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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魚龍舞(下)

“太臭了!大人,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四名契丹豪客盡皆以袖掩鼻,跟在首領身邊不住鼓風將湧到左近的臭氣驅開,幾人面上早生出疲倦之色,可是陣內的霧氣竟似無窮無盡,一波才消一波又起,團團湧動,還散發著驚人的惡臭。身邊另有幾人是負責擊塌土臺的,可是這些土壘也跟霧氣一樣,一包才剛平伏,一包又起,讓大夥兒倍感無奈。“這陣文很不簡單,可自行修補陣基,若不能將陣眼或陣元找出來,就是把大夥兒累死了也吹不完這臭霧。”

陣眼,陣元。

那首領大人皺緊了眉頭,他怎會不知此時應該先找到這兩個關鍵之處!可是派出去的人尋了一刻多鍾了,到此時還沒稟告呢,耳中聽見下屬低聲抱怨,鼻中聞著臭不可當之氣,心中不耐登時衝到了頂點,便向霧氣裡喝道:“都還沒找到麼?”

“回大人,還沒找到!”

“回大人,沒找到!”

“沒找到,大人。”

六個方向傳來六個否定的回答。

姓胡的小賊!如此奸猾!小小年紀卻狡獪的跟經年老痞一樣,一個倉促佈置的陣法,陣眼和陣元都能藏得如此隱秘。

“行了!都別找了,所有人都給我集合回來!”眼見著入陣半天,連陣法的奧妙都沒弄明白,己方人手卻已經讓那劇烈無比的臭氣弄得雙目通紅煩躁不堪,首領大人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毀陣基!”

胡炭的這個陣法不光陣眼陣元難找,還相當陰毒。浮沙,陷坑,雷閃,神出鬼沒的火焰,莫名其妙會自己崩塌的土臺,還沒死絕的羅門教的毒物們……這些還是小道,真正可怖的是那種無處不在的臭氣,就如同萬斤魚蟹堆集於岸、腐爛流沫,還夾雜著無數死鼠和臭雞蛋。

那實在太可怕了!在此之前,契丹眾人從沒想過臭氣也可以有如此令人髮指的功用,周身環繞著這些猶若實質的氣味,不用多久就被燻得心浮氣躁,眼目流淚,進而手足發軟,麵皮熱漲難耐。就算是用衣袖厚厚覆住口鼻,也沒見臭氣減輕多少,似乎周身毛孔都在翕張吸納這些汙濁氣息。只可憐了被困在陣中的一眾英雄們,被霧氣遮蔽了視線,照明術的效果又被焦黑的土層減弱大半,又被燻得冷靜全無,幾員勇猛奔突的好漢就這樣稀裡糊塗的掛上了彩。有人腳掌鮮血淋漓,有人頭臉染沙,有人衣衫盡毀,有人鬚髮聳立,所有人昏頭漲腦精神萎靡。

在這樣的情形下,再不當機立斷,只怕真要在陰溝裡翻船。

“大人!”幾個屬下聽到首領要毀陣基破陣,無不大驚。毀陣基是最愚笨的破陣方法,就像拆房子不推柱倒梁卻去深挖地基一樣,不僅耗力,而且耗時,大夥兒在這惡臭裡才一刻來時就已經恨不得把鼻子埋進土裡避上一避,真要用這個法子破陣的話,耗上一兩個時辰,那可怎麼忍受!

“不這麼破陣的話,等到明天大夥兒都出不去!難道要等他的陣元自己消解掉?”

這更是混賬該死的選擇。

聽到可能要在這惡臭裡呆足一天,所有人都忍不住要生出絕望之感。

兩害相權取其輕,在驚恐的驅使下,所有人都效率非凡,當時都是立即小跑過來聚集。他們繞在這個陣法裡面尋找陣眼和陣元,已經焦急半天了。胡炭動用了些古怪,怕是用上了障眼術或是迷魂法之類的旁門左道,剛才一群人來來去去四處尋找,從地上的腳印看,卻似乎都只在小範圍內兜圈子。不管是直走,斜走,忽左忽右繞圈走,大夥兒總都會回到原地來,也不知這殺千刀的小賊怎麼辦到的!

這樣佈設鬼巧的能耐,已經是大家的手段了。

在首領的佈置下,一行人開始尋找陣座的弱點,向著氣息較弱的方向一路破壞。這裡陣基無外水和土,用火術和兵刃強行鑿路,集三十餘人之力一齊攻擊,衝出一條路來終究不難。果然,胡炭用來做陣元的符力畢竟微弱,陣基便也不太穩當,三十多人合力只是花費了半個時辰,便徹底走出了陣術範圍。胡炭的這個陣法真是說不出的古怪,幾十人明明都聚在一齊直走,肩踵接抵,半路中卻仍然時不時有人莫名其妙向左右拐去,彷彿給鬼迷了魂魄一般。好好的一支隊伍,到後來歪歪扭扭竟被拉長成了水蛇過江。

“土地換置符!”待得破壞陣法重新履足雪地,看明白埋在焦土下面物事,那首領大人忍不住一陣狂怒,一個空心掌,將半埋在浮土裡那幾張黃符震成了碎片。方圓十餘丈的陣型,給人的感覺竟如數十丈寬闊,原來就是這破符咒作的祟!走到符咒作用之地,人便會被移動位置,還無知無覺,難怪一眾人怎麼走都走不成直線!

憤恨過後,再清點人手,看到幾個頭足鮮血淋漓卻因遠離惡臭而欣喜若狂大吸空氣的傷員,幾個中毒大吐的倒黴蛋,再一干頭髮蓬炸開,黑烏著面龐睜著無辜大白眼睛的鬼一樣的部屬,那首領不由得啞然無語,只覺得胸中鬱郁,甚至對胡炭都生不出憎恨來了。

小賊很陰毒,功力粗淺不值一提,但害人的道行卻著實不淺。他的陣法並沒有什麼出奇的殺傷,符元微弱,但在陣遮和鬼巧上卻是別具心思。分派出那麼多人手都沒能找到陣元和陣眼的準確位置,想來繼續找下去,只怕花費的時間可不止半個時辰。陷住三十多人近一個時辰,使得追擊延後,不管怎麼說他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再配以那些可惡的臭氣……首領實在不願再去回想了,這才是這座陣法最大的噩夢,彷彿人只要稍稍一動念,口鼻心肺就會再次瀰漫出那種讓人恨不得深扎進雪水中徹身洗濯的噁心東西來,明明不過是小童惡念之下的產物,卻能讓一眾契丹人變得如此忌憚狼狽,這是其他更高明的毀傷之術都無法辦到的。

看看身前這些像鬼多過像人,只因重呼乾淨空氣而掩不住眉梢喜意的漢子,哪裡還是先前那樣豪氣勃發,一心殺敵的精幹之士?胡炭用一個倉促佈置的陣法就搞得三十多名夜鷹志氣全無,這樣的手段只怕也不能單單用無聊和惡趣來評述。

“給上河村再發急訊,目標實力超過估計,讓他們動用一切手段,只要把這小鬼攔下!”

這次再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啊嚏!阿嚏!”胡炭在馬上連打了兩個噴嚏。秦蘇向他投去關切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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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經收功了,就把衣裳扣好,別著涼了。”

“知道啦,暖著呢,怎麼會著涼,”胡炭道,“一個噴嚏是想,兩個噴嚏是罵,這是有人罵我!”小童揉著鼻子,嘟嘟囔囔,“看來剛才布的陣法網住了不少大魚,他們唸叨我了。”他對自己佈置的陣法頗為得意,想象著陷入陣中的敵人被雷符、流火和浮沙搞得焦頭爛額的狼狽摸模樣,小童忍不住精神一振,咧嘴嘻笑起來。

“一定很好玩,可惜沒能親眼瞧見。”胡炭在心裡說。“最好多燻死幾個王八蛋。”

小少年生性樂天,一點小小的好事就能讓他暫時拋開憂慮。可是其餘眾人卻沒他那樣的好心情了,雷大膽一臉陰沉,攥著馬韁跑在佇列最前,只默不作聲的趕路。這裡距離穎昌府還有一日夜的路程,也不知道師尊現在處境怎麼樣,想到師傅負傷奔逃,孤立無援的景象,光頭壯漢心中便被憂慮填滿了,口中只不斷喝駕。

郭步宜堪堪與雷閎並行,經歷一場激戰,這個神秘的年輕漢子卻也沒多少話,面色仍是一片平和。

此時一行人正馳在京前鎮南邊一百四十餘裡的官道上,戌牌過半,天幕沉暗,四野黑如墨染,大路幾難辨識,距離伏波橋那場突圍已經過了三個多時辰了,雷閎、秦蘇,胡炭幾人都已習慣這樣的紛爭逃亡,心情多已平靜。可是坎察和穆穆帖卻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兀自未能消除憂慮,策行途中不住的回頭張望,只擔心追兵會突然掩殺而至。

“雷叔叔,停一下吧,馬匹快要不行了。”感覺到坐騎的速度已經明顯慢下來,腳步虛浮,再硬逼著趕路,只怕反而欲速不達,胡炭便向雷閎提議道。也難怪,從午飯後一直到此時,幾匹馬幾乎沒有停足的時候,五個多時辰的疾行,縱是千里駿馬,體力也要消耗殆盡了,這還虧得兩個胡人多帶了馬匹,眾人輪番換乘,若不然,只怕更早一些,馬匹便要不支。

“咱們休息一會再走,可別把馬累壞了,明天我們還指著他們代步呢。”

雷閎皺起了眉頭,抬眼展望前路,可是極目之處卻只黑沉沉的一片,全沒半星燈火。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野空闊,寒風掃蕩,想要找個避風地將息積蓄馬力都困難。雷閎是恨不得一口氣直接就跑到穎昌府的,師傅的性命要緊,哪還顧得上愛惜馬力,可是胡炭說的也對,還不知道左近有沒有馬市,萬一現在就把這幾頭畜生累脫力了,再買不到坐騎,明天大夥兒可要徒步趕路了,那豈不是更耽誤大事。

“好吧,大夥兒先歇息一會,喝口水。”大漢說著,也不想找什麼避風所在了,就在大路正中勒停馬匹,拿著水囊跳下來,那匹健馬驟然歇氣,渾身筋肉直抖,只噗嚕嚕的不停打響鼻,周身上下汗氣蒸騰。

空中疾風呼號,隱約還有飛禽振翅的微響。

雷閎聽得明白,卻也懶得再做計較,眉毛一抬,冷笑著說道:“還真是賊心不死,這一路又都跟上來了。”這時兼程趕路,略覺疲累,他已不想再多費精神,這些眼探總是殺不完的,殺了一撥又來一撥,自己一夥人的行蹤算是全看在別人眼裡了。雷某人既有‘大膽’之名,又怎會懼戰避戰,他向來好戰鬥狠,自不會太費心考慮敵人的來路如何,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是神是鬼,遇不著便罷,遇著了最多又是一場激鬥。

幾人聚在一起,分吃乾糧。兩個胡人是驚弓之鳥,頗覺此地不安全,可是又知馬匹已不堪前行,當真是如坐針氈坐立難安,吃東西喝水的當口還頻頻向四處張望。

胡炭見他們緊張,也不知道該拿什麼話寬慰他們。個人經歷不同,兩個胡人一向養尊處優,想來進入中原許久,都沒經歷過真正的生死之戰,因此有這般反應並不奇怪。歇息了一刻多鍾,肚中填飽,幾人又將馬喂了,算著時間快進亥時,也不忙著立即趕路,各人拉著轡頭,沿著大路先徐徐慢走。馬匹跑了一天,體力豈是短短兩刻鐘便能復原,只能邊走邊歇,慢慢做打算了。

雷閎和郭步宜在前方一前一後的領路,秦蘇離二人約有數步,慢慢跟著,胡炭因要勸慰坎察,所以這時落在後面數丈遠,跟兩個胡人並行說話。

正踏雪行走著,穆穆帖忽然‘啊’的一聲,停住腳步,瞪著後邊的荒野立定住了。

“怎麼了?穆穆帖大叔?”胡炭問他,順他的視線望去,卻只見到一片起伏的雪坡。 “好像有人,一個黑影,突然的,現在不見了。”穆穆帖使勁揉眼睛,疑惑的向剛才發現異常的位置張望,可是遠處風吹雪丘,空闊闊的一片,哪有什麼黑影,幾節稀疏的枯草,比和尚的頭頂多不了幾根,顯然也藏不住人。穆穆帖見眾人都望著他,不禁有些慚然,笑道:“可能,是我眼睛花的了,看錯了。”

雷閎哈哈一笑,他的五覺要比眾人強健得多,若是真有人在遠處行走,踩在雪地上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他的耳朵。“穆穆帖大哥,你太緊張了,看來你們兄弟倆打的架還少,今天只是小場面而已,別擔心了,有我在呢,若是有人……”一句話沒說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郭步宜卻猛然色變,跳起來,猱身便向胡炭方向飛縱:“不好!小心!”

“呯!”黑煙從他身上一放而驟收,疾風驟卷,待得眾人目光瞧定,郭步宜已經瞬息平跨過三四丈距離,原先站立的位置只餘下一大團緩緩翻卷的濃密菸圈,他自己已站到胡炭身旁,將小童撥到自己背後,然後右掌立峰,急扣指訣,五團密如實質的黑煙便從他指尖湧了出來。

“大膽!中!”

“中!”

右手食指中指曲起急彈,“咻!咻!”的兩聲銳響,濃密的黑線繚繞著便從指尖激射出去,在前方六丈外擊中了什麼物事,‘嗤!’的便如落入油圈的火星,暗淡的綠光一閃,便有大團的黑色菸圈蓬然擴散開來。

眾人隱約間似乎聽見一聲低低的嗚咽,然後那團黑煙便被寒風吹得絲毫不見。

這下變生突兀,一眾人全都被郭步宜如臨大敵的神情和古怪功法弄得緊張起來了。

“什麼人?!”雷閎叱道。

“怎麼了?怎麼了?那是什麼?!”胡炭一邊問話,一邊忙不迭五件套防禦咒法上身。兩個胡人有樣學樣,葉繭和精砂金甲咒迅速加持好了。郭步宜此時哪裡有空答話,眉目冷峻,只是不停動作,厲聲喝著又在掌鋒上凝結出五個扭扭曲曲的咒字,將之彈入身前地面,然後兩隻手同時翻結,結了幾個繁複手訣,念起爆豆般急速的咒法。

“東牢關西牢關!南牢關北牢關!我指所向,四方淨壇,火命召請地殃陰將,並過路玄甲,鎮中護法!赦令!”

“砰砰砰砰!”似乎是幾個爆仗在地底下炸開,發出悶響。郭步宜身前的雪地上,如同潑過墨汁一般,一些不明的黑色之物如同老樹抽枝,枝蔓纏結,然後蛇群般向四個方向蜿蜒伸展開。

“大夥兒快上馬!儘快離開此地!我擋不了多久!”郭步宜向眾人喝道。

“空!”“空!”“空!”三聲響,幾條黑線似乎觸碰到敵人,當空又炸開大團黑霧,風聲裡面幾聲微弱的哭喊瞬息即消。

看見一向冷靜的郭步宜這番忌憚情狀,眾人哪裡還有遲疑,紛紛上馬,縱是不明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見他這般緊張神情,每一個人都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了。

“你們會不會善頌經?始生咒?萬物長生咒?阿難及身咒呢?”郭步宜急聲問道,問一句,眾人搖頭一次,倒是胡炭,似乎從郭步宜的話中察覺到了什麼,嘴唇微動方待說話,郭步宜卻已不給他機會,揚臉向雷閎喝道:“算了!雷師兄!帶著他們往正南方向衝!記得用雷火之術開路!這些是陰魂,死纏不休的,但他們怕正大陽剛的法術!我給你們斷後!”郭步宜說完,一把抓過胡炭的手臂,不由分說將小童的衣袖高高捋起來:“小胡兄弟,他們的目標是你!我將本命將神寄附在你身上,可以幫你抵禦三次附身,這些東西非同小可,你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要被沾染上!”

眾人看著郭步宜將自己的食指送入口中狠狠一咬,可是伸出來,指頭上卻沒有血跡,緩緩纏繞流淌而出的,是墨汁一般黑煙。

“本神立命!赤白青三鬼押門!赦令!”顧不上餘人驚訝的目光,匆匆在胡炭手臂上畫出如刀劃劍切般凌厲的符咒,黑煙觸膚即隱,郭步宜合了令,然後一掌拍在胡炭的坐騎額上,將一道黑氣送入馬匹體內。

“這畜生不會太容易受驚了,走!”

“駕!”雷閎再不多說廢話,拉動韁繩一夾馬腹,坐騎希聿聿嘶鳴,人立起來,抖擻精神重新撒蹄。瘋禪師的高徒難得對人如此言聽計從,但此時非彼時,他對郭步宜的功法幾乎全無所知,但是後者實力的強大是毋庸置疑的,讓這樣的高手都感覺得棘手,光頭壯漢不認為自己的能力能夠改變什麼。

“怕雷火是吧!好教你們得知,爺爺我姓雷,跟它們是本家!”雷閎哈哈大笑,說話間摩拳擦掌,將左手兩指搭上右腕,黑夜中紅光一耀,一條臂膀鼓脹起來,又是加咒驚雷箭的開手。“大夥兒跟緊了!跟著我衝!”壯漢意氣風發,爆喝一聲,直如當空炸雷。

馬匹顛簸,冷風劈面,前方看不見敵人,可是這些敵人本不像平常物事那樣可以輕易瞧見,雷閎未敢大意,馬行幾步過後,便在鞍上扭轉身軀,做起張弓之勢,然後勁氣轉心宮,束歸臂膀:“開!”

“隆!”一道驚豔的白光穿前直去,黑夜裡彷彿亮起無數燈火,將二十丈方圓的空地照得針影可辨,在小片刻的時間裡,這條荒原泥路彷彿變成了京都最繁華的不夜之街,光照徹明,嘈聲喧闐。

“開!”

“隆!”雷閎根本不等法術全部消沒,一見拳法散發的光芒低暗下來,第二箭便即催出。他今天憋了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使力。拳箭發出巨響,旋動著奔向前方,瘋禪師的功法走的正是陽剛霸道一路,這是蓄了大力的攻擊術法,可不光光是聲勢驚人,所經之處捲起狂飆,熾熱的氣息向四方輻射,在左右三丈內都是澎湃的拳勁,若無鋼筋鐵骨,可是當者立靡的。

“開!”

“隆!隆!隆!”

“開!”

“隆!隆!隆!”

五個人,七匹馬,便在雷大膽聲勢奪人的開路法中馬不停蹄向南急衝,漸行漸遠。郭步宜見一條路上幾乎燭照張天,炸聲不斷,不由得微微苦笑,這雷師兄,性情如此張揚,果然不愧‘大膽’之名。不過聽他喝聲裡中氣十足,顯然行有餘力,郭步宜也不如何為他擔憂。

注意力回到面前來,看見前方空中那些將散未散的黑煙已經聚起二十團之多,年輕的漢子不由得面色一峻。

活影!沒想到他們為了對付胡炭,竟然捨得下這麼大的本錢。旁人不瞭解這樣的物事,可是郭步宜功法特殊,與這些東西有千絲萬縷的聯絡,又怎會不知底細。

黑巫之術,在中原區域近些年來已經漸登大雅之堂,百餘年來,不乏有修習黑巫術的好手,為家國百姓,做出剖肝示膽豪邁壯事,當得起一個好男兒的名聲。正是這些英雄的壯舉,將黑巫術陰毒詭異的名聲漸漸扭轉,千百年傳學,至今日宋時終於生變。

可是在蠻夷塞外,黑巫術仍然沿承舊路,策術不憚其險,但求快捷,功法不忌其惡,但求效驗。活影,便是在契丹黑巫士中流傳出來的一種秘術,生奪敵人的魂魄,抽離七魄和天地兩魂,只餘命魂。之後將屍首徹底摧毀,命魂因此無依。因三魂七魄中,命魂是守屍魂,最能持久,也最戀肉身軀體,被巫術煉製過後,便可被引導來依附到敵人身體上。

這樣的術法極其詭秘,無形無蹤,而且平時也對宿主沒多大傷害,但被活影依附的人,終生雙魂附體,受想行識皆可被行術者干擾,而且活影有命魂的本性,一旦認身,極難除去,如此一來,宿主身在何方,所行何事,皆被行術者輕易掌握。

煉製一個活影,便需一個活人的性命,這巫術若被中原聞知,少不得又引來一場風波。且還不論煉製之中耗費的人力物力,單隻煉製的時間,每一個活影便需最少二十年方可受控,可見此物殊不易得,眼下為了對付胡炭,他們竟然放出如此數量的活影,可見其必果之志。讓郭步宜頭疼的是,活影本體是命魂,根本無法徹底滅殺。一人死去,肉身化泥,命魂最久可守在屍身邊三百年不散,可見其頑強。經過黑巫術引導固化之後,活影的執拗和生存能力更是大大加強,即便被攻擊迸散,不多時又可重新聚合回來,若不能尋到釋放的源頭,阻斷術者的指令,這些活影將會不死不休的追尋下去,刀山火海不避其險,千山萬水不辭其遠。

嘆了一口氣,瞧雷閎一行人頃刻已經遠在數里之外,郭步宜將身前的防禦陣撤了開去。他修煉的功法特殊,並不懼怕活影,張目往遠處暗影觀察片刻,辨明了活影飄來的方向,施展身法奔跑過去。

四野裡只有風聲,緊一陣慢一陣,這裡遠離民居,又當隆冬,什麼狗兒蟲兒的聲息也沒有。郭步宜在雪地中急馳了約摸一刻鍾,行到一處亂岡堆時,終於在前方一團暗影中看見了一團跳動的碧光。

指魂燈。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盞暗綠色的油燈,白骨為框,人皮做罩,被木棍挑起了,插在暗影裡,暗淡的光線照不到一丈開外,看起來詭異之極。燈火如豆,燃的是摻雜了種種秘物的屍油。這便是指引活影行動的信標。郭步宜悄沒聲息的慢慢走近,在丘岡背面的凹陷地裡,看到了四個穿著皮裘的漢子,正縮在暗影裡躲避風雪。細一看,幾人分工又自不同,最裡面的兩人盤膝坐著,雙手垂在膝上捏決,顯然正在運功,外面兩人卻一左一右成夾護之勢,目光不住向外逡巡,滿面戒備之色,想來正在護法。

“咳!”蕭蕭靜夜,突然發出的這聲咳嗽說不出的突兀,可是郭步宜不得不然。瞧主人家這般萬般警惕,若是貿然上去,只怕馬上便要刀兵相見。

“幾位兄弟,冒昧來訪,有禮了。”郭步宜從暗地裡走出來,在平坦處停下了,抱拳作了一禮。

果不其然,那兩名放哨的漢子哪裡想到這時候竟然還有人過來拜訪,聽到咳聲時便像尾巴被踩的貓一般驚跳起來,再見人影,一人呼哨連聲,趕緊召喚出了豢獸,是一頭巨大的棕熊,橫肉滾滾,毛皮豐厚,身軀甚至比兩個胡人買來的駿馬還要大上一倍,立在丘岡下,幾與土坡等高了。另一人身上光氣縱橫,冰盾土盾將他護得嚴嚴實實的,顯然是個術師。那兩個正施展法術的漢子也被驚醒,同時停下驅動活影的法術,各自捏起攻擊指訣戒備。

“不要緊張,是同路人。”郭步宜道,“請問幾位是在左路蕭將軍手下當差,還是跟隨西路征討大將軍的?”契丹南進大軍中,有兩位將軍營中設立部司,負責中原地區的策反滲透,一位是左路將軍蕭萬史,一位是耶律齊手下的西路征討大將軍李昌。

這句話一問,暗影中的幾個人登時面面相覷,眼前此人似乎對他們的來歷頗為瞭解,卻不知是什麼路數。只是他們身份隱秘,在中原行走,稍一不慎便會招致殺身之禍,故而也不能因對方的一句突兀問話便坦然直承來歷,當下一個絡腮鬍子的瘦子走了出來,哈哈一笑,抱拳問道:“什麼左路右路將軍的?我們只是外出行路,在這裡暫作停歇而已,這位兄弟,深夜相遇也是緣分,不如也過來避避風寒如何,未請教高姓大名?”

郭步宜微微一笑,從懷裡摸出一塊牌子,扔了過去。“這是信物,在下此來,是想跟幾位兄弟討個情的,能不能別要對那個姓胡小孩子再用活影?”

“是北院大王的令牌。”

幾個人從地上拾起牌子,翻來覆去的檢視,見鎏金令牌兩面雕鏤的虎頭和鷹,下面寫著契丹文:北院蕭持牌節令諸部。確是北院大王內府使部的形制,當下確認無誤,放下心來,對郭步宜的身份也不再懷疑,可是聽到他的要求,卻顯得頗為躊躇。幾個人低低商議了好一陣子,才又公推出那瘦子說話。

“本來你有北院大王的令牌,我們幾個便該遵照命令行事才對,”那瘦子面露難色,搖搖頭說:“可是這個小鬼……是大將軍……不惜一切代價……南院……北院……中間難做人……”

一陣狂風突湧,揚起漫天雪霧,將幾個人的身影遮得影影綽綽,尖銳的風聲割斷了其餘聲響,幾人說話聲聽起來也變得斷斷續續的。

“駕!駕!駕!”

丑時兩刻。

一胡炭一行人出現在了長越縣境內。三個半時辰的拼命急駕,又趕出了一百三十餘裡路。五人七馬總共十二口活物,到這時全都累壞了,料想那些鬼魂追得再急,到這裡總該已被拉開距離了。

暗影地裡不只有呼嘯的風聲了,多了些不知名怪鳥的鳴叫,眼中所見也不僅僅是比土房子高不了多少的矮坡,長越距離東京開封已不算太遠,界內開始有了起伏的丘陵,影影幢幢,高低錯落,往遠看去,蜿蜒的山脊在天際下綿延,像橫臥在地面上的巨龍。

按路程估算,眾人此時離開封最遠不會超過二百裡地。

“咴——”雷閎胯下的馬匹終於太過疲累,吃不住力,奔跑途中一個失蹄,將沒有提防的壯漢顛得往前一撲。“砰!”雷閎處變不亂,在空中往身前空處擊出一掌,借力遏住去勢,翻身落了下來。

“完了,馬跑不動了。”雷閎無可奈何的看著跪倒在雪地中的坐騎,搖頭說道。縱然他心中有千般焦急,到此時此境,也是無計可施,幾頭畜生這一日的表現已經極其出色了,縱然雷閎脾氣急躁,也沒再埋怨坐騎不爭氣。

眾人全都翻身下馬來。

“這是到哪裡了?”胡炭對地形不熟,轉頭四顧,喃喃自語。五個人一路只顧逃命了,也沒撿著好路走,烏天雪地的,更無暇檢視界碑。

“差不多快到開封了,”雷閎答他話,“馬匹跑不動,我們只能走路了,用輕身術法,不會慢太多的。若是運氣好,找到村集再買他幾匹,若是買不到馬,我們走得快的話,天亮後也能趕到開封府吃飯。”胡炭點頭應諾,秦蘇和兩個胡人也沒意見。

當下在雪地中辨了方向,雷閎招呼眾人,棄了馬出發。眾人都解下鞍囊,取了乾糧雜物,一行人輕裝上路。幾匹馬已經不能跑動,只能留在原地。看前面有幾條乾涸的河道,再過去便是山丘腳下,有一條小路從兩山之間穿過,形成一道細細的峽谷,幾人運起疾捷術向前跑去。兩個胡人出身西域,因氣候緣故,吐蕃以西並不適合栽種糧食,所以當地民眾多以畜牧為生,他們對牲口的愛惜遠甚中原人,翻越河道,又奔出百餘丈之後,見幾匹馬還跟在遠處慢慢跟隨,心中極感不捨。

“走吧,它們死不了的。”雷閎注意到兩個胡人的情狀,便說道。

坎察和穆穆帖點頭,坎察有些赧然:“雷師兄見笑了,我們,愛馬,從小的。不過他們好了,天亮了就有人救他們,不用跟我們跑累,辛苦。”雷閎道:“嗯,這幾匹都是跑路的好牲口,想來沒人殺他們吃肉。”正說著話,頭頂上又有飛禽掠空而過的聲響,而且聲息噪雜,想來不止一兩只。這些眼探不是鷹隼便是雕鷲,雷閎一路上不知殺過多少了,它們被人用法術操控,眼中所見便是施術者所見,用來偵測敵人行蹤最合適不過。雷閎此時正滿腔不耐,再聽此響,哪裡還能忍得住殺機,怒火上衝,虎目一瞪,拔出拳頭望空又張開驚雷箭。

“給我下來!”

光箭擊出,大地驟明。隆隆的雷聲向四方傳蕩,天空中傳來飛禽的驚鳴,未已血雨紛飛,羽翎雪片般凋落,四頭大隼“撲!撲!”的掉落下來,頭頸肚腹稀爛,俱已斃命。

“不知死活的東西,沒完沒了!有本事再給我來幾隻,老子見多少殺多少!”雷閎朝幾頭飛禽的屍身大吐唾沫,恨恨的罵道。眾人知道他的心情,也沒再勸慰。

“走吧,一時半會沒有人再盯著我們了。”揮了揮手,壯漢又向前躥去,當先領路。餘人紛紛跟上,到了山隘口,謹慎的細辨片刻,未察覺異常,雷閎便領著眾人奔了進去,這峽谷其實並不長,四十餘丈距離,蜿蜒穿行在兩山底部,越往前越低,兩面側壁山高陡峭,結著枯藤,極難攀爬。出了峽谷,隘口之下卻更直落下去,是一條下行山路,而且左盤右繞,甚是崎嶇,眾人著急趕去開封,也未理會許多,施展輕身術縱躍而行,且走且留意,往前跑了約有快十里路程,聽見頭頂又傳來雕鳴,讓雷閎又給殺了。一路默然疾行,翻過幾個小坡,本以為能看到開闊地,不料往四周看遠去,卻盡是絕壁懸巖,道路更是漸行漸窄,兩邊山峰交夾一縫,成了頭頂一線天的峽谷。胡炭跟秦蘇咕噥了一句:“這地形可真不妙,若是有人在這裡設伏,可是要甕中捉鱉了。”秦蘇嗔怪他說話不吉利,只是此地之惡果如小童所言,玉女峰棄弟也未免心懷隱憂。只是現下再愁悔卻也晚了,隊中諸人都是道路不熟,倉促間又怎能再找出一條康莊之路來。

再前行了約莫一刻來鍾,道路始又覺空闊一些,看看前頭又是一個山坳,兩座烏黑的山峰,自腰相接,夾空處覆著白雪,反襯出烏黑天色來,遠方不見山嶺的暗影,不知道是不是重又回到平地,眾人都滿懷期望,欲待一鼓作氣奔跑過去,出了關口好另找路徑,哪知雷閎卻抬手阻停了大家,“等等!”

“怎麼了?”見漢子面顯慎重,秦蘇和胡炭心裡都是咯噔一下,同時問道。

“這是什麼怪味兒?”壯漢狐疑的嗅動鼻子。

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氣味,似乎是艾草混了著其他香料的清香,還隱著一股說不明的難聞氣息,雷閎恍惚間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氣息極輕,若不是正當逆風,雷閎又嗅覺異於常人,只怕也難以發覺。

“怎麼了雷叔叔?”胡炭又問。

“別急,好像有點不對。”雷閎低聲答話,這一句話便讓秦蘇的心瞬間沉了下去。雷閎也拿不準這氣味在哪裡聞到過,只是潛心裡卻告訴他,這氣息危險,前方似乎不太對勁。

把手護在耳廓上,支著耳朵細聽,風聲如咽,掃蕩過平野的,被山坳阻回的,穿過岩石隙縫的,掠過枯枝的,或張狂或沉悶,或喑啞或尖銳,許多不同聲息。可是漸漸的,風聲裡面,多了些細微的響動,像雪粒在白丘上翻動的聲音,又像蠶蟲吞食桑葉,沙沙沙,但卻密集得多,未多時,那聲音更豐富起來了,嗡嗡嗡,伏伏伏,更多的聲響加入進來。等過小片刻,當那股龐雜的、紛亂、密集但卻輕重有序的聲響終於從四面八方彙集起來,形成一股浪潮,真切傳入耳中的時候,雷閎不禁沉下了臉色。

是蟲聲!

難怪他覺得那股氣味在哪裡聞到過,那不正是昨日伏波橋那幾個黑衣人點燃的驅蟲藥香!那股難聞的氣息,正是蟲豸聚堆時特有的臭氣,只是昨夜間境況忙亂,他卻沒來得及細辨。

“該死!是羅門教!”雷閎惡狠狠的罵道,虎然挺身,目光利劍一般直刺向黑魆魆的前路。 “這個王八蛋鬼教!怎麼陰魂不散的,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幾次三番設卡攔截,就是不死心!”

“羅門教!他們竟然又來了!”秦蘇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把目光看向胡炭。(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援,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