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師姐！？”
姬逢半分不曾想到“無香子”就是許多前前下山的袁師姐。等他出了聲, 一切已是覆水難收。
拓跋燾蹙著眉頭，他開始思考姬逢有多大的可能性已經被葉棠收買。然而從他的眼前不斷傳回來的訊息來看，除非葉棠不是一個人, 是一對雙胞胎，否則她不可能一方面待在拓跋渾的身邊為拓跋渾出謀劃策、收買人心，另一方面又跑到九霄山那麼遠的地方去。
要知道一年多前九霄山還在劉宋境內。是拓跋燾親自率軍南征這才將北魏的邊境線又往南邊的方向推過去許多。
這次九霄山派出的蔡夏一行身份都不算太高，可見九霄山的牛鼻子道們並不打算馬上就與北魏皇室乃至可汗拓跋燾結交, 因為他們擔心劉宋還會打回來。畢竟若是九霄山與北魏走得太近, 劉宋萬一打回來九霄山可就要被當成典型的叛徒。
只是要九霄山拒絕與北魏來往也是不可能的。
九霄山已在北魏境內, 這要燒要剮還不就是可汗一句話的事？九霄山的道士們不敢惹火拓跋燾, 蔡夏一行前來與其說是來為拓跋燾鑑定葉棠的身份, 不如說是來配合拓跋燾便宜行事。
倘若姬逢沒有一下子叫出葉棠的-名字, 那麼即便九霄山真有“無香子”其人, 在拓跋燾的示意之下蔡夏一行也能咬定不認識有個叫“無香子”的坤道。
偏偏姬逢就是叫出了聲。
姬逢不是不明白其中利害, 只是見到葉棠的那一瞬, 這些利害關係都被懷念感衝到了腦後。等他想起自己是做什麼來了, 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與葉棠寒暄, 能不能為拓跋燾從葉棠的套出些有用的情報來。
“我一直久仰無香子的大名！不想袁師姐就是無香子！您是二十年前下的山吧？是好久不見！大夥兒當年都說您下山是還俗嫁人去！原來袁師姐您還是坤道！您怎麼忽然自稱起‘無香子’來了呢？”
葉棠聞言溫和地笑著糾正：“你記錯, 貧道下山不是在二十年前，是十八年前。十八年前你還是個小不點兒呢, 如今也長這麼大了……真是時間不饒人。也難為你還記得九霄山有過貧道這麼個人。”
姬逢面上一紅, 心中有些羞愧——原來面前的人真是袁師姐，虧他還故意說錯她下山的年份, 想故意試試師姐。
“坤道本就少有，師姐過去又彈得一手好琴，我記得是應該的……對師姐，你還彈琴嗎？”
姬逢記得師姐好琴, 他來北魏之前一位師伯正好提起他袁師姐的絕美琴音。他想著若是師姐還彈琴，作為賠禮他可以讓人去九霄山取他收藏的那把“九環”來給師姐。
葉棠卻是搖頭：“早就不彈了。”
花弧哪裡會花袁氏彈琴的功夫？嫁人之後沒過一個半月花弧就偷偷把花袁氏的琴給賣。要不是樂譜賣不出去，花袁氏箱子的那本樂譜也不可能被花弧拉下。
姬逢大敢可惜：“為何？”
葉棠皺眉笑：“彈琴救不世人。再美的音律也阻止不戰爭。”
姬逢等道士心中一震，一時訥訥。
拓跋燾旁觀至此，忽然插嘴：“同門敘舊，一定有許多話想說。朕為諸位道長設宴席，宴上諸位大可儘性。”
潛臺詞就是：現在你們可以打住了。
聽到拓跋燾的逐客令，一行人中身份最高的蔡夏連忙率先低頭：“貧道多謝可汗。可汗事忙，不用照顧貧道我等。我等自會歇息，等待赴宴。”
“嗯。”
拓跋燾頷首，侍衛便又開啟房門，請走蔡夏等人。
葉棠沒被允許離開，所以在姬逢一步三回頭地走之後，被侍衛關上門的房間裡又只剩下她和拓跋燾。
“沒想到你還是九霄山的坤道。”
一副明人不說暗話的態度，拓跋燾起來有些傷腦筋：“這下朕可沒有你的把柄。”
葉棠笑笑：“可汗是天子，天子要他的臣民做什麼，他的臣民就得做什麼。可汗不需要貧道的把柄也大可差遣貧道。”
拓跋燾抬起眼來，一雙眼睛深邃銳利，猶如瞄準獵物的鷹隼。
“若朕說朕想要你入宮呢？”
葉棠沉默一秒，隨後道：“貧道不明白您的意思。”
北魏雖不像劉宋重男輕女的那麼厲害，但要說北魏尊重女性，那就是個笑話。
北魏的前朝與眾多的皇朝一般不允許女人為官，北魏的後宮更是有“母死子貴”這種為了不讓外戚干政而弄死所有皇位繼承人母親的糟粕傳統。
假使拓跋燾能為葉棠開個先例、允許女人為官。葉棠想或許自己和拓跋燾之間有得商量。但是——
“無香子，朕希望你能還俗並進入朕的後宮輔佐朕。朕許你夫人之位。”
果然。
葉棠失笑。
瞧見葉棠笑容中透出的不屑，拓跋燾有些困惑：“夫人之位遠比貴人、椒房都高。朕認為這對你來說是個不差的條件？還是說你想要昭儀之位？你的身份不足，便是能力再高，也難讓人認同你做昭儀。”
拓跋燾刻意不提“皇后”二字，不是他認為葉棠的野心只到昭儀的位子。是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葉棠：皇后的身份你想都不要想。那不是你能肖想的位置。
感覺自己的情緒過於外露，葉棠快斂起了自己笑容中的不屑。
為什麼古往今來男人總以為給女子最高的褒獎就是讓她做自己的女人？
那是因為這樣做的成本最低。
男人有能力輔佐帝王，帝王便給男人封侯拜相。因為帝王知道自己若不足待遇，其他男人就會跳起來試圖推翻他的統治。
女人就不同。女人被馴養得天真柔弱，道德感高於一切世俗的欲-望。對愛情與人性心存幻想，有情飲水也能飽。
女人有能力輔佐帝王，帝王把女人扔進自己的後宮，那不過是又想要女人的能力，又不願意給其封侯拜相的待遇。
說白了，感情是男人積極營銷的奢侈品，專門用來套牢給從小就被當洗腳水養、在情感上一如乞丐的女人。讓女人白白……哦不，是倒貼自己地給丈夫打工。帝王之家、高門士族不過是其中縮影。
“阿渾與你年紀相差太多，他再喜歡你，你也成不他的正室。”
拓跋燾一句一句說著，諄諄善誘。
平心論，拓跋燾確實在他的認知範圍內葉棠最好的條件。只是身為男人的他永遠跳脫不出、也不可能去為了一個女人跳脫出男人制定的侷限。
“你現在還有兩分顏色，日後你年老色衰，又如何綁住已然長大的阿渾的心？”
葉棠聞言溫柔一笑，眼角眉梢都帶著義無反顧的摯：“多謝可汗提醒，只是我意已決。”
這次葉棠沒有用“貧道”自稱。這便是說她說這句話時不是用出家人的身份來說的。
拓跋燾心下微微可惜。他是真的非常想得到無香子這個人才。
拓跋渾這些年在草原上逐漸勢大，南涼、北涼還有西涼已然被他吞下。柔然中近一半的部落已經向拓跋渾臣服。拓跋燾下頭已經有不止一個將軍請他提防自己的這位阿弟。
可拓跋燾心中雪亮。
拓跋渾或許是一名勇猛的武將，卻不是有腦子能摁住這麼多勢力的君主。但無香子將他阿弟變得如此強大對他阿弟來說不一定是件好事。
因為他阿弟越是強大，他這個做阿兄的可汗越是不能讓他阿弟好過。無香子留在他阿弟的身邊，那是會害了他的阿弟的。
但如果無香子能成為他的夫人，所有問題就都能迎刃解。他阿弟的會變成他的，他阿弟也能在他的照拂之下擁有除了可汗之名外的一切。
怪只怪無香子野心太大，連可汗夫人的位置都滿足不她。
……她以為她有本事讓阿渾成為可汗，自己成為皇后嗎？
可笑。
她這麼一把年紀，就是成阿渾的正室也難生下孩子。
沒有男嗣，再高的身份也不過鏡花水月。她就算已經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也是要被廢后的。
“既然你心意已決，朕也不再勸你。”
拓跋燾眼中的遺憾是實實在在的。
“可惜。若你身為男子，這天下本應有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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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棠沒有答話，只是笑著朝拓跋燾行禮。爾後請求退下。
拓跋燾允許葉棠退下，葉棠便神色分毫不變地離開拓跋燾的書房。
……
暴躁的拓跋渾活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虎。他在房內踱步徘徊，大有種逮著誰都要咬上兩口的質。
“將軍，您這是怎麼？”
被萬忸於惇當救命稻草的葉棠被萬忸於惇推進房中，萬忸於惇則在門外趕緊關上門，還拿自己的背當鎖，把門給鎖好了。
同樣在門外不敢進去觸拓跋渾黴頭的賀蘭景也背過身，與萬忸於惇肩並肩站在了一起。
“我還能怎麼！？我——”
到葉棠的臉，爆發的活火山一秒把自己要噴出來的岩漿咽回去了一半兒。
“無香子！你回來了！？”
“是。貧道與宮中的舊識續完舊回來了。”
葉棠被拓跋燾召入宮內十餘日。拓跋渾差點兒就要當葉棠已經掉腦袋。他今日被拓跋燾召去，又被拓跋燾指一門婚事。要不是想著葉棠還在拓跋燾手，拓跋渾當場就能和拓跋燾翻臉。
“你沒事兒吧？哪兒哪兒都沒事吧？”
拓跋渾慌忙檢查了葉棠一遍，見葉棠身上沒可疑的傷口，人也沒瘦，這才松下肩膀，長長地喘口氣。
“貧道無事。倒是將軍，您為何這般暴怒？”
“還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那佛狸伐……”
我指門親事。
瞧著葉棠的臉，拓跋渾說不出後面這半句話。
於是他改了口：“……塞個裨將我！”
“哦？”
“這花木肯定是他的眼線！該死的佛狸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