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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草原歸去

趙敏生性好強,又出身尊貴,往來面對一般人不能說是頤指氣使,但也可說是總高人一等。

即便是面對其他蒙古王公貴族,乃至於自己的兄長父親,她也沒從有似今日面對孟修遠這般,完全處於劣勢之中。

下意識地,她便想要隨口編出幾條道理,來對孟修遠那鄭重其事的質問進行狡辯。

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這十年以來,是真的親眼去見識過那些大元朝廷治下的黎民百姓的生活,知道他們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瘟疫、饑荒、乾旱、徭役、匪賊、惡官。

每一樣趙敏都曾試動用汝陽王府的力量,傾力去整治過。

一開始,趙敏只是想證明孟修遠的話是錯的,證明並非是元朝廷有問題,而只是個別貪官汙吏的無能、再加時運不濟常有天災降臨,所以才導致了民生艱難。

可漸漸地,於此過程之中,她切身實地去調查過其中細節之後,才知道事情遠不是似她以往想的那麼簡單。

趙敏自認聰慧,認為自己若生得男兒身定能成就一番偉大事業,所以她面臨這些困境並沒有放棄,而是每次都努力用心,試著去解決其中那一道道複雜難題。

可結果往往是都不盡如人意,哪怕她用盡渾身解數,等待她的一次次經受挫敗。

對於年僅十七八歲的趙敏來說,與孟修遠偶然相識之後的這十年時間,算是佔據了她人生的大半。

而那短短的十幾日劫持,更是讓趙敏的人生軌跡與原本大相偏離。

此時這見識過世間苦難的趙敏,早已不是那個只想著與孟修遠鬥嘴的小郡主了。

“咱們喝酒吧。”

趙敏皺著眉頭憋了半天,終只是憋出了這麼一句。深出了一口氣,提過酒壺往兩人的杯中不停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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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修遠見趙敏如此猶豫掙扎的樣子,明白她的苦惱來由於對百姓苦難的無奈,是真的變了性情。

於是也不由得對其大為改觀、心生好感,主動提過一杯酒道:

“好,這一杯我敬你。”

言罷,兩人相繼舉杯,將杯中白酒飲盡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人就好似真的熟人朋友一樣,喝酒涮肉,嘴上偶爾聊上幾句,說的也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半晌過後,三斤度數很高的燒酒已近乎喝乾,無論是武功高強的孟修遠、還是酒量過人的趙敏,都略多了些醉意。

“哈哈,瞧你現在這模樣,才順眼一些。

若你還是用你那功夫耍賴,我可就不理你了。”

趙敏用手指著孟修遠那因為酒精微微發紅的臉,燦然笑道。隨即,她轉向一旁,大聲招呼著:

“來人,再拿三斤酒來……”

“小郡主,咱們莫要再喝了。”

孟修遠微微搖了搖頭,向趙敏制止道。

“怎麼,你又著急看那屠龍刀了?

哼,一把破刀,有什麼好看的。

以大哥哥你的功夫,就是沒那把刀,難道就不是武林至尊麼。

非那麼在意它幹什麼……”

趙敏聽了孟修遠的話有些生氣,氣鼓鼓地嬌哼了一聲,看向一旁似是不願理會孟修遠。

孟修遠無奈又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你一個姑娘家飲酒太多而已。”

趙敏聽聞孟修遠這話頓時為之一愣,一雙美目直盯著孟修遠不放,眼神中情緒變幻複雜,似是想起了許多事情。

“怎麼了?”孟修遠被這趙敏盯得有些不適,不由出言打斷道。

“大哥哥,你這可是第一次同我好好說話,沒把我當敵人似的那般對待。

真真的是不容易。”

趙敏看著孟修遠,有些感慨地說道。

“是麼……或許吧。

咱們之前,不本就是敵人麼。

對你這心思狡猾的小郡主,嚴厲些說話也是應該的。”

孟修遠聞言也先是一愣,細想片刻,才轉而燦然一笑,與她逗趣道。

不知是酒精的刺激,還是因為孟修遠前後態度反差太大,趙敏這第一次見孟修遠朝她真心展露笑顏,只頓覺得臉上一熱,心臟止不住地砰砰快跳了起來。

如此情況下,趙敏那瑩白勝玉的臉上更添了幾分嫣紅,她不自覺地摸去,確實兩片臉頰有些燙手。

“不舒服?”孟修遠見趙敏突然行為怪異,開口問道。

“沒有,這火燒得太旺,烤得我有些熱……”

趙敏搖了搖頭,敷衍地解釋了一句,而後便低頭撫弄手上的酒杯,半晌不語。

許久,待她再抬起頭來時,突然轉移話題,向孟修遠問道:

“對了,大哥哥。當年與你一起的那位楊女俠,現在如何了?

那時便見你們兩個整日牽著手,這十年過去,怎麼也沒聽說你與她成婚啊。”

“莫要胡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時是為了一邊趕路、一邊給她療傷而已。”

聽著趙敏這略顯陰陽怪氣的問題,孟修遠微皺眉頭,輕出了一口氣:

“至於位楊姑娘……我們已經有十年未見了。”

“十年未見,怎們可能,騙誰呢。除非是她死了?”

趙敏撇了撇嘴,卻是不怎麼相信孟修遠的話,緊盯著孟修遠的雙眼逼問道。

“沒有,是她要閉關靜修武學,而我也有許多要緊的事情去做。

所以便一直也沒有功夫見面。”

孟修遠目光望向一旁,澹澹地開口說道。

“真的十年一面都沒見?”趙敏不住地追問道。

“沒有。”孟修遠輕聲應答。

“哈哈,看來大哥哥你,也沒有真的喜歡那位楊女俠嘛。

否則即便是再忙,有怎麼可能十年間,連一面都不見呢?

想一個人而不得見,可是每時每分地折磨,忍不了這麼久的。”

趙敏聞言顯得十分高興,眉間眼角,笑意盈盈,。

孟修遠許是也略微上來酒勁,被趙敏這麼一說,不由得心中有些沉悶,甩了甩手敷衍道:

“莫談這些了,與你無關。”

聽孟修遠這麼說,趙敏倒是也不生氣,只突然地拍了拍手。

隨她掌聲落下,便見小店側堂方向走進來一個精壯兇悍的蒙古大漢,手上捧著一個明黃色的絲絨盤子,盤子上盛著一柄模樣古怪的刀。

那刀黑漆漆、烏沉沉的,打眼一看並不起眼,似是沒什麼稀奇。可待仔細看去,便見其非金非鐵,不知是何物所制,鋒芒處偶爾寒光乍閃,透出一股動人心魄的氣息。

那漢子本是朝著趙敏走來,可剛走到一半,趙敏便伸手指了指,讓他直接將那刀呈給孟修遠:

“大哥哥,莫要在意,我信口胡說的。你不是想看著屠龍刀麼,快仔細看看吧。”

孟修遠聞言瞥了趙敏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不似在開玩笑,便索性也不與她客氣,伸手拿起那柄屠龍刀。

此刀入手沉重,至少有個幾十斤重量,孟修遠從桌上拿起根木快往刀刃上輕輕一碰,沒用什麼力氣,便見那快子已經斷成了兩截。

“嗯,這應該就是屠龍刀無疑。”孟修遠點了點頭,肯定道。

“大哥哥,你難道不想問一問,我這刀是從何處而來的麼?”趙敏朝孟修遠問道。

孟修遠聞言默然,沒有答話。

事實上,自來之前,孟修遠便想過這個問題。

只不過此時張翠山夫婦正在武當山上安然無恙,張無忌也正隨明教眾人行動沒什麼危險,這趙敏既然能得刀,應該也不過就是恰好找到了那金毛獅王謝遜的蹤跡而已,與武當派沒什麼關係。

對於這謝遜,孟修遠向來看法比較復雜。雖同情他父母妻兒慘死,可也對他不分青紅皂、濫殺無辜江湖人士的事情很看不慣,覺得他確實逃不過一個“殺人魔頭”的定位。

因而,孟修遠一直以來不去主動理他,已經算是看在張翠山一家的面子上的妥協讓步了。此時趙敏和她背後的元朝廷與這謝遜到底有什麼交集,孟修遠不太想理會。

趙敏先是揮手讓那送刀的漢子退下,而後見孟修遠不說話,主動又開口道:

“說什麼‘武林至尊,寶刀屠龍’,這刀我拿到手許久,卻也沒研究出什麼門道。

我又不會使刀,這刀重甸甸的我連提著都嫌費力,也不知你們這些武林中人為什麼這麼稀罕。

大哥哥,你若看得上眼,將這刀拿去便是。”

孟修遠臉色一肅,只覺得這刀有些燙手,朝那趙敏認真問道:

“你怎的會這麼好心,想必是有什麼條件吧?”

趙敏微微一笑,也不狡辯,坦然說道:

“若這一把刀,能換來大哥哥答應過一個條件,那自然好。”

孟修遠聞言搖了搖頭,將手中的屠龍刀“哐當”一聲放在桌子上,朝趙敏說道:

“算了,你的條件,我大概是肯定做不到的。”

沒想那趙敏不依不饒,纏著孟修遠說道:

“著什麼急嘛,先聽我說完這條件也不遲。”

隨即沒等孟修遠答話,她便兀自繼續出言問道:

“大哥哥,你可知我小時候的志向是什麼嗎?”

孟修遠不懂趙敏為什麼會突然問這話題,略微沉吟,而後輕聲答道:

“不知。”

趙敏指了指桌上的屠龍刀,氣勢十足地朗聲說道:

“我自小便想似我先祖那般,於戰場廝殺,開疆拓土。

我的祖先是成吉思汗大帝,是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這些大英雄。

只恨我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轟轟烈烈地幹一番大事業。”

“哦。”孟修遠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靜待趙敏下文。

果然,再下一句話,便是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可你知道麼,自與你相見那時起,這一切便漸漸地都變了。”

趙敏說話間,臉上豪氣收斂,反倒漸漸布上一層憂鬱神色。她將酒壺中餘下的那點底子盡皆倒入杯中,而後一飲而盡:

“你同我說的那些話,一直就在我腦子裡轉圈。

什麼‘朝廷不給百姓活路,逼著百姓造反’、什麼‘蒙古人昏庸殘暴,不過百年便搞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我曾經竭力地想要去證明,你說的這些話都是錯的。

可是,我終是做不到。

那時我才明白,你可能確實是一個大好人,真的沒有騙我。

所以自那以後,我便不再想要參與爹爹與哥哥他們的那些事情,不願與天底下那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為難。

即使是前幾年,爹爹他主動想要放權給我,讓我藉著府中諸多高手的幫助,去對付中原武林的江湖群豪,我也以沒有興趣為理由給推拒了,惹得爹爹他對我有些失望……”

言至此處,趙敏突地站起身來,走到孟修遠身旁三尺之內,盯著孟修遠的眼睛說道:

“可是大哥哥,你可有替我想過,我究竟該怎麼辦?

我終是一個蒙古人,是大元朝廷的郡主。

難道只因這朝廷不清明、天下百姓受苦難,我便要坐以待斃,笑呵呵地等著這些叛臣賊子來殺我的頭麼?”

說至最後時,趙敏那星眸俏目之中不由得顯露出一絲哀怨與愁苦,直盯著孟修遠的雙眼似在尋求一個答桉。

而孟修遠聽完趙敏的這一長串話,則是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從道理上來回答趙敏這話。

趙敏見孟修遠如此,又指了指那屠龍刀,接著認真開口說道:

“大哥哥,我願將這屠龍刀送給你,只請你幫我出個主意。

於這世道之中,我究竟該怎麼做才算恰當?

該怎麼做,才能既安良心又安性命?

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再與我為難?”

趙敏這一連三問,問得情真意切,讓孟修遠難以再保持沉默。

因此,孟修遠深出了一口氣,抬頭望向趙敏,坦然說道:

“小郡主,我也不知怎的才算恰當。

只是看在你十年來救助無數百姓的份上,我願與你講些心裡話。

大元朝廷氣數已盡,這次終是難以再壓下起義的漢人。

你還是早為自己做安排,往草原上去打算吧。

想來以你汝陽王府的實力,再不濟,讓你安穩富足地度過一生也是能做得到的。

大勢如此,非是一兩個人能夠阻攔。

越早接受事實,你往後也才能越過得平安喜樂。”

趙敏聞言,以她之聰明才智,自然是看出了孟修遠這講的確實全然都是心裡話,也都是為她著想。

可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難過,情不自禁地扯住了孟修遠的手:

“難道這其中,真就沒有能調和的可能了麼?”

孟修遠聞聲搖了搖頭,不著痕跡地將她的手推開,誠懇說到:

“今時今日,應當是不能了。

或許要到幾百年後,咱們蒙人與漢人,才能真地親如兄弟,和諧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