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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斬將刈旗,萬軍辟易

孟修遠轉身望去,見來者身形魁梧、滿面風霜,正是久未相見的蕭峰。

不過未待他開口應聲,床榻上的耶律洪基便已經被驚醒:

“來人,有刺客……”

耶律洪基心思矯捷,睡夢中剛一睜眼,見營帳之中突然出現兩個陌生人,便知道事情不妙,不做絲毫猶豫,一邊大喝,一邊摸向枕下寶刀,意欲翻身噼開背後營帳,就近先行逃離。

不想,他明明是鼓足氣息想要大喝,可話一開口,竟是聲細如蚊,只有帳篷內的孟修遠和蕭峰能聽得到他的聲音。

而他那抓著寶刀的手,則是同樣使不上一點力氣,勉強從臥榻之上爬了起來,剛想移步,卻是雙腿一軟,又跌坐回了床上。

“你們……你們對我做了什麼?!”

耶律洪基雖身為遼國皇帝,一生經歷許多大風大浪,可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之事。兼之深夜突被刺客闖入營帳,只道是自己命在旦夕,不由聲音中也有些倉惶。

孟修遠聞聲,只輕輕朝那耶律洪基瞥了一眼,卻是先不理他,轉而朝蕭峰拱手道:

“蕭大哥,別來無恙……”

蕭峰見孟修遠仍是以這麼敬重的態度面對他,不由稍稍一怔,片刻之後,才輕出了一口氣,開口嘆道:

“孟兄弟,幾月不見,你功夫又厲害了許多。

到現在,連我也看不透你了。”

蕭峰能瞧得出,耶律洪基此時狀態古怪,是因為被封了經脈穴道。而且這封穴手法極為高明,只以真氣堵塞其大半經絡,卻是不完全封死,使其仍能略微活動發聲,卻是虛弱無力,無法高聲引來衛兵、亦無法動身逃離。

他自認這般點穴功夫,自己倉促間是很難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蕭峰自進入營帳以來,一雙眼睛一直都盯在孟修遠的身上、沒有絲毫偏移,可即便這樣,他卻仍沒能發覺,孟修遠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的手。

兩相疊加之下,蕭峰能夠瞧出,眼前這位孟兄弟的功夫明顯相較少林寺時更有進步,已遠不是他能相較的了。

孟修遠聞言,也不與蕭峰客氣,點了點頭,而後便開口直言問道:

“蕭大哥,你說不讓我傷這遼皇帝,為什麼?”

提及正事,孟修遠面色肅然。他雖知以蕭峰為人,絕不可能相助遼國攻宋,卻也想聽他親口說說原因。

蕭峰望了臥榻上的耶律洪基一眼,以內力朝孟修遠傳音道:

“孟兄弟,你今日殺了遼帝,確能使得遼軍暫時退兵。

可不用一年半載,遼國便會有新的皇帝,又會垂涎宋國領地,再起兵事。

不說到到時候遼國已有此次前車之鑑,提前多做準備,你是否還能再成功刺殺。

只說於此過程中,不知道有多少無辜遼國百姓,要在那些貴族的權利爭奪之中慘遭橫禍。

孟兄弟,我是契丹人,從小在宋國長大。

遼宋兩國百姓受難,我皆是不願見到……”

說至此處,蕭峰稍稍一頓,一雙虎目直視孟修遠,接著坦然道:

“你是土生土長的宋人,一心為大宋考慮,無可厚非。

加之你此刻功夫,顯然已非我能匹敵。

若你覺得我所言不對,自可先來殺我,再斬遼帝。

各為其國,各為其民,今日我便是身死,也不怨你。”

孟修遠聞言,當即眉頭微皺。可待稍稍思慮之後,卻也覺得這位蕭大哥所說確實肺腑之言。

以蕭峰身世,心中有此所想,確也是再正確不過。

半晌之後,孟修遠突地點了點頭,朝蕭峰道:

“那蕭大哥,此事你想怎麼解決?”

蕭峰見孟修遠鬆口,心中很是高興,當即便欲再向孟修遠解釋。可他尚未開口,便被一旁的耶律洪基打斷道:

“你們兩個,既要殺我,何不快些動手?

當著我的面,還要鬼鬼祟祟地行事,打的什麼主意?!”

耶律洪基不懂內力傳聲,只見孟修遠和蕭峰二人相對而立、口唇微動,明明是在對話,卻聽不到聲音,不由心中煩躁,覺得這兩人好似在玩弄到手的獵物一樣羞辱自己。

蕭峰望了孟修遠一眼,見他面色澹然、並無表示,當即領會其意思,徑直走向耶律洪基的床榻之前,躬身拱手。

“只請陛下答應我一件事,我便當即離去,再不打擾。”

耶律洪基聽蕭峰如此客氣說話,心中不由十分意外,下意識地再去上下打量蕭峰,見其身形雄魁、豪氣四射,當即腦中靈光一閃,開口問道:

“你是契丹人?”

蕭峰聞聲點了點頭,默不作答。

耶律洪基聞言心中十分復雜,下意識地便想要斥責蕭峰是“亂臣賊子”、“無恥叛徒”,可卻怕激怒了眼前兩人,所以話還未出口便收了回來,轉而面露微笑地說道:

“你說便是,無論是金銀財寶、官爵美人,對我都算不得什麼。

兩位有何求懇,我無有不允。”

蕭峰開口道:

“陛下已是我二人的俘虜,照咱們契丹人的規矩,陛下須得以彩物自贖才是。

我不要別的,只要陛下金口一諾。

請陛下答允立即退兵,終陛下一生,不許遼軍一兵一卒越宋遼疆界。”

耶律洪基聞聲,眉頭微皺,臉上難以再保持笑意。片刻之後,他沉聲道:

“此時非同小可,我若不允呢?

是便要殺了我麼?”

蕭峰毫無遲疑地點了點頭,開口肅然道:

“若陛下覺得宋國國土,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那我便也不得不為之。”

耶律洪基聽得蕭峰聲音之中的肅殺之氣,不由渾身寒毛豎立。再想自己此時處境,若兩人要下毒手,確無生還的機會。

身為大遼皇帝,耶律洪基自然惜命,略微猶豫之後,最終還是朝蕭峰點了點頭。

見此一幕,蕭峰還未再開口,卻聽身後孟修遠搶先一步問道:

“蕭大哥,咱們倆今夜一走,這耶律洪基若是反悔違約,該當如何?”

耶律洪基聞言輕哼一聲,開口道:

“我契丹人守信重諾,一言既出,又怎麼會反悔?!”

蕭峰搖了搖頭,不理耶律洪基,向孟修遠認真解釋道:

“孟兄弟無需擔心,我早便有了計劃。

這位陛下所言不虛,遼國人確實普遍守信重諾。

只需讓這大遼皇帝鳴鑼敲鼓、召集部隊,然後在數萬遼軍面前立誓,永不再侵犯宋國即可。

如此,倘若他日後反悔,那不僅大遼舉國上下都要瞧他不起,其他遼國貴族、將軍更是可以此為理由,號召手下謀反。

到那時候,別說南下攻宋,恐怕他這皇帝之位都怕坐不安穩。”

孟修遠聞言,朝蕭峰問道:

“蕭大哥,你說的這事,不說是否一定可行。

只說這耶律洪基召集數萬大軍合圍在一起,咱們恐怕不好脫身吧?”

蕭峰似是早便猜到孟修遠會有這麼一問,當即答道:

“若孟兄弟信得過我,請你先行離開這遼軍大營。

留我一人在此,看著這位陛下即可。

我功夫雖不如你,可在三尺之內,若他有什麼異動,我卻也是有必殺他的把握……”

孟修遠聞言一愣,再細看蕭峰,卻見他面色決然,顯然是已下定決心,留下來孤身一人涉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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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一幕,孟修遠心中慨嘆之餘,突地搖了搖頭:

“無需如此。蕭大哥,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咱們先走吧……”

說著,孟修遠走向床榻上的耶律洪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而後朝他澹然說道:

“你最好記住今夜之事,莫要忘了自己的諾言,立即撤兵,終身不可再侵犯宋國。

如若不然,哪怕你藏在千軍萬馬之中,我亦會來取你性命。”

言畢,孟修遠當即也不讓蕭峰多言,拉著他似一陣風般消失在了營帳外。

……

孟修遠和蕭峰出遼軍大營時,夜色尚深。兩人藉著薄雲後面的隱約月光,在山路上飛縱。

行路之中,孟修遠與蕭峰言語不多,可卻也不見什麼隔閡。兩人默契地都沒有提以前之事,而是只說最近情況。

原來,蕭峰這幾日之中,一直便也在遼軍大營之中行動,一邊破壞遼軍的軍械糧草,一邊尋找耶律洪基的位置。

遼軍大營之中戒備森嚴,他雖武功絕頂,面對數萬大軍卻仍是需要小心。相較於孟修遠這來去彷若鬼魅一般的輕功,效率自然低了很多。

直至今夜,他才是恰好和孟修遠一起找了那耶律洪基的位置。

說完這些,蕭峰沉默半晌,突地問出了心中疑惑。

“孟兄弟,你如此行事,不怕那遼國皇帝反悔麼?”

孟修遠聞言搖了搖頭,朝蕭峰解釋道:

“若那耶律洪基是個言而有信、顧慮自己性命之人,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違背諾言。

而若他真的是一意孤行想要侵犯宋國,那無論在多少士兵面前起誓,他將來都會想盡辦法扭轉輿論、蠱惑人心,叫遼軍再次心甘情願地再來南下。

此刻咱們一走,他便是沒了威脅,該要顯露本性了。

結果如何,天亮之後,自是會見分曉。”

蕭峰見孟修遠一副篤定模樣,卻也不好再出言反駁,只能默然點了點頭。

山路幾轉,孟修遠帶蕭峰到約定好的地方,與王語嫣會面。

王語嫣和蕭峰並不熟識,也就沒有多聊,只互相客氣兩句,蕭峰便坐到一旁樹下,閉目養神休息,靜待明日一早的結果。

而王語嫣則是心中好奇,和孟修遠到一旁僻靜之處,向他詢問起了這一夜遼軍大營之中發生的事情。

待孟修遠將事情經過簡單敘說過一遍之後,王語嫣當即便察覺出了其中問題:

“孟公子,依我看來,你從一開始,便沒想過要饒那遼國皇帝性命吧……”

孟修遠聞言有些驚奇,暗道這姑娘果然心思玲瓏,將他想法猜得一清二楚,不由點頭應是:

“對,我不相信他的什麼誓言,也不敢賭他們遼人會不會那麼在乎信譽。

殺了他以震懾後人,才是更穩妥的辦法。”

王語嫣接著追問道:

“那公子你今夜為什麼不動手?

打草驚蛇,恐怕日後再要殺那遼國皇帝,恐怕難上許多吧?

你如此曲折行事,只是為了遷就蕭大俠,讓他心裡過得去麼?”

這次孟修遠聞言卻是搖了搖頭,微笑說道:

“不,此事蕭大哥無關,我本也就沒想過讓那耶律洪基死得這麼無聲無息。

我若是今夜潛入營帳之中殺他,那我便只是一個刺客,震懾之威不夠。

後來那些做遼國皇帝的人,未必便會因此而心生畏懼,不敢南下……”

後面的話孟修遠沒有說完,王語嫣卻是已經猜到,當即一雙美目瞪圓,望著孟修遠略有些擔心地問道:

“孟公子,你真有如此把握麼?軍陣兇險,可是與江湖廝殺不同……”

孟修遠聞言沒有回答,只是勸王語嫣稍作休息,待天亮之後,自然見得分曉。

……

如此,三人便在這山林之中暫歇了兩個時辰。待天色漸亮,突聽得聽得轟隆隆、轟隆隆悶雷般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顯然是大隊的馬蹄震響。

三人聞聲互換一個眼神,當即齊往山巔奔去,攀至高處再向下望,便見果然是大批遼軍兵馬正朝雁門關而來。

一眼望去,東西北三方旌旗招展,不知有多少人馬,好似無邊無際。

“這大遼皇帝,竟真不信守諾言?!”

蕭峰見此一幕,不由虎目通紅,雙拳緊握。

本來,若非他的阻攔,那孟修遠昨夜一定是能殺那耶律洪基的。

偏是叫他攔下,說什麼麼要討一個約定,叫其有生之年不得南侵大宋。

哪想得,這耶律洪基竟只是兩個時辰之間,便已經顯露了本性,依舊派兵來攻。

若是因此雁門關破,那便都是他蕭峰的責任。

蕭峰舉目向南望去,眼前似乎出現一片幻景:成千成萬遼兵突破雁門關,向中原腹地衝去,房舍起火,烈焰沖天,無數男女老幼在馬蹄下輾轉呻吟,羽箭蔽空,宋兵遼兵互相斫殺,紛紛墮於馬下,鮮血與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思至此處,蕭峰突地身子一顫,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氣,朝孟修遠道:

“孟兄弟,是我錯了。

你有何計劃,但請說來。

我蕭峰今日即便拼上一條性命,卻也要彌補過錯!”

孟修遠搖了搖頭,朝蕭峰道:

“蕭大哥無需如此,還請你在此保護好王姑娘便是。

我昨夜既和那耶律洪基定下約定,便自是有辦法履行……”

說話間,孟修遠已經飄然從山坡落下,身形直奔那遼國大軍而去。

未待他衝入遼軍陣中,便已經運足內力,朗聲說道:

“耶律洪基,你既言而無信,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以孟修遠此時功力,這一聲高呼,當即傳遍雁門關前整片峽谷,無論是雁門關上守衛的宋軍,還是這數萬遼軍,全都覺得耳邊好似有驚雷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