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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見怪不怪的內科

斑疹傷寒和傷寒一直都是控制人口的大殺器,直到出現了足以對抗它們的抗生素才算控制住病人體內感染的發展。但19世紀沒有抗生素,就算真有抗生素,管的也是治療,能真正有效防止傳染擴散的還得從根本上掐掉它的源頭。

斑疹傷寒的源頭就是蝨子裡立克次體【1】,透過體蝨和鼠蚤傳染給人。

卡維的軍醫手冊上花了相當大的篇幅,用於規範軍隊用水和個人衛生,同時也將滅鼠滅蟲說得很清楚。但顯然,第六軍的隨軍醫生並沒有把他的手冊當回事兒。

西線部隊的軍醫也接受了卡維的培訓,但並不受卡維約束,更沒有什麼積分升降制度。

何況,處理亞當斯的是這兒的內科醫生。

卡維告別了亞當斯,沒有直接去找負責醫生的麻煩,而是先在病房巡視了一遍,想親眼看看情況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他收緊了衣領和袖口,裹上黑色披風,在護衛的跟隨下掀開布簾,走進了其中一頂帳篷。

頓時空氣中一種奇怪的氣味撲向了他的鼻尖。

沒了酒精,沒了石炭酸,卡維已經許久沒聞到這種氣味了。如果硬要加以形容的話,這兒的空氣就和一條沒有加蓋的陰溝泛出噁心髒汙時一樣。

此時,兩位穿著軍服的士兵正抬著一具用破斗篷殘片裹著的屍體,向門口走來。

“來來,讓一讓!”

卡維看了眼屍體,上面沒有血跡,就多嘴問了一句:“請問,他是怎麼死的?”

一個在現代醫學中最最基本的疑問,放在了這間帳篷中卻成了讓所有人都難以開口的難題:“這......這得問問醫生了,我們也不知道。”

卡維沒有為難他們,而是順著話繼續問道:“哦,那醫生在哪兒?”

士兵冷不丁看到了卡維斗篷下遮蓋了一半的領章,心裡打了個哆嗦:“正在裡面處理病人呢。”

“謝謝。”

卡維點點頭,讓過兩人走了進去。

[最能衡量一場戰爭災難程度的地方並不是戰場,而是醫院],這是當初尹格納茨寫在《外科醫生回憶錄》中的一段話。卡維之前還沒辦法徹底領會這句話的含義,現在算是徹底明白了。

第六軍的臨時救護所,也就是之前埃特勒所說的兵營醫院,早已經陷入了醫療資源緊張的窘境。

隨軍的四頂大帳篷中三頂用於安置外傷傷員,另一頂則是臨時的內科病房,處理的都是輕症病患,真正的重症會被移送進周圍的農舍中加以照料。

不過除了治療手段略有不同之外,不論內外科,士兵的住宿條件都相差不大。

這兒住了上百位病人,床位緊缺到兩人睡一張床,其餘還有許多士兵只能裹著毯子躺在地上。其中就有好幾具屍體,剛才被移走的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內科負責人奧洛克醫生正站在帳篷過道偏後的位置,為一位病人做診治:“你的腦門稍稍發燙,應該只是傷風感冒了而已,我會讓廚房給你準備韭蔥和玫瑰花瓣,充分搗碎後再加入一些牛奶,攪拌均勻,然後......”

“喝那東西能有用麼?”病人的鼻音確實很重。

“喝?”奧洛克搖搖頭,用手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不,那是用來擦腦袋的。”

“擦我的兩鬢?”

“對,揉搓十分鐘,只有這樣才能起到涼血和減緩頭痛的作用。”奧洛克簡單寫了兩筆,“對了,記得感冒期間不能喝烈性飲料,尤其是你身上那瓶酒。”

“好吧。”

奧洛克將手裡的病歷塞給了身後的護士,然後又取了一本:“接下去是......”

“請問是奧洛克醫生麼?”

“嗯?”奧洛克回頭看向遠處走來的卡維,“我就是,你是誰?”

“軍醫處副督察,卡維·海因斯。”卡維笑著自報了家門。

奧洛克一愣,看了眼領章,又看看他的臉,倒是想起了這個名字:“卡維醫生,您不是應該在北線給傷病們做手術麼?怎麼跑來我這兒了?”

“受了布來希特大公的軍令,來這兒支援。”

“哦哦。”奧洛克點點頭,指向帳篷外,“外科帳篷就在不遠處,出去右拐走不超過百米就能看到入口,我這兒還有病人就不送了。”

內外覆蓋的病種不同,身份更是有別,通常情況下無法僭越。

對方說得很直接,意思也很明確,就是不希望卡維插手。卡維也知道在內科問題上自己缺乏干預的“資格”,能說的只有一些抵禦傳染病的方法而已:“我聽說是奧洛克醫生負責軍醫院的建設工作?”

“對,怎麼了?”

“我有些醫院建設方面的問題想和你好好探討一下。”

卡維畢竟頂著副督察的頭銜,按理來說是有巡查的許可權,況且現在姿態放得並不高,他沒理由拒絕:“卡維醫生如果有事兒可以去我的辦公室,我這兒還有幾個病人,看好就來。”

“不急不急,我正好對內科有些興趣,在旁邊看著學習學習。”

奧洛克有些不舒服,可也沒辦法說他什麼,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查房下去:“112床是......腸脹氣?”

“醫生,我的肚子裡全是氣體,不停地發出咕嚕聲,而且會產生難以忍受的疼痛。”病人難以忍受現在的痛苦,“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雷聲,它一響我就緊張。”

“昨天夜裡給了灌腸,結果怎麼樣?”

“還好吧,排洩了些東西出來,但今天又開始了。”

奧洛克快速在病歷本上寫了一段內容,然後解釋道:“腸胃脹氣通常是因為消化不良引起的,大量氣體混雜著腸道內的液體所產生的騷動噪音,我猜可能是這幾天的麵包太硬了。”

“確實,那塊黑麵包硬得難以下嚥。”

“有點體溫了......不過程度不算重。”奧洛克用手背搭了他的額頭,說道,“我會給你用一點驅風劑,喝上兩天就會好的。”

“驅風劑?裡面都有什麼?”

奧洛克笑了笑,說道:“放心吧,就和你平時喝的薄荷水差不多【2】。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來找我,我會給你換另一種甜薑茶,只不過效果會差一些。”

“甜薑茶我以前喝過,沒什麼用。”

“哦?”奧洛克警惕了起來,“那看來單純用驅風劑效果也很有限了......”

“那怎麼辦?”

“沒關係,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麻煩的疾病。”奧洛克對自己的診治能力很有信心,將原先記下的治療辦法劃去,改了兩筆,“在驅風劑的基礎上,我再加上一小勺松節油、少量乙醚、阿維膠和止痛劑,服用後兩小時內必定見效。”【3】

“謝謝醫生。”

“不客氣。”

如果站在病人視角,奧洛克確實是一位認真負責的內科醫生。因為他的治療並不只限於醫藥,還會關心病人的飲食:“通知廚房,將他的麵包泡在肉湯裡,幫助他消化。”

“是。”

“對了,蔬菜裡的捲心菜和黃瓜都不能上他的餐桌......算了,蔬菜沙拉全部取消,肉類也減半,調味時只用鹽,餐後酒換成稀釋後的清澹白蘭地。”

“好的。”

“這些東西吃不飽吧。”病人忽然聽出了些問題。

“都脹氣還吃什麼東西,讓腸胃好好休息休息吧。”奧洛克嘆了口氣,走向了下個病人,“這位還在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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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已經連續高燒三天了。”

“唉,加布倫茨的鬼天氣,讓病房裡全染上了嚴重的傷風感冒。”奧洛克看著病人痛苦的模樣,心中不忍,“我讓你們去找的母雞呢?”

“正在廚房裡呢。”

“殺了?”

“沒有沒有,您不是要活的麼?”

“沒殺就好。”奧洛克讓護士去取母雞,自己則走到病人身邊反覆摸著他的額頭和腋下,“體溫太高了......”

卡維就站在一旁看著他。

剛才處理腸脹氣病人的治療方法雖然花裡胡哨的,但萬變不離其宗,總逃不過內科三大途徑:對症+對因+興奮劑。

腸脹氣也就是腸鳴音亢進,在現代醫學視角下可以鑑別的內容不少。如果算上腹痛的話,大致可分為三種情況:炎症、腸梗阻和腸道出血。

病人沒腹瀉,基本可以排除炎症,也沒有內出血的症狀,也能暫時排除出血。現在最符合他的診斷就是腸梗阻。這麼看起來,奧洛克給的治療總體來說也算基本符合病情。

只不過這個病人之前吃過大黃一類的瀉藥,看起來梗阻情況不容樂觀,治療方案有多少效果就很難說了。

“卡維醫生,你覺得我的診斷怎麼樣?”奧洛克忽然開口問道。

“內科診斷方面我實在不好評價。”卡維笑了笑,說道,“不過我見過法托拉德醫生的查房,個人覺得你剛才的處理方式對我非常有啟發性。”

“哦?”

法托拉德在奧地利內科醫學界的地位不容置疑,基本就等同於尹格納茨在外科。卡維如此說辭讓奧洛克心中暗暗驚喜:“法托拉德醫生的內科造詣比我深厚太多,不過這種簡單的病症治療起來也都差不多。”

腸脹氣正好中了以導瀉為主的內科治療的下懷,真正讓卡維覺得奇怪的還是剛才說的母雞。

不論這個病人是不是傷風感冒,或者別的其他疾病,在如此高的體溫下,母雞到底能起什麼作用?

關鍵它還是個活的!

“剛才你說的母雞,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

“一種用來降溫的方法。”奧洛克難掩心中苦惱,嘆了口氣說道,“這是一種比較極端的做法,一般病人不需要這麼幹。可他已經連續高燒了三天,我實在沒其他辦法了。”

卡維實在不懂降溫和母雞有什麼關係,也懶得再問。

現在既然和他套上了近乎,見消除了戒心,卡維便慢慢走向病床,問道:“不介意我看看吧?”

“沒關係,看吧。”

從病人額頭傳來的溫度來看,體溫恐怕超過了39度,連續高燒基本就已經和傷風感冒沒什麼關係了:“奧洛克醫生有沒有用過體溫計,這對疾病診斷有不小的幫助。”

“體溫計?那個太麻煩了。”奧洛克甩甩自己的右手,“我的手背就是最好的體溫計,機器有時候會犯錯,它可不會。”

“好吧。”

卡維現在最在意的還是在亞當斯身上發現的斑疹傷寒,如果有這樣一位病人存在於這樣的病房環境中,必然會有更多同型別的病人。

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掀開被子看病人的軀幹皮膚,斑疹傷寒之所以有“斑疹”二字,就是因為它會發出不少皮疹。

這種鮮紅色皮疹是斑疹傷寒最主要的特徵,超過90%的病人會有這種症狀。最早出現的位置就在胸背部,四肢受累情況倒是因人而異,有些人確實不會向四周和臉面部擴散。

就算皮疹退了,最後也會有色素沉著。

卡維不掀還不要緊,一掀就像掀開了蟲子的老巢,頓時好幾個黑點從卡維身前跳過:“好多跳蚤!”

“野戰醫院的病房,跳蚤肯定多。”

奧洛克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不過病人胸口上的一個個紅點卻讓他有些奇怪:“咦?他怎麼出皮疹了?我之前做檢查的時候沒發現有皮疹啊。”

“奧洛克醫生只查了第一天?”

“是啊。”

“皮疹一般會出現於發病的三四天之後,每天都需要掀開衣服看一看。”卡維湊上前,說道,“皮疹鮮紅,應該才發出不久,他病了多久了?”

“四五天了吧。”奧洛克已經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該不會是......”

“是斑疹傷寒。”

“真倒黴!

!”

“你們得清理一下這兒的跳蚤了。”

“跳蚤?跳蚤和斑疹傷寒有什麼關係?”

這話剛說出口,他才意識到此時的奧洛克並不知道斑疹傷寒和跳蚤有關。不過倒也不用他去刻意解釋,因為門口傳來了剛才護士的聲音:“醫生醫生,你要的母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