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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亡我者天,非戰之罪(下)

劉益守命人釋放了部分邢杲軍中的俘虜,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這些俘虜裡面還是有人來到了巨合城外的邢杲軍大營。

嗯,雖然裡面只有一半的兵馬,顯得有些空曠。

負責打造攻城器械的將校得知俘虜被放回來以後,連忙派人將其送到邢杲所在的高坡上,邢杲也從回來的士卒那裡,得知了劉益守讓這些人轉達的資訊。

他將會帶人在雨夜解除巨合城的圍困!

“痴人說夢!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只要下雨,我們這些人就都是瞎子,都是聾子?下雨弓箭不好使,刀劍還是管用的!”

邢杲氣得七竅生煙,對於劉益守傳遞這樣的訊息,感覺到無比憤怒。兵不厭詐,他覺得這是劉益守在詐唬他。

“漢王,這劉益守素來狡詐,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大雨時來攻,確實我們伏擊他們用的猛火油,弓箭都無法使用。劉益守這麼決斷並不奇怪,怪異的是他故意派人將這件事告訴我們。”

身邊某個副將小心翼翼的拱手對邢杲說道。他低眉順眼的,臉上不敢有絲毫得意之情。

“你說得也不無道理。”

邢杲搖了搖羽扇,雙目凝視前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雖然看起來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但他那厚重的黑眼圈,已經出賣了內心的真實狀態。

自從上次平陰敗退後,邢杲就像是失去了往日的銳氣一樣,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都不敢去實施,甚至不會拿出來討論。

“來人啊,將我的帥旗,在高坡上立起來。我們不用伏擊了,現在就明明白白告訴劉益守,我邢某人就在這裡等他,有種的,就帶兵前往巨合城營救!”

從西面前往巨合城,就這麼一條路。如果要從東面前往,那需要繞過很多山很多河很多路,這麼大動靜,早就被人發現了!

可以這麼說,誰先搶佔了巨合城西面的高坡,誰就佔據了戰略主動。邢杲決定將帥旗立起來,暴露自己藏兵的位置,其實,也是明火執仗的向劉益守挑釁。

我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就帶兵攻上來!

“漢王,春夏之交,容易下暴雨。我們不如先退兵,敵軍必然鬆懈。然後再趁著大雨,我們反過來再攻打巨合城,這樣是不是容易得手一些?”

邢杲麾下又有一人試探性的問道。

不過這主意並沒有打動邢杲,他擺了擺手,面無表情對剛才建言的那人說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們退兵之後,士氣大傷。要雨夜攻打巨合城,談何容易,你就不怕士卒們那時候譁變麼?”

邢杲從袖口裡摸出一封信,是他家裡其他分支的堂兄寫給他的,大概意思就是說,如果陳慶之攻克滎陽,那麼整個河北世家,都會再次支援你,並且與現在的朝廷保持距離。

等元顥入主洛陽後,他們會運作加入到魏國新軍的體系裡面去,並且從中斡旋,派人來青徐招安。

那個時候,你邢杲就是雄踞一方的“青州王”,不再是賊了。

信中沒說如果梁軍沒有攻克滎陽會發生什麼事,多半就是會撕破臉吧,河北世家會正式跟邢杲軍翻臉,加入到剿滅“青徐叛亂”的大軍之中。

所以邢杲其實內心也有很多的憂慮與猶疑,在確定與不確定之間徘徊。不過有一點他非常肯定,那就是現在與劉益守麾下大軍的攻防戰,實際上也是“士氣可鼓不可洩”,這不僅僅是軍事上的問題,一旦退卻,還有很嚴重的政治後果。

劉益守前世那些創業公司的CEO,若是沒有好業績,那投資人可是要撤資的。從天臺上跳下去的人那麼多,真不缺某些時運不濟的天之驕子。

邢杲對河北世家中人的狗尿性,已經看得很通透了。假如現在撤走,那麼河北世家的人對自己會是什麼態度,會不會覺得他外強中乾?

一切皆有可能。

“漢王,其實我們強攻巨合城,將其啃下來,也並無不可,就是多死點人而已。”

身邊一直都不怎麼說話的那個副將,忍不住開口建議了一句。

“之前強攻一日,損兵折將,巨合城還在那裡,你們還有臉說?”

邢杲不耐煩的擺擺手,如果可以,他何嘗不想將城池強攻下來?問題是,那不是歷城啊!這只是一座沒有油水的軍事性質的小城,攻下來以後,士卒們沒法透過搶劫來維持士氣。

更要命的是,之前平陰慘敗,已經嚴重動搖了自己的威信。大軍圍攻小城,好不容易才拔掉,這並不能顯示他邢杲“用兵如神”。

相反,下面的士卒那時候倒是隱約可以看出他邢某人已經黔驢技窮難以為繼。

對於濟南郡這支魏國“禁軍”,邢杲的目標,不僅是要贏,而且要贏得漂亮,贏得下面的人沒話說。

一點點的自損八百往前推進,這不是他想要的。

“傳令下去,魏軍可能會夜裡爬山偷營,也可能放火燒山。把滅火的沙土多準備些,多挖土,多派人日夜巡視。

這裡不是街亭,我也不是馬謖。我就不信,劉益守還能從山下攻上來!”

街亭失守的重要原因就是孤山缺水,此乃兵家大忌。而此處的高坡,後方與巨合城外的空地相連,還挨著武原河方便取水。

劉益守要是認為他邢杲會如馬謖那樣慘敗,呵呵,只怕是睡覺沒睡醒!

邢杲看著山坡下西邊的道路,心中暗暗冷笑:等下雨的時候再出手定勝負?我倒是要看看你耍什麼花樣!

……

巨合城城頭,又打退了邢杲大軍的一次圍攻。趙貴將染血的頭盔扔到地上,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水囊,咕咕咕的喝了半天。

城外邢杲大軍人數不少,只不過,他們並未用全力來攻城,頗有點貓戲耗子的味道。當初,趙貴帶著部曲,從天水一路浪到河北中山,走的路只怕都比邢杲帶兵經過的地方要多。

這特麼圍點打援的套路不要太好猜了!

正因為這樣,上次自己派人從劉益守那邊回來以後,帶回來的那些話,他才勉強當真。

畢竟,現實擺在眼前,自己麾下這點人馬,在絕對優勢兵力的邢杲軍面前,居然可以堅守這麼多天!這是什麼意思,當然是演戲演給劉益守看的。

不過趙貴也知道,邢杲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一旦他覺得劉益守根本不會上當,那麼惱羞成怒之下,會採取什麼斷然措施,不問可知。

“都督,西面高坡之上,邢杲軍升起了帥旗。”

一個斥候急急忙忙的向趙貴稟告道。

其實不需要他說,此時站在城頭的趙貴轉過身也看到了,這也間接證明了劉益守沒有帶兵救援的方略是正確的。如果帶人前來增援,路上定然會被打埋伏,十有八九要倒大黴。

救援的隊伍被重創,邢杲軍就能放開膀子拼死圍攻巨合城了。

“劉都督料敵先機,確實厲害。”

趙貴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只是,他心中理解歸理解,可是這種情緒上的舒緩,並不能改變此刻嚴峻的局面。

“派人前往頓丘城詢問一下對策,我料定邢杲必不會攔截信使。”

趙貴也決定小賭一把。

當天去的,第二天信使就在邢杲軍尚未圍攻城池的黎明之前回來了,帶回來了劉益守的口信。

“雨夜決勝負,一戰定乾坤。”

劉益守別的解釋沒有,就說了這十個字,這位帶口信的信使一路反覆的默唸,這十個字他倒著背都行!

“沒了?隱瞞主帥軍令可是死罪!”

趙貴一臉懵逼的問信使。

“回將軍,卑職哪裡敢亂講話啊,劉都督確實就只說了這十個字。我再三懇求他多說幾句,他一個字都沒有多說,擺擺手就讓我離開了。”

這麼兒戲可還行?

趙貴揣摩半天,這十個字,頂多是暗示他堅守到下雨就會有轉機。可是這個機會到底是什麼?趙貴覺得劉益守這個人太喜歡裝了!

“將軍,邢杲軍攻城了!”

副將急匆匆的進入石屋,對趙貴稟告道。這句話,最近一段時間趙貴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次,他無奈點點頭道:“走,隨我上城樓。”

趙貴拿起頭盔就走,出了石屋,就看到天上烏雲密佈,陰沉如水。

“將軍,常言道:大雨四方亮,無雨頂頭光。您看這遠方透亮的,只怕是會下暴雨了。”

這副將在趙貴面前顯擺了一回。

“聒噪!走了!”

趙貴冷哼一聲,心中卻有些期待。難道真的一下雨,就會解除邢杲軍的圍困?劉益守要怎麼做呢?

……

一道閃電在夜空中劃過,向地面墜落,還未著地就消失不見。轟隆!伴隨的雷聲如約而至,響徹天際。

驚雷在耳邊炸響,爾朱英娥從美夢中驚醒,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睡前的纏綿悱惻似乎如同瞬息之前。

而枕邊人已經不在,好像那些都是一場迤夢。可痠軟慵懶的身體卻告訴她,劉益守之前確實是在這裡睡的,還跟自己狠狠的親熱了一番。

又一道閃電劃過,透過紙窗照亮了屋子。爾朱英娥這才發現劉益守一個人坐在桌案前沒有點燈,顯得有些怪異。

“阿郎,你怎麼了?”

爾朱英娥裹了件衣服就下床從身後抱住了劉益守。

“沒什麼,我在等訊息。”

劉益守平靜的說道。

“那怎麼不點燈?”

爾朱英娥好奇問道。

劉益守輕輕握住她的手,慢悠悠的說道:“我在思考慈不掌兵這四個字的意思,燈光會干擾我的思路。”

這叫什麼話?

爾朱英娥完全不懂,她只不過現在又有點興致,想和劉益守在床上玩一下最近新開發出來的有趣遊戲。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傳來王偉的大呼小叫,由遠及近,似乎極為迫切。

“去睡吧,沒事的。”

劉益守早已穿戴整齊,他將爾朱英娥抱到床上,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狠狠的吸了口氣道:“美人如玉,香氣四溢。只可惜,今夜註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不必等我回來了。”

“誒?那我跟你一起……”

爾朱英娥還想起身,肩膀被劉益守死死按住。

“今夜我不會殺人,但卻是手上沾血最多的人,如此煞風景的事情,你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劉益守語氣十分強硬,爾朱英娥微微點頭,無奈的鑽到毯子裡了。

出了臥房到大堂,於謹和王偉等人已經等候多時。王偉身上溼透了,像是從外面進來的一樣。他一看到劉益守來了,連忙興奮的說道:“山崩了!居然山崩了!那麼大的一個高坡,就這樣直接坍塌了!

高坡下面的洪水也氾濫了,一瀉千里,低矮的水田全部變泥潭了……”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什麼,整個人都愣住了。

發了這麼大的山洪,在高坡邊上的巨合城還有命在?

正在這時,門外一個咚咚咚的腳步聲,某個穿著蓑衣的斥候大踏步的走進來,將蓑衣隨手丟到地上,然後對著劉益守拱手道:“巨合城西的高坡,在坍塌之後,又再次被河水衝開。山洪一直蔓延到巨合城外的邢杲軍大營,他們的營地被沖毀,死傷無數,只是……”

那斥候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

“只是,巨合城的城牆也被洪水沖垮,卑職估計……”

啥也不用估計,這次趙貴估計倒了血黴!

“一切等天亮再說,現在出擊,很危險。傳令下去,全軍做好出擊準備,但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大營裡。”

劉益守一錘定音,阻止了於謹等人躍躍欲試的心思。

……

天亮以後,暴雨停了,小雨卻淅淅瀝瀝的下著。

巨合城西面那條“長龍”一樣的路已經不見,被坍塌的高坡所阻塞。四處都是各種姿勢躺著的屍體,還有些半截埋在土裡,露出半截身子。

昨夜山崩地裂,決堤的河水外加不講道理的暴雨,四處泥土沖刷,高坡垮塌,人死無算。高坡的地質結構並非全是黃土,也有很多大塊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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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在路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邢杲雙目無神的跪著,眼睛盯著石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我沒錯!我沒做錯!亡我者天,非戰之罪!亡我者天,非戰之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杲站起身,他早已披頭散髮狼狽不堪,那一身白袍,現在早已各處斑駁。

“我沒錯!錯是蒼天不開眼!我沒有錯,是蒼天對不起我!哈哈哈哈哈!”

邢杲一邊大叫一邊在泥沙裡奔跑,還狂笑咒罵,他……居然看起來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