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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祭品”的復仇

宛城外的高歡軍大營內,一片愁雲慘澹。高嶽望著面色灰敗的竇泰,又看了看低著頭不說話的高澄,心中無奈嘆息,臉上卻又不能表現出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高歡的連襟,一個高歡的嫡長子,他還能說什麼呢?

所有人都知道,所謂高歡的族人,其實跟高歡的關係並不親近,這些人,包括高嶽在內,都是在高歡要起兵的時候,才依附過來的。

換句話說,當高歡還沒發家的時候,這些人都在哪裡呢?不過是看著高歡在六鎮受苦的無聊親戚罷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山村有遠親,不外如是。所以可以想象,這些宗室在高歡心中,也就是些帶著血緣的工具人罷了。真要說這些人跟高歡有多深的感情,那就只能用“呵呵”二字來回答了。

與之相反的是,婁昭君與高歡相識於微末,孫騰、司馬子如等人依附過來的時候,正是高歡事業的低谷期。反倒是這些人,跟高歡有些感情,更加親近。

高嶽是個明白人,自然也知道自己名為“宗室”,實際上也不過是高歡麾下的普通將領而已,他根本就不會在竇泰和高澄面前擺譜。

然而軍令如山,可以嚴但絕對不能松。竇泰此番放棄巡查周邊的任務,數百裡奔襲南鄉,最後無功而返,損失慘重。

這麼大的事情,是典型的玩忽職守,不聽號令。無論如何要有個交代,否則大營內其他將領有樣學樣,這場仗就沒法打下去了。

“按你們的話說,就是受到了祖珽的矇蔽對麼?”

高嶽沉聲問道。這話表面質疑,實則開脫。

“回高都督,確實如此。祖珽畏罪潛逃,朝鄧縣方向去了。”

竇泰不動聲色的說道,他相信高嶽能聽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高嶽痛心疾首的嘆息道:“祖珽乃是世子親信,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被權力迷惑了雙眼,寧可背叛世子,也要為賀拔嶽那幫人服務,唉!太可惜了!此人怎能如此背信棄義!”

高澄聽到這話,臉上火辣辣的。祖珽私德確實不咋地,尤其好色。但祖珽卻真沒有做對不起他高澄的事情。別人不知道內情,他還能不知道內情麼?

“族叔,小子識人不明,害得此番大軍遭遇敗績。回鄴城後,在下自會跟父親解釋此事,與族叔無關。”

高澄低眉順眼的說道。高嶽在這裡裝腔作勢說半天,不就是等著這句麼?

“唉,戰陣上刀劍無眼,兇險無比。此番世子親自隨軍奔襲,雖無功勞,也有苦勞,想來高王是樂見的。只是……唉,不提也罷!”

高嶽只能撿好聽的說,確實,這次奔襲被人埋伏,雖然慘敗,但總算是高澄第一次參與重大軍事行動,還是親自上陣。

高歡知道了以後,恐怕心中也會為兒子的膽色驕傲,至於勝敗,那些已經定死了不會改變,高歡也不可能去對嫡長子追究這些,只當是交學費了。一千多精騎的“學費”,高歡還是交得起的。

所謂“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便是這個道理,過去的始終都是過去了。人必須向前看。

“世子既然已經參與軍務,那便留在大營吧。”高嶽明白,高澄這波是欠了自己一個大人情,既然如此,乾脆就隨他的意,讓他在大營裡待著好了。

“唉!這次若是真能燒燬關中那幫人的糧草,此戰就輕鬆了。”

高嶽嘆了口氣,內心也是感覺惋惜,並不責怪竇泰他們衝動。誰也不能想到,敵人居然可以陰險到如此程度。

忽然,他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來。

“這個祖珽,之前有無參與軍機?”

高嶽面色忽然一沉,有些擔憂的問道,眉頭微微皺起,凝神看著高澄。

被這樣肅然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高澄想了想,自己和祖珽似乎並不關注前方軍情如何,本身就是衝著混軍功去的,好像似乎大概……沒什麼問題吧?

“不會不會,他什麼都不知道,其實這次他是被……”

高澄差點說漏嘴,看到竇泰那要吃人的眼神,連忙閉口不言。高嶽心領神會,大概知道祖珽為什麼要“逃亡”了。如果可以活,誰又想去死呢?人之常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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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大的可能,是高澄讓祖珽逃跑的,一個人背下了所有的罪!

“如此便好,此番雖然失利,卻也不妨礙攻克宛城。二位下去整頓兵馬吧。”

高嶽疲憊的擺了擺手,如今正是攻打宛城的關鍵時刻,任何地方都不能出錯!

……

鄧縣縣城內的某個院落內,韋孝寬抱起雙臂,好整以暇的看著趴在床上的祖珽,似乎很期待對方有什麼精彩表演。

“祖先生可以儘管開口,無論說什麼,在下都是不會介意的。”

對於可能為自己帶來軍功的人,韋孝寬不介意給他最大程度的尊重。

“洛陽四塞之地,北有邙山與黃河,東有虎牢,西有潼關,南面山麓,漢代便是帝王行宮與狩獵之地。

翻過南面的山麓,便有淯水(白河)發於此,山丘河灣遍佈,密林與平地交錯,昔日魏國(北魏)在此地設立北淯郡,毗鄰包括淯水在內多條河流匯聚的河灣。

此河灣便名為鴨河口。”

祖珽這番話說完,韋孝寬面色微變,他雖然性格沉穩,喜怒不形於色,但畢竟年輕缺少歷練,心智遠不如晚年時的頂尖老硬幣。

很明顯,祖珽這番話,可謂是霧裡看花,讓你聽個大概,卻又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麼。

“然後呢?”

韋孝寬不動聲色問道。

“高嶽就把糧倉,設在鴨河口的某處,那個地方,如果沒有我帶路,你們是不可能找到的。但是……”

祖珽立刻就打住不說了。

鴨河口地形複雜,河灣交錯,韋孝寬派斥候查探過,根本找不到存糧的地點。高嶽的人馬,就是透過白河上的船隻進行補給,糧倉的糧草在鴨河口的某個渡口被運上船,然後一路南下到宛城附近卸船,交給高嶽的大營囤積。

所以高嶽根本不怕崔士謙什麼的出城火燒大營存糧,他們有源源不斷的補給。

更要命的是,北淯郡一直都不歸崔士謙管轄,一直都是高歡的人馬在經營。無論是崔士謙等人,還是關中來的達奚武韋孝寬之流,都不知道北淯郡內屯糧,或者適合屯糧的地點在哪裡。

祖珽一說這個,韋孝寬的心就砰砰直跳的。這批糧草雖然完全沒辦法運出南陽,但是如果能一把火燒掉,那麼吃下半個南陽郡,基本上就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如果劉益守那邊應對不利,他們甚至可以吃下整個南陽郡!

只要鴨河口的糧倉被燒,高嶽哪怕有十萬精兵,也不得不退兵了。想到這裡,韋孝寬這才開始真正重視起趴在床上的那個倒黴蛋。

不過作為一個合格乃至卓越的硬幣,韋孝寬平時就喜歡陰對手,又怎麼會不防著別人來陰他呢?

“你是何人?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呢?”

韋孝寬開口詢問道。

“我乃範陽祖氏出身的祖珽,之前為高澄心腹。這次偷襲南鄉慘敗,高澄亦是在軍中,欲把我當替罪羊。我得知後提前跑了出來,以破敵之策來投奔將軍。”

祖珽趴在床上,狼狽的抱拳行禮說道。

原來採坑的是高澄啊。

韋孝寬默默點頭,大概瞭解了前因後果,心中暗暗盤算著祖珽的話究竟可不可信。

“在下原本有建功立業之心,高澄並不關注軍務,但在下一直在軍中以世子高澄的名義打探訊息,當初也是無意中看到糧倉的所在。將軍莫要遲疑,現在或許糧倉還在那裡,不過將來就不好說了。”

韋孝寬此番不同意達奚武與高歡的人馬正面對抗,就是擔憂對方兵多不好對付,一把火燒掉糧草正合他意,乃是以弱勝強之策。

祖珽如今不方便活動,將其控制起來很容易。思慮再三,韋孝寬覺得祖珽說謊的可能性很小。他作為高澄的親信,要是當“死間”,坑了別人害死自己,實在是有些難以理解。

韋孝寬見過不少人,有忠義之輩,也有狡黠之徒,眼前的祖珽,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老實人。他料定此人絕不會“捨生取義”。

“如果要走淯水,我們要先到新野,再從新野逆流而上到鴨河口。你覺得,這麼遠的距離,能避開高嶽軍的耳目麼?”

韋孝寬這是在虛心請教了。

“高嶽軍的運糧船,皆是掛白帆,船頭船尾有特殊顏色的旗幟。按金白木青水黑火紅土黃這樣的五行色,每次運糧後便更換一次。

白天掛旗,夜點漁火。掛什麼旗,點什麼火,放什麼位置,我心中都有數。高嶽軍中部曲甚多,便於渾水摸魚。韋將軍不妨偽裝成運糧的船,我帶你們直接開到屯糧點,然後……該怎麼做不需要我教了吧?”

祖珽心高氣傲,雖然跟著高澄,卻不太看得起這個人。高澄跑來前線是鍍金,祖珽當初可沒想過自己能鍍什麼金,拼爹他也拼不過高澄啊!

他一向認為自己有真才實學,自己才是最牛逼的!

祖珽心細如絲,善於觀察總結,又心思活絡。高嶽軍中那些東西,早就被他不動聲色摸清楚了。只是萬萬沒想到,發揮作用的時候,不是幫著高澄指揮三軍,而是作為對手要怎麼擊敗舊主。

這也算得上是造化弄人,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

如果這算是挖坑的話,那也真是挖坑中的極品,韋孝寬覺得自己這波萬一栽了,他也輸得心服口服。

“祖先生大義,請受在下一拜。”

韋孝寬雙手抱拳,恭恭敬敬的給趴在床上的祖珽行了一禮。當然,他會派斥候去確認一下,祖珽說得是不是真的。運糧的船隻上掛什麼旗幟,這是很容易確認的事情。

“韋將軍要快些決斷才是,軍令隨時都能改的。”

祖珽忍不住提醒道,他可不想自己因為一些細節被韋孝寬等人誤會,然後憋屈的被處死。

“你安心養傷便是了。”

韋孝寬微微點頭,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

得劉益守軍令,獨孤信帶兵從始平郡(武當)繼續向西攻齊興郡(鄖縣),當地道路異常崎區,不方便行軍,並且漢江兩邊幾乎都是崇山峻嶺,經常就是走一段就沒路了。

說到難走,它肯定比不上蜀道。但是論復雜程度,蜀道就比不上這裡了。始平郡有不少湖泊,河灣,河道,密林,唯獨陸路很少。

鑑於此地的地形超出原先估計,又沒有熟悉本地的將領以為軍中參謀,獨孤信寫信給劉益守,要求大軍暫時在此地駐紮,並招募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從軍,專門組建一個引路的“嚮導營”。如此方可解燃眉之急。

眼看事不可為,劉益守從善如流,接受了獨孤信的意見,同意暫時不向西進軍。侯莫陳崇當初是坐船離開的,但是劉益守讓獨孤信西征,並不是為了追擊,而是做戲給韋孝寬看,做戲給建康的朝廷看,表示他正在積極的收復失地。

因此佔地盤,控制當地的官府,清繳和收編當地的山匪水匪,便成了劉益守交給獨孤信等人的首要任務。

而宛城那邊,攻城戰也陷入極度焦灼之中。

崔士謙等人從河北來,葛榮軍肆虐的時候,他們就固守塢堡,有著豐富的守城經驗,尤其是善於組織城內普通居民守城。

高嶽軍這次帶的人,多半都是六鎮部曲當中的各大山頭,這些人大多是從草原而來,精通野戰,不善攻城。

不善攻城的進攻方,善於守城的防守方,兩邊打起來以後,本該一邊倒的戰局,就開始呈現血肉磨盤一般的慘烈焦灼。

宛城的護城河,引自淯水(白河),早就被填平了。不過崔士謙做得很絕,找來一些巨石,乾脆就把宛城所有的城門都給堵死了。

這樣一來,哪怕城門被破壞,攻城的一方也別想輕輕鬆鬆的進入。

崔士謙等人為什麼會死守宛城呢?因為當初他們跟達奚武和韋孝寬等人有約定,對方一定會來救援的。

宛城外的高嶽軍大營內,高嶽焦急的在帥帳內走來走去,高歡的親筆信也送來了,在信中,高歡說此番攻略晉州頗有斬獲,爾朱榮後勁不足,已經退回晉陽,自己這邊奪回了所有被佔之地,兵鋒直指晉陽。

高歡鼓勵高嶽不用心急,可以穩紮穩打,河北多的是糧草。只要能耗到今年秋收,哪怕到時候退兵,也夠崔氏兄弟喝一壺的了。

然而,作為一個成熟的“打工人”,高嶽心裡很明白。高歡哪怕說得很放鬆,並不對高嶽作要求,自己也不能當真。

很簡單一個道理,高歡說“不要緊”,高嶽就能真的可以不抓緊麼?

高歡在晉州進展順利,高嶽在婁昭君的力挺下,居然毫無建樹,而且還因為竇泰的事情慘敗了一次。試問此戰之後,高歡會如何看待高嶽?

這是一件很容易判斷事情。

“從今日開始,全力攻城,不計傷亡,不惜一切代價!”

高嶽虎著臉,對帥帳的包括竇泰在內的一眾將領說道。

“把外圍的兵馬都撤回來,替換之前攻城的部曲,出全力!”

聽到高嶽這麼說,帥帳內的眾人這才面色稍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