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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誰的狗腦在飛

白河東岸的某處河灣邊上,數不清的輔兵與民夫正在挑土,上木板,挖坑打地基,一副忙碌景象。

“工地”四周,都豎起了木柵欄,固定好了床子弩,瞄準著河對岸。一隊又一隊士卒在周邊巡視,探馬都放出去很遠。怎麼看怎麼都是全力應對的樣子。

高嶽騎著馬,帶著一隊騎兵,圍著正在修築的小城轉了一圈,對副將詢問道:“宛城那邊,可有大軍來襲?”

“回都督,並沒有看到敵軍主力,只有零星負責偵查的斥候,查探過一番又回去了。”

副將從容的說道。

高嶽看了看地上偶爾可見的馬蹄印,在滿地的積雪中是那樣顯眼,他心中暗想,這個冬天,大概是很難爆發決定性的戰鬥了。

築城只是一個誘餌,動用的全都是輔兵與民夫。真正的主力,隨時可以增援這裡。高嶽這次帶了不少騎兵,機動性肯定比關中那幫人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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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要是真打起來,崔士謙和達奚武他們佔不到什麼便宜,純粹就是兩邊堆人命而已。

正在這時,河對岸響起蒼涼的號角聲,高嶽微微皺眉,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死心不改啊。”

很多時候,人們沒有撞得頭破血流的時候,都會產生一種“我上我也行”的迷之自信。

“傳令下去,擂鼓,讓厙狄幹出擊!”

高嶽沉穩下令道,沒什麼好說的,達奚武那波人既然想幹,那就幹唄,打仗不就是刀口舔血,哪裡有躲起來不打的道理?

很快,他便看到結了冰的河對岸出現一隊人馬,正在結陣。對手很謹慎,似乎並不是打著“偷襲”的主意,倒是更像在試探自己這邊的實力。

“再擂鼓!”

高嶽對副將說道。

鼕鼕鼕鼕鼕鼕!

隨著第二陣鼓聲響起,高嶽就看到從東邊有一隊步騎混合的隊伍,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他繃著的心不由得稍稍安定。

厙狄幹沒有掉鏈子,最好不過了。此戰高嶽就是擔心厙狄幹、竇泰等人不聽號令。然而從目前的情況看,軍令執行的情況很順當。高澄這個紈絝,倒也真發揮了一點正面作用。

高嶽不由得對高澄的評價稍微高了那麼一點。

白河上結著很厚的冰,不一會,疑似達奚武部(軍服不同,崔士謙的人馬,軍服與高嶽麾下的人馬基本一致)的士卒與厙狄幹的人馬在河道的厚冰層上激戰,瞬間就是血肉紛飛!戰況從一開始就陷入白熱化的境地!

高嶽在岸邊的高臺上不動聲色觀察戰局,並未下達其他軍令。

很快,白河西岸銅鑼聲響起,交戰還不到半個時辰,那邊就開始鳴金收兵,高嶽一點感覺也沒有,直接下令厙狄幹趕緊收兵修整,窮寇莫追。

河道的冰面上到處都是雙方戰死士卒的屍體,有的地方甚至一層一層的疊起來了。

到了夜裡,達奚武那邊又是組織精兵偷襲正在築城的隊伍,結果被早就埋伏好的厙狄幹一陣亂打。天黑看不清,不好分辨敵我,一番亂戰之後,達奚武又帶著人撤走。

雙方殺得勢均力敵,高嶽這邊兵馬更多,達奚武那邊士卒更精銳,兩次交手,雙方都探明白了對手的底細。

之後,高嶽命人繼續築城,而達奚武部則是撤回到了鄧縣,只留下崔士謙的弟弟崔訦帶兵屯紮白河西岸,繼續監視高嶽軍的動向。

……

鄧縣縣衙後院的書房裡,剛剛帶兵迴轉的達奚武,忍不住恨恨將頭盔扔到地上,這波試探沒得手不說,胳膊還留下了一道無傷大雅的刀傷,十分晦氣。

“唉,當初就應該聽你的,不去撩撥高嶽那波人。高歡這次是把家底都壓上了啊。”

達奚武懊悔的對書房裡正在看兵書的韋孝寬說道。

“高歡麾下嫡系,正在晉州與爾朱榮交戰。白河對面那批人,只怕是高歡麾下各部的精兵。如今鄴城空虛,要是有人可以奔襲鄴城就好了。”

韋孝寬也忍不住嘆了口氣,當初他要達奚武不要想著一波就能把高歡的人馬擊退,結果對方不聽,現在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了。

“你為何知道這次出兵我們無法取勝呢?”

達奚武疑惑的問道,看上去韋孝寬似乎早就知道結局如何了。

“如果高嶽此番想以快打快,那麼現在就是決戰的時候。崔士謙被逼急了,會不顧一切反擊高嶽,到時候或許有機會能取勝。

然而現在高嶽派人在河邊築城,顯然是不打算一口氣吃下南陽。

別說是打一年,就是打個三五年也很正常,他們的人馬可以從容輪換。我們哪裡可以速速取勝呢?

他們在築城,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個展開,我們所有的計謀都是沒用的,現在又是寒冬,以疲勞之師,對敵軍以逸待勞,怎麼可能打贏呢?”

韋孝寬一針見血的指出達奚武哪裡做錯了。

達奚武瞬間就不做聲了。世界上最難聽的往往就是實話與真話,特別是這些話在事後說,又被俗稱為“馬後炮”。

達奚武雖然不是小氣之人,但韋孝寬從軍不過幾年而已。

自己跟著賀拔嶽的時候,這傢伙還不知道在哪裡貓著呢。如此出言不遜,令人厭煩。

更何況自己才是主將,之前不過是對韋孝寬這廝稍微客氣點,結果這傢伙似乎有蹬鼻子上臉的趨勢!

有點不知上下尊卑!

“那韋將軍以為如何,要怎樣破局呢?”

達奚武沒好氣的問道,如今南陽的局面並不樂觀,他不想跟韋孝寬作意氣之爭。

“等,讓士卒們養精蓄銳。等到春天,我們悄悄透過水路把糧草轉運到南鄉,然後透過丹水運到武關,就可以完成賀拔都督交待的任務了。

至於南陽這邊,春耕每耽誤一天,崔士謙就越難過一分。我們不著急,他也會著急的。到時候崔氏必定會出死力對抗高歡。如此一來,我們的勝算便又大了幾分。”

韋孝寬成竹在胸的說道,似乎早就料到會有如今的困局。

達奚武皺了皺眉頭,對方這番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味,他怎麼感覺韋孝寬似乎想放棄崔氏,只把糧草轉運回關中呢。

“那南陽這塊地盤,我們就不要了?賀拔都督當初不是說要……”

達奚武有點搞不明白狀況。

韋孝寬微微一笑道:“能佔住南陽自然是好,可世間豈能事事如願。萬一事不可為,儲存力量,帶糧草回關中才是要務,其他的,我們顧不上的話……那就隨它去吧。”

這話說得好聽,實際上等於是看著崔氏掉火坑不幫忙,用心不可謂不歹毒。

看到達奚武似乎還有疑慮,韋孝寬繼續說道:“將軍不妨直接去南鄉,負責糧草轉運。白河這邊末將盯著就可以了。”

一聽這話,達奚武就明白韋孝寬這波是在圖表現呢,此人很有野心,並不是省油的燈。不過話說回來,如今各方混出頭的人物,誰又是省油的燈呢?

高歡、賀拔嶽等人且不說,就是那劉益守,難道是個簡單人物麼?

“罷了,南鄉的事情,後面再說。若是我不在鄧縣,只怕崔氏會生出其他心思,到時候局面崩壞,無法轉運糧草,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夠負責的。”

達奚武嘆了口氣,鄧縣本身就是南陽的屯糧之地,崔士謙為了鼓勵他們打仗,也沒有堅壁清野,將鄧縣的糧草都轉運到宛城。再加上那批之前在新野收集的糧草,如今鄧縣所有的糧草若是能安安穩穩送回關中,足以渡過今年的糧荒了。

至於將來,那麼遠的事情誰知道呢?如今天下紛亂,朝不保夕,誰敢說自己能笑到最後?

看到達奚武似乎沒有離開鄧縣的打算,韋孝寬暗暗嘆了口氣。

之前劉益守送來一封信,上面詢問達奚武,說大家都是老朋友,交情不淺。你們若是在南陽遇到困難,可以請求我出兵嘛,我絕對是來者不拒。

這封信被達奚武呵呵一笑就束之高閣不予理會,韋孝寬卻從中讀出了不同尋常的意思。

從這封信上透露的資訊看,如今劉益守蹲在襄陽沒有出兵南陽,並不是因為他忘記了,或者考慮不到,而是故意壓著不出兵。寫這封信,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隱約暗示自己將來一定會在南陽插一腳!

但是!劉益守會不會真的火中取栗呢?

不知道,不確定,不好說!

人家就是寫這封信嚇唬嚇唬你,你敢當真麼?你敢不當真麼?

老流氓的小套路,舉起手槍頂住對方的額頭,輕聲說:你猜我槍裡面還有沒有最後一顆子彈?

“都督,這次……我們能順利把糧草轉運回關中,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貪多嚼不爛。”

韋孝寬語重心長的說道,但卻聽到達奚武冷哼一聲沒說話,顯然是沒當回事。

正在這時候,一個斥候急急忙忙的跑進來,對達奚武大聲稟告道:“都督,梁軍水軍封鎖了漢江江面,並且獨孤信部水路攻克了廣平郡!侯莫陳(崇)將軍不敵,退往西面的義城郡!”

這次作戰,侯莫陳崇也從漢中前出到始平郡附近策應達奚武,免得梁軍一路沿著漢水打到漢中!

“訊息確定麼?有人親眼看到廣平郡的郡治酇縣被攻克麼?”

達奚武還沒說話,韋孝寬插嘴問道。

“回韋將軍,確實是酇縣被攻克了。”這名斥候老老實實的答道。

達奚武擺了擺手,對方抱拳行禮之後便離開了書房。

“劉益守這廝不講信義,說了我們不攻襄陽他就不動了,出爾反爾,竟然派兵攻打廣平郡!”

達奚武氣憤的說道。

聽到這話,韋孝寬差點沒笑出聲來。就算劉益守保證了,他也只是說他自己不會動,但不保證他手下人不會出兵啊!這波不就是獨孤信帶人攻打的廣平嘛,劉益守確實在襄陽沒動彈啊!

更何況兩軍交戰的時候,兵不厭詐,敵人的任何動靜都很可能是套路,你怎麼能怨恨敵人“言而無信”?

韋孝寬真的很想對達奚武說:小孩,外面太危險了,回家去母親懷裡吃奶吧。不過這話要是說了,那就把人得罪死了。

好不容易讓臉上沒露出破綻,韋孝寬輕咳一聲道:“都督不用擔心,此舉反而讓在下明白,劉益守並未識破我們的計謀,他依然認為我們往關中運糧,會走漢水。這也難怪,畢竟水路便捷。而且我們在南鄉也沒有軍隊,讓劉益守認為我們不會走那邊。”

侯莫陳崇為什麼要前出到始平郡一帶,還有個重要目的就是迷惑襄陽的劉益守,認為侯莫陳崇是為了接應達奚武部的。

現在劉益守下令封鎖漢江也好,派獨孤信“斷後路”也好,都是衝著這個來的!

“此話怎講?”

達奚武還沒弄明白。

“劉益守此番沒動,我就懷疑他是打著抄我們後路的主意。若是走漢水,運糧雖然容易,但破綻太多,很容易被水軍強悍的梁軍截斷後路。

而南鄉在宛城以西,挨著丹水,挨著鄧縣。劉益守肯定不會想到我們會用這條並不寬闊的小河來運糧!更何況丹水不是直接到武關門口的,我們還需要用運糧車將糧草運入武關,費時費力。”

原來還有這一層!

達奚武心中大罵韋孝寬狗崽子不是東西,如此重要的資訊他居然都不跟自己提一下!大概鄙視自己的智商是沒跑了。

“韋將軍倒是心思玲瓏啊。”

達奚武哼了一聲說道,明擺著不高興了。

“請都督見諒,之前情勢不明,末將也不敢隨意開口。將糧草轉運南鄉不過是其中一個方案罷了。劉益守若是沒有動作,末將豈會冒這樣的風險。”

韋孝寬誠懇說道。

達奚武這才面色稍緩,他感慨的嘆息道:“劉益守當初在洛陽就長袖善舞,智計百出,能人所不能。如今大權在握,麾下謀士不少,不可能比當初更笨。說實話,我覺得你有點輕視他了。”

沒有被劉益守毒打過的人,是不會知道和此人敵對是多麼危險,韋孝寬也是一樣。此番南陽多方亂戰,劉益守並未表現出過人的謀略與處斷,反而看上去有些溫吞如水。

這不由得讓韋孝寬懷疑對方是不是因為功成名就所以變得遲鈍了。

達奚武已經開口了,他自然不能不當回事。韋孝寬拱手對達奚武敷衍道:“都督說得極是,末將一定不會掉以輕心的。”

達奚武看他言不由衷的樣子,知道此人雖然才華出眾,但內心也是極度驕傲自負。他只能無奈搖頭,獨自走出院子。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院子裡的積雪已經沒過了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