爸找不到我,那也情有可原,就說阿媽說的,有仇必報,有人吵我睡覺。接著,他明知故問,衝馬兒的耳朵灌話:”你能忍受別人吵你睡覺嗎?”馬不會說話,下面的還是要讓他來說,說得義憤填膺:“當然不能。最過分的莫過於此!”


他生出一股義憤,大喊:“我來救你來了!”


喊完,順著聲音,撥馬就找,拐了幾個巷子,前面有著一幕景象:兩三個男人按住一個女人,而那女人在拼命地踢打,呼救。


“大膽男人,欺負良家婦女!”


這原本他想喊得話,但他看著人家手裡的刀明晃晃的,只說了“大”字,就將後面的字說得極小,一個比一個小,最後的六個是連自個都聽不到,於是將口氣改變,喊道:“喝,哈!大--爺,打擾一下!”


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說:“不關你的事!快點兒滾!”


劉啟和聲細氣,更拿出十二分的憨厚,但相比於二牛的憨厚而言,更像是白痴:“我只是打擾一下。”他往後唸叨:“我撿了匹馬,不知道是誰家的!”


一個男人懷疑,問:“真的?”另外兩個男人都看到劉啟騎著馬,連忙推那個傻問的。最後,三個人異口同聲道:“我們的!我們剛丟了匹馬。”


一剎打過,正進行的侵犯被打攪。


女人也有了機會求饒,摟自己被撕開的衣裳往牆根上挪。


男人們都忽略了她,說:“你過來!讓俺們看看!”


“我,可我害--害怕!你們手裡拿著刀!”劉啟慌忙說,“那女人?你叫的救命?他們不會殺人吧?你說說看,他們會不會以為我偷他們的馬吧?我真是撿的。我在地下看到了條繩子,我想撿條繩子就走,沒想到後面還有匹馬!”


他做作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二牛,除了那份傻,樸實得讓人沒法兒挑剔的。


男人看自己離得遠,一邊小聲不叫女人吭氣,一邊算計著,說:“那匹馬是我們的!要不,你把馬放下,自己走吧!”


劉啟不肯,說:“那不行,萬一不是你們的呢?要不?你過來——。不,不,你們不能過來,先說,說你們的馬是什麼樣子!”


三個男人馬迷心竅,嘀嘀咕咕地說話。


劉啟見女人也不趁機跑,只在牆根邊抱成一團,只好開動腦筋,繼續玩自己的詭計,轉過頭來,說:“不說我就走?!”


男人們覺得,一般的馬匹多少有些雜色,告訴說:“慢,慢!花的!對,是花的。”


“花的?不是!”劉啟一口否決,“有好幾種顏色,怎麼會是花的呢?”


幾個男人都覺得他不可理喻,嚷道:“你這個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有幾種顏色不是花的是什麼?”


劉啟自顧說:“有幾種顏色就是花的?誰來看看!”一說完,他見幾個男人往這裡走,慌忙後退,說:“不行,你們看了就說我是偷的!手裡又拿著刀,那可不行!”


三個男人無可奈何,問:“那你說怎麼辦吧?”


“恩!我阿媽說了,要是和人說不清時。就找個人評理!”劉啟把馬停在一處分岔口,轉身回來說,“要有別人說這馬是花馬,我就把馬放到這兒,自己走!現在也沒有人,明天吧,明天人多的時候我再來讓人看。”


一個男人抓住他的弱點,白痴、善良,制止說:“你等一等!小兄弟吧?我們今天要用馬。真的,很急,明天不是耽誤了事?”


劉啟抓住頭,忍住笑猶豫道:“這怎麼辦呢?這怎麼辦呢?”


三個男人嘀咕了一下,其中一個拉去那女人起來,說:“去!你去看看,告訴他,是不是花馬!”


女人還在抽泣,一邊往後看,一邊走,走得讓劉啟感到心急,但還是到了跟前。劉啟從馬上伸手,拉住她,說:“你看看!他們說是花馬!”繼而將聲音轉小:“要不要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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