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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代表月亮制裁他們

河間邢氏(河北滄州附近),在河北也是響噹噹的大世家。邢杲的堂兄邢晏,就曾擔任輔國將軍、司空長史、兼吏部郎中。邢杲一族,在葛榮起事之前,在河北頗有勢力,部曲眾多。

白道他們有人在朝堂,黑道他們有部曲在鄔堡,兩手抓,兩手都很硬!

所以邢杲內心其實是有一些驕傲的,這跟葛榮有本質區別。葛榮不過是個沒讀過書的莽夫而已,當初邢杲離開河北南下青州,就是因為他雖然打不過葛榮的“百萬大軍”,但是又打心眼裡瞧不起這種人,最後不得已的折中方案。

葛榮知道自己是賊,所以他對手下的軍頭,也是採用粗放的管理方式,走到哪裡,就浪到哪裡,沒考慮過將來,更不提什麼“免稅三年”一類的路子。

然而邢杲不同,別人認為他是賊,他自己卻並不認同自己是賊。在邢杲眼裡,所謂的魏國官軍,不過是穿了軍服的賊罷了,跟自己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在邢杲看來,葛榮是比不上自己的,當然,劉益守也認同這一點,他認為邢杲這個人,比不通筆墨的葛榮要危險得多。

有這麼多光環加身,看上去邢杲就像是天命之子一般,但是!

大火無情,管你是葛榮還是邢杲,管你是朝廷禁軍還是流民部曲,它遇到什麼燒什麼,對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

陶罐破裂的聲音響起後,很快就傳來一股刺鼻的異味。船艙裡的邢杲心中一沉,這味道他太熟悉了。從魏國府庫裡繳獲的物資當中,就有很多這種玩意。

猛火油!

由一種石縫裡冒出來的“黑色的油”,再加入某些東西後提煉而成,遇火即燃,遇水不滅,唯有沙土撲殺掩埋,方可滅之。乃是火燒敵軍大營,或者水師打水戰時所需的必備物品!

魏軍普遍裝備了這種東西,就連像樣一點的郡兵,都能拿出點存貨出來。這玩意不是無敵的存在,卻也看用在什麼地方。用對了地方,它就比十萬大軍還要厲害!

“有人要火攻,傳令下去,前隊變後隊,撤出水道至清河(黃河)後,再各自散開!”

邢杲的叫聲猶在耳邊,眾人就透過船艙懸窗看到漫天的火把,朝著各船拋擲而來,像是流星火雨,美不可言!

一如生命中最後的光彩!

“吾命休矣!”

邢杲低聲呢喃了一句,軟綿綿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動都不想再動了。

完蛋了,這次在本軍最脆弱的時候,在最危險的地段,在最要害的時間,被最卑鄙的對手用最致命的手段伏擊了!

一切都完了,邢杲幾乎不需要去想,他這艘船是頭,想必最尾巴上的那條船,也被人拋了猛火油,來個“掐頭去尾”。

這狹窄的水道,前進被浮橋擋住了去路,後退的話,只怕眾將士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

邢杲第一次在心中湧起一股“技不如人”的無力感,這次可是輸得心服口服。沒想到濟南郡也有這等人物,料敵先機,假痴不癲。

真踏馬的猛得一比!

他還在想濟南郡的郡兵居然愚蠢到離開老巢歷城呢,沒想到人家在這個河道等著自己在呢。笑了一路才發現,小丑竟然是自己!

邢杲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嘆息說道:“想我邢仲明一世英名,居然要死在這條臭水溝裡,唉!”

他所在的船隻,已經開始熊熊燃燒起來。敵人似乎是擔憂船隊跑掉,重點招呼他這條船,猛火油拋得夠分量。

這條船二層的木料已經開始燒得倒塌,船艙裡的空氣也開始變得灼熱刺鼻。

這一系列變故,都不過是瞬息之間。

邢杲的親衛,看到自家主公都被嚇傻了,連忙一邊拽著邢杲的胳膊,一邊大聲叫道:“主公,讓我等護你離開這裡。只要主公安全離開,將來再帶著大軍給我等報仇啊!”

傻子也看明白了,他們今日要吃大虧,不脫層皮很難逃離此地!

葛榮不得人心,哪怕在自己人當中,也是聲名狼藉的糊塗蛋。可是邢杲不同,邢杲很得人心啊!因為河北的流民跟著他,欺壓劫掠青州的本地人,撈足了本錢。

那些流民搖身一變,從奴僕和佃戶變成老爺,還三年不納糧,這一切都是邢杲給的,他們又怎麼會不為邢杲效死呢!

劉益守最讓手下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從來不按自己的印象去看待別人,而是會透過實際調查得出真實結論,再採用不同策略去應對。當他調查過邢杲隊伍的成分和政策時,就知道青徐世家的郡兵,絕不是邢杲流民軍的對手。

有序的少數,擊敗無序的多數,並不稀奇。更何況邢杲已經算是“有序的多數”!這是一不小心就能徹底掀翻魏國的存在,豈是那些腦滿腸肥的世家中人可以對付的?

邢杲由親兵護送著出了船,一字長蛇陣的船隊,四處都在燃燒。未燒著的船,被燒著的點燃,又進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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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入水中的士卒,又被列陣伸出的長竹竿捅死。那些人離得遠遠的,不僅用長得嚇人的竹竿去捅,還卑鄙的拋射冷箭。許多邢杲軍的士卒,就是這樣在水中被射死,又或者來不及脫掉盔甲,掉入水中沉底。

邢杲在互相連著船隻上跳躍,親衛一個接一個的被射死,被不知道哪裡伸出來的竹竿捅死,還有落水後不知所蹤的。

大概是上天庇佑,又或者是氣運好得驚人。他看到了一艘被自己這邊人放下來的小船,那艘大船上的人似乎來不及登船就都落水了,或者被活活嗆死了。等他跑到那邊的時候,大船已經被燒得緩緩下沉!

“主公,上船!”

身邊最後一個親衛跳上那艘小船,從水裡撈起一根不知道從哪裡飄來的竹竿,將其伸出到邢杲面前喊道:“主公,抓住竹竿,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邢杲站在搖晃的大船上,耳邊傳來士卒的嚎叫與呻吟,看著遠處火光照耀下僅僅只能看到模糊身影的那支軍隊,他僅僅的握住拳頭後又鬆開。

老實說,自己帶來的這支奇襲的隊伍雖然精銳,但人數卻並不是很多,只有五千人而已。因為人數再多的話,就很難掩藏行跡。

現在不就是被敵人察覺到蹤跡了麼?

他損失這點人,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只要回到老巢光州,一樣可以滿血復活。

這一戰最打擊人的,不是人員和物資的損失,而是打擊了他在軍中的威信,也打擊了他本人的自信!

傷害雖然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好不容易爬上小船,邢杲從路過的大船甲板上撿了一面圓盾,護住了自己的身體。那位給自己撐船的親衛,身上已經中了五六箭,看著像個血人,只是都沒射中要害。

“主公,出了水道就是清河,到時候順流而下……”

親衛正在說話,一箭穿過他喉嚨,話語再也沒有說下去,人就栽倒在水裡,水花濺了邢杲一臉的。

從小到大,這是死亡離他最近的一次,沒有之一!

邢杲從水裡將尚未飄走的竹竿撿起來,開始拼命的划水!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回到光州,他不會再玩什麼把戲,搞什麼奇襲。

他要帶著幾十萬大軍,踏平濟南郡,一血今日之恥!

他的右手邊,燃燒著的大船,一艘一艘的沉沒垮塌,倒是讓四周的景緻暗了下來。

這條小船如同黑夜裡在水溝裡遊動的泥鰍一樣,悄無聲息的駛離了陰陽渠。路過最遠端那條船的時候,只看到木料在河水水面上燃燒,沾滿了猛火油。

小船慢慢遠離了船隊燃燒的區域,邢杲這才回頭望去,那裡彷彿已經成為人間地獄,慘叫聲依舊隱隱環繞耳邊,久久不肯散去。

“果然是掐頭去尾,這些人夠狠心的,一條魚都不想放走,也不知道主將是誰。”

邢杲嘆息了一句。和他預料得一樣,敵軍將人馬埋伏於伏擊圈兩頭,用紮實的浮橋堵路,然後朝著船隊中間靠攏,一路打過去。如果不是這樣的排兵佈陣,自己今日真是插翅難飛。

“濟南郡有能人啊,這下仗不好打了。”

邢杲搖了搖頭,這才發現一路奔來,他都嚇得尿了褲子,現在腿一直在打哆嗦。

……

帶著兩千人去尚偵查的區域,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過於冒險。雖然劉益守說是讓於謹等人帶著輜重慢慢來就行,可是這話又有誰會真的實行呢?

於謹讓獨孤信押送輜重在後,自己帶著一萬兵馬急行軍到垣苗城遺址的時候,就看到劉益守在對岸指揮士卒們打掃戰場。

毫無疑問,劉益守帶著兩千人來,不僅是打了一仗,而且還打贏了。因為根據戰場上不成文的規矩,只有勝利的一方,才有資格打掃戰場。

於謹看到劉益守帶著的這些人,數量還有很多,起碼也有一千多人,貌似……傷亡很小?

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戰啊!離得有點遠,於謹只是覺得對岸一片狼藉,至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不得而知。

帶著滿腔疑問,於謹讓部下在垣苗城遺址紮營,自己帶著幾個親兵渡過濟水來到對岸,跟劉益守見面。

一到對岸,他就被嚇住了。

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狹窄河道上,漂浮著數不清的屍體,還有破碎的木板,河面上還偶爾見到黑漆漆的油脂。

成堆的屍體都飄到那座將河水攔截的浮橋一側堆積起來,一層疊一層的,看起來異常可怖。劉益守派人在浮橋上將各種燒得不成樣子的屍體弄到岸上收斂,就地挖坑掩埋。

當然,斬首這個事情是少不了的。

不僅如此,地傷四處都是箭矢,斷裂的長竹竿,以及一些燒得四處孔洞的樓船。劉益守正在指揮麾下士卒將這些東西能用的都收走,整個人看上去疲憊又略有些興奮。

於謹頭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想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賢弟這是……”

“昨夜跟邢杲的人打了一仗,大獲全勝。俘虜在那邊。”

劉益守輕描淡寫的指了指遠處跪在地上等候審訊的人,穿著沒有見過的紅色軍服。

“邢杲軍?”

“不錯,而且還是精銳中的精銳。普通的邢杲流民軍,是沒有統一軍服的,但是他們有。”

於謹倒吸一口涼氣,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劉益守這麼能打。

“邢杲這是……走的清河(黃河),然後過這條河溝,再順流而下,走濟水,最後在歷城附近下船,偷襲歷城。他的腦子還真是……”

於謹不知道“腦洞”這個詞怎麼說,不過也是覺得邢杲的思維天馬行空,不似庸碌之輩。這一招若不是在“蓄力”的時候被劉益守一棍子打死,還真不好說結果如何。

有很大的可能性,對方會偷襲成功,然後將訊息傳給林太守,最後濟南郡的郡兵得知老巢丟失,方寸大亂。隨後一直引誘他們的邢杲軍就不會像之前那樣詐敗了,而是會兇猛反撲!

最後結局如何,已經不需要多說。

“邢杲這一手,還真是妙啊!哪怕是敵對,我也都想給他喝彩了。”

想明白前因後果以後,於謹嘖嘖感慨了一番。

“對,不過他們還真是有點得意忘形。起碼過這種河流的時候,提前派人到岸上,看看有沒有埋伏,然後找人拉縴,幫大船過最窄的地方,這些都是應該的吧?

如果邢杲做了,又怎麼會吃昨晚那麼大一個虧呢?生命只有一次,可千萬不能為自己的失敗找藉口啊。”

劉益守搖了搖頭說道。

他昨夜埋伏邢杲,其實行軍佈陣,漏洞頗多。但是這些如果對比邢杲軍船隊自認為是“隱形”而大搖大擺不加防備,那就可以算得上是“精心佈置”了。

戰陣之上,勝負都是透過比較出來的。你厲害,遇到比你更厲害的,那就輸定了。你很菜,卻遇到比你更菜的,最後卻會是你贏。

“邢杲依靠河北流民來欺壓掠奪青徐本地人,無論貧富貴賤都不放過,實在是可惡至極。我這是代表月亮制裁他們!”

劉益守指著浮橋一側堆積如山的屍體振振有詞的說道。

“什麼月亮不月亮的,別管那些了。現在砍疼了邢杲,下一步我們怎麼辦,難道就是為了當個好人?”

於謹有些疑惑的問道。

沒錯,打了邢杲一悶棍,確實從長遠說對他們很有好處,可直接受益人,卻是濟南郡的林太守啊!劉益守這回可算是無償的給人家當了一回盡職盡責的看門狗!

“邢杲既然沒時間去歷城了,那我們替他去好了。”

劉益守對著於謹眨眨眼說道,嘴角露出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