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王明遠的視線中。
蘇穎沒有追趕,只是無力地蹲在路邊,低著頭,任憑眼淚珠子將地面的塵土打溼大片。
許久之後她才起身,掏出手帕將淚水擦乾。
這年頭,鄉下人擦鼻涕時捏著鼻子一吹,往腳跟一擦,順便用手巴掌胡亂擦一下鼻子……很是接地氣。
城裡的男女在這方面就要文雅得多,尤其是青年男女,幾乎衣服袋子或是褲兜裡都會裝上一塊手帕,紙巾、捲紙還未出現在大眾生活中的時候,這手帕可是擦鼻涕,擦眼淚的神器,每天晚上回到家,打水清洗乾淨晾著,兩三塊手帕換著重複使用。
就即使到了後世,在公園裡,也經常能看到一些老人,還在使用。
蘇穎隨後緩緩走回明城電機廠附近,進了一家招待所。
好不容易來一趟明城,沒見到孩子,怎麼可能輕易離開。
王明遠則回到通往老安置樓的巷道,等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小孩身影出現。
他看過自己老爸王建興小時候的照片,所以,在這80年平行時空的王建興一出現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來。
一頭寸發,繫著紅領巾,上衣是用大人的衣服改的,顯得很寬大,褲子倒是挺合適,只是在屁股和膝蓋的位置,用粗糙的針腳補了大大的補丁,挎著個軍綠的帆布書包,鼓鼓囊囊的。
比起不少同齡人來說,王建生身上的衣物是差了一些,不過,還算乾淨整潔。
一個大男人,能把一個孩子打理成這樣,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王明遠沒想到,自己老爸小時候個子那麼小,不足一米二的樣子,都十歲了,乾瘦乾瘦的,也不知後面是怎麼長到近一米八的,這鴻溝跨越得很勐啊。
看得出,他這是剛放學回來。
只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似乎右腳受了傷。
離著老安置樓還有一段距離,王寶昌早早地迎了出來,見到王建興的時候,王建興早一步看到了他,一瘸一拐的腳一下子繃直了,變成了沒事人一樣,甚至還快跑幾步來到王寶昌面前:“爸……我回來了!”
王寶昌他先是四處瞅了幾眼,這才憐愛地伸手揉了揉王建興的小腦袋:“今天怎麼樣?沒被人欺負吧。”
“沒有,今天過得很好,爸……我今天又學會了十三個生字,還第一個背誦了課文,老實都誇獎我了。”王建興揚起小臉,很是興奮地說。
“你真厲害,繼續加油,繼續努力!”王寶昌聽到自家兒子的成就,臉上也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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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爸,你看,我一路上回來,還撿到了三個瓶子和四個牙膏皮!”王寶昌將書包布蓋翻開,從裡面取出三個汽水瓶子和四個卷成一團的牙膏皮。
王明遠微微愣了下,書包裝得鼓鼓囊囊的,原來是因為裝了這些。
沒想到,老爸小時候還挺懂事,已經知道幫扶家裡了。窮人家的娃……唉!
王寶昌伸手將這些東西接過,臉上難過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再次伸手拍了拍王建興的小腦袋,然後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一個巷道裡擺放的小吃攤旁:“老李,還有米線沒有,給孩子煮一碗!”
“有有有……”攤主笑呵呵地說道。
攤主是個年紀比王寶昌還大了一些的中年,左手手指頭少了三個,也不知道以前是幹什麼的。
頓了下,他看看王建興,又看看王寶昌:“要不你也來一碗?”
“還是不了,家裡還有些冷飯,天氣熱起來了,不吃掉的話,到了明天肯定得餿掉,可不能浪費啊!”王寶昌訕訕地笑著。
“李大伯,還是不煮了吧,我回去跟爸爸一起吃,爸爸說的對,放了壞掉不好!”王建興看了看王寶昌,出聲阻止準備上鍋開始煮米線的攤主。
“這孩子,可真懂事,不像我家那小崽子,都十五六歲的人了,不知道多幫幫家裡,讀書笨的要死,整天就知道遊手好閒、惹是生非。寶昌啊,我是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娃。”攤主停下手頭的動作,看向王寶昌:“這米線還煮不煮?”
“煮!”王寶昌點頭。
“不煮!”王建興則是一口回絕:“爸,我早上的時候看過,鍋裡剩的飯頂多有一小碗多點,你肯定中午將就著就吃了,都沒吃飽,晚上怎麼可能還有,你明明就是想讓我一個人吃,你自己回去吃包穀飯的,要麼就是我跟你一起回去做飯吃,要麼就一起在這裡吃米線,反正你不吃的話,我也不吃。”
王寶昌一聽這話,微微愣了下,隨後笑道:“你也知道飯少,中午都不夠我吃,所以,中午的時候,我又蒸了飯,現在還有剩餘,你就放心地吃吧……你不是最愛吃米線的嗎?還有啊,爸爸告訴你,我今天可是賺了三塊錢哦,一碗米線,四毛錢,爸爸還是捨得的,今天也高興。”
“真的?”王建興不放心地問。
“那還有假!”王寶昌說著,從兜裡掏出三塊錢還有一些毛票,在王建興眼前晃了晃。
攤主點點頭,這才開始起鍋燒水,開始煮米線。
王明遠也走了過去,他也還沒吃晚飯,正好也順帶品嚐一下。
雲省人,有不少對米線情有獨鍾,甚至能做到連續多日,早中晚頓頓皆是米線,王明遠就是其中之一。
“老闆,給我煮兩碗。”
他剛才看到王寶昌吞嚥口水時上下滑動的喉結了,明明很想吃,卻一心想著省。
不管怎麼說,米線也是大米做的,攤位上出售的,調料也有好幾種,比起家裡的粗茶澹飯好吃很多。
攤主上下打量著王明遠,笑道:“客人面生啊,這片的人我大都見過,不是這地方的人吧?”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是謹慎。
在這偏僻巷道裡,突然出現一個穿著的確良衣服的人,他心裡很不放心,生怕是個什麼人物。
萬一是來走訪查收的打擊辦工作人員,那可不妙。
打擊辦的人經常著便裝這麼幹。
“不是!”王明遠點頭。
“那是來這裡公幹的嗎?”
“算是吧,我是到明城電機廠來採購電機的,可是那廠子裡的領導都沒在,所以,只能等明天了。”王明遠說明來意:“我聽人說你這裡的米線味道不錯,特意過來嚐嚐。”
他很清楚這攤主的擔心,隱藏在巷道深處,不就是擔心被打擊辦收繳處罰嘛,說明白了,免得他提心吊膽,以後經商開放了就好起來了。
“好!”攤主放心下來,神情變得自然:“這米線分量不少,你一次要兩碗,吃得完嗎,還是說還有人要來?”
“就我一人!”王明遠笑著探頭看了看攤位:“還有臊子肉啊,加肉的話,多少錢一碗?”
“那得五毛一碗!”攤主應道。
王明遠隨手掏出一塊五毛錢遞給攤主。攤主接過後反倒愣住:“你給多了!”
他正要退回來,卻被王明遠攔住:“你現在煮的三碗,都加上臊子肉,我付錢,我請他們吃。”
這下,反倒是王寶昌愣住了。
一個不認識的人請自己吃飯,這讓他覺得有些奇怪。
王明遠卻是熱情招呼:“大叔,坐啊!”
“我們……好像不認識吧。”王寶昌警惕地問。
他剛才可是聽說了,這小青年是來明城電機廠採購的,這一來就請自己吃東西,而且就在老安置樓前面不遠處,這廠子裡的人進進出出地,誰都看得到……他很是擔心眼前這小青年別有用意。
“不認識就不能請你吃東西了?”王明遠笑道:“相遇是緣……而且,剛剛我在旁邊看著呢,那麼聽話的懂事的孩子,讓你跟著吃碗米線,這也是他所希望的呀,放心吃吧,這才幾毛錢的事兒,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
攤主一聽這話卻是樂了,忙勸王寶昌坐下。
王寶昌愣愣地拉著孩子在桌旁坐下:“那真謝謝你了。”
“這有什麼好謝的!”
王明遠擺擺手,滿臉的雲澹風輕。
事實上,在這年頭,請王寶昌和王建興兩人吃上香辣爽口的米線,又何嘗不是王明遠自己的一個心願。
在2023那邊,王明遠以前可是聽過老爸講過小時候的一些事情,也曾提過這個一直在老安置房賣米線的攤位,說這攤位上賣的米線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苦日子過的不少,直到上了高中才真正能每頓吃上大米,體味大米美好的王建興,面對米線這種美味來說,絕對是珍饈般的存在。
平日裡,也只有感冒生病了,王寶昌才捨得領著他到米線攤上吃上一碗米線,特意交代多放辣椒,順便發汗。
王建興也總是在吃過米線被辣的滿頭大汗後,很快就變得身輕體健,神奇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意思。而每當他在吃米線的時候,王寶昌往往就坐在一旁乾嚥口水或是乾脆藉故提早離開。
這是王建興整個童年美好且心酸的記憶,對於米線,甚至有了些魔怔,為了吃上一碗,甚至希望自己隔三差五就生一場病。
哪怕到了後世,也喜歡經常去吃上一碗,像是不會膩一樣。
現在,王明遠有機會回到80年這個平行時空,即使知道眼前的兩人,不是自己真正意義上的爺爺和父親,他也想這麼做,算是心靈上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