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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慌得一批

夜裡,段韶一個人渾渾噩噩的從霸府書房離開,回到鄴城內的自己別院後,弟弟段安寧就上前噓寒問暖,詢問霸府裡面的情況。

高澄已經死了,他這個死人自己當然沒感覺,什麼也不用擔心。

但對於高歡麾下其他活著的人來說,高澄遇刺身亡這件事不亞於人際關係的大洗牌。

誰都知道,作為次子的高洋,馬上就是當仁不讓的下一任世子了。或者說未來的皇帝。

高歡總會篡位,總會退位,到時候高洋便是天子。

從前大多數人都沒有燒這一位的冷灶,如今抱大腿可還來得及麼?

十多歲的段安寧也懂事了,自然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段韶這麼晚才從霸府回來,絕不會是去玩樂了,而是身陷漩渦,一直在查桉。

“我去書房坐會,等下你送一壺酒給我……呃,送一壺果飲子吧。”

段韶有些猶豫的改口說道。

不一會,段安寧送來一壺以果汁為主要原料調成的飲子,似乎有話想說。不過端坐於油燈前的段韶只是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段安寧不要打擾自己思索。

等段安寧退出書房並關好門離開後,段韶這才有些痛苦的捂住額頭,深感大事不妙。

蘭京第一夜在哪裡過夜的,其實這件事與段韶是無關的。

但蘭京能刺殺高澄,卻與段韶大大的有關,其中關係嚴重到段韶根本不敢跟高歡說實話!一個字都不敢透露!

事實上,蘭京本來的計劃確實有些單薄,破綻極多,畢竟他也只有一個人而已,只能賭運氣賭臉。

但是蘭京的運氣非常不好,第一天夜裡想要潛入李祖猗帳篷的時候,剛剛出樹林就被段韶給抓住了!

不過幸運的是當時蘭京遇到的人是段韶,而且只有段韶一個人。蘭京懇求段韶給自己一個痛快,不由得讓段韶起了惻隱之心。

想起老爹的囑託,要跟劉益守搭上線,在不背叛高歡的情況下,給家裡留一條後路。而且段韶也知道劉益守千金贖人的事情,很是同情蘭京的境遇。

於是段韶稍加思索,當即決定就湯下麵的放蘭京一馬,不但可以賣劉益守一個大人情,而且也不需要在戰場上放水。反正高歡已經收了贖金,放走人質人之常情,段韶覺得自己放走蘭京也不算是什麼對高歡勢力的背叛。

隨即段韶告訴蘭京,如果他能回建康,務必要跟劉益守美言幾句,說說好話。蘭京大喜,滿口答應。

段韶隨即返回營地,順便支開巡視的士卒,然後折返回去帶蘭京進了自己營帳,打算等一會趁著夜深換防的時候,讓蘭京扮做普通奴僕,大大方方的離開營地。

至於離開後,在魏國腹地會不會被抓到之類的,段韶是無所謂的,反正也沒有證據證明人是他放的。

然而正當段韶打算跟蘭京閒聊,打聽一下劉益守相關事宜的時候,高歡派人通知他去自己帥帳議事,其實也就是商議秋狩結束後軍演的相關計劃。

段韶只能把蘭京留在營帳,囑託對方不要亂跑。

結果當段韶開完會回來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蘭京不見了!

而且是什麼東西都沒有拿,無論是營帳內的吃食,或者衣物盔甲兵器,一件都沒有帶走。

兩人的互信本身就很脆弱,段韶只當蘭京是不識抬舉。反正他已經是仁至義盡,自然是不會管蘭京如何。

就算蘭京被抓到,那也是他自己悄悄潛入營地,只要段韶一口咬定沒見過蘭京就行了。

所以段韶索性就當無事發生,沒有再搭理後面會有怎樣的後果,更不覺得蘭京會去刺殺高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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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韶這麼做不是因為懶散,而是有意為之。

他越是打聽蘭京的下落,就越是會引人懷疑,哪怕是旁敲側擊,也會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正因為什麼都不做,所以才是天然的不知道這件事,段韶不覺得自己的應對有什麼不妥的!

結果第二天晚上,高澄就被蘭京給刺殺了!

得知此事後,段韶嚇得面色煞白,心中隱隱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第一夜,蘭京不是單獨離開營帳的,而是被人帶走的!

大營內一定有一個人收留了蘭京,並且將他藏好了,不僅給他提供飯食,說不定還給了蘭京很多情報方面的支援!這個人深度參與刺殺,居心叵測!

這個內鬼到底是誰?

段韶百思不得其解,卻又不敢跟高歡坦白這件事,甚至連查都不敢去查。

如果跟高歡說了實情,查到那個人的可能性自然會無限增大。

但是,高歡同樣會遷怒於段韶!甚至對段韶的恨意還在那個人之上!

你不把蘭京帶到大營來,高澄如何會死?那個內鬼又如何作妖?

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段韶不知道要怎麼跟高歡去解釋,難道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麼?高歡會信麼?

查了這麼多天桉子,段韶感覺嫌疑最大的,就是當夜沒有去開會的那幾個人。

高嶽、婁昭、孫騰、司馬子如!

還有一些小蝦米,雖然當時不在開會,但卻必定不敢貿然進入段韶的營帳!

這四個人裡面,段韶認定必有其一,是在給蘭京打掩護的人。

其中又以婁昭與孫騰的可能性最大!

因為婁昭跟段韶是親戚,那個人又是個遊手好閒喜歡亂轉的混子,簡單說就是個進房門不敲門的貨色。

婁昭很有可能來自己營帳找他喝酒,而婁昭的身份又無人會去阻攔他。婁昭發現蘭京後,將其帶走也不稀奇。至於為什麼要帶走,段韶也想不明白原因。

至於懷疑孫騰,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秋狩和軍演的時間表和路線,還有後勤補給之類都是孫騰在辦文桉,段韶在執行。

二人因為公務,已經私下裡討論方案多次,所以孫騰也可能因為公務機緣巧合來自己營帳。之前有多次商議,後面再加一次也不稀奇。

至於高嶽與司馬子如,段韶跟他們沒有公務交集,進帳篷的可能性比較小。

但這四個人,段韶完全不敢去查,他很心虛,甚至還很怕高歡撇開自己查到些什麼!

“我家乃高氏連襟,若是查到此事與我有關,高王會不會覺得這是我家在干涉他立儲?”

段韶自言自語的說道,腦子裡出現一個令他不寒而慄的念頭。此事敏感之處,倒還不僅僅在於高澄的死跟自己有關。

如果說因為無心導致高澄意外死亡,高歡還能勉強忍受的話,那麼幫次子殺長子這樣的事情,絕對碰到了高歡的逆鱗。

就算僅僅只是嫌疑,也會迫使高歡痛下殺手的!

到時候段韶跟高歡說自己不是故意的,跟高洋完全沒有勾結,段氏一族從上到下都是對魏國忠心耿耿的,這話高歡會信麼?這話高歡敢信麼?

推己度人,段韶認為自己不會信也不敢信。他不敢保證高歡得知此事後還能保持理智。

“父親,我該如何帶著段氏擺脫危局啊?”

段韶喝了一口酸甜的果飲子,心一點點的往下沉,滿嘴都是苦澀。

蘭京的事情,高澄本身就做得很不道德,收了錢卻不放人。如果不是這樣,段韶當時也不會生出惻隱之心,他更不會想到,蘭京寧可放棄逃跑的機會,也要折返回去將高澄刺殺了!

這是何等剛烈果敢!

如果蘭京不是要逗留一夜找機會殺高澄,說不定他這次真能逃回建康……運氣足夠好的話。

“時也命也運也!你死了倒是乾脆,可把我害苦了!”

段韶自言自語的苦笑道,感覺蘭京真是給他挖了個大坑!

以前老爹段榮說的找一條後路,或許只是玩笑之語。如今,段韶卻不得不認真考慮一下後路了。他不敢把希望寄託於詭譎多變的人性上。

段韶頭一回從心底裡領悟到家族生存的微妙智慧。

……

豪言壯語說起來容易,要打贏戰爭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江州局面的複雜,遠遠超乎了劉益守之前的想象,或者說對南朝“入建康者為王”的遊戲規則,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南梁對於江州的掌控,僅僅就是以扼守長江的湓城為核心的九江郡(故稱),以及連線鄱陽湖與贛江的豫章郡。

其他地方,都是豪強大戶與山越獠人的酋帥在各管一攤,很多地方梁國官府連縣城都控制不了!甚至很多豪強的族長與酋帥直接當縣令與郡守。

朝廷的法度在此地蕩然無存!哪怕劉益守在建康改革改得熱火朝天的,豫章郡以南的地方也沒有絲毫變化,不僅現在沒有,將來似乎也不會有。

歷史上侯景到了建康後,這些江州豪酋裡頭很多人,還派兵到建康去幫著侯景趁火打劫。而王琳與陳霸先爭戰的時候,這些人幾乎一大半的都跟著王琳混,抵制陳霸先的招安!

這裡的勢力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叫“又弱又亂”。他們成事肯定不行,連奪走豫章郡都要等南面朝廷最弱的時候(比如說侯景之亂)。

但在他們那一畝三分地上,中央平叛勢力又拿他們沒有辦法!一般都是驅趕到豫章郡南面以後,就讓他們自生自滅,丟個縣令郡守什麼的就不再搭理了。

劉益守看到的可不僅僅是這些人容易壞事,還有個很要命的事情,那便是蕭繹所在的湘州,其實離這裡的水路距離並不遠!

萬一這些人投靠了蕭繹……後果不堪設想。

站在一張破破爛爛的江州地圖前,劉益守沉默良久沒有說話。陽休之給他倒了幾次茶水都涼了,劉益守一口沒喝,看地圖忘記了時間。

這張官府的舊地圖,已經把各大豪酋的營寨都標註上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一片。

“蕭綸天天住在豫章郡裡,怎麼就不知道厲兵秣馬呢?要是我在那裡,天天都要擔心豪酋帥們攻打豫章郡,搶我後院裡那些如花似玉的娘子啊!

這裡真是跟個馬蜂窩一般。”

沉默了很久,劉益守把手按在地圖上,忍不住感慨的嘆息道。

“主公有所不知,藩王在此地乃是朝廷的旗幟。若是豪酋帥們興兵作亂對付藩王,那便是公開與朝廷作對。

他們雖然在本地各管一攤,彼此間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沒事,他們便不會找事。

現在是蕭綸失了智的攻打鄱陽縣。那些人認為他自取滅亡,所以想趁機出來撈一筆,其實也是人之常情,並不代表他們就鐵了心的想跟中樞撞得頭破血流。”

陽休之不動聲色的說道。

這次跟隨出征,他到了豫章郡之後還是做了很多功課的,也從本地官員那邊打聽到了不少有用的資訊。

“有道理,這次出征表現不錯。”

劉益守口頭表揚了陽休之一句。

“那你覺得,要如何處理現在的局面。”

劉益守好奇問道。

“主公,屬下覺得,江州局面是如此複雜,若是蕭綸與那些豪酋勢力抱團取暖,那可就太糟糕了。所以只有讓豫章郡和周邊地方都亂起來,我們才好借力打力。

用藩王對付豪酋,用豪酋對付藩王,用豪酋對付豪酋,多管齊下。等他們打累了,也就是我們出場的時候了。

主公,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屬下建議先不要打鄱陽縣。不如先攻豫章郡,老巢失火,蕭綸必定進退失據。”

陽休之把他想了一晚上的策略和盤托出。

“說得不錯,有一個光榮而艱鉅的任務要交給你去辦,不知道你有沒有信心。只靠你三寸不爛之舌就可以了。”

劉益守笑眯眯的對陽休之說道。

“主公,屬下怕自己能力有限……”

陽休之已經察覺到了不妙,這活計必定又是深入敵營去勸降之類的。運氣好一人抵一軍,運氣不好投胎再造,真不是鬧著玩的。

“放心,我自有主張。”

劉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追問道:“巴山郡豪酋黃法氍,臨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餘孝傾等人,誰的實力最強,誰的實力最弱?”

“回主公,餘孝傾實力最弱,但有個優勢是他的地盤離豫章郡近在遲尺,餘孝傾家族此前蕭衍還活著時,多次向朝廷請求擔任江州刺史,豫章郡太守,蕭衍與朱異並未理會。

餘孝傾對豫章郡有著很深的執念,這次鬧事就是他最先提出來的。

黃法氍驍勇善戰,父親黃廷用是朝廷新建縣令(南昌新建區),在本地豪強中是比較親近朝廷的。不過巴山郡比較窮,他手下私軍不算多。

周迪所在臨川郡最為富庶,私軍也最多。但是周迪只是他們的領頭人,下面還有很多小酋帥,也不怎麼聽從周迪的調遣,當地情況很是複雜,屬下也是一言難盡。”

聽完陽休之的介紹,劉益守微微點頭,總算是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

不要以為當地豪強在縣城當官,他們就是向著朝廷的。實際上,梁國自建國以來,對這裡的控制都是異常薄弱,無力管理,法令形同虛設。

所以當地豪強當太守當縣令,只不過是朝廷給他們的官職而已,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當地大族多半都是爺當了縣令傳給爹,爹當了縣令又傳給兒,建康朝廷只是個蓋章的工具而已。

甚至大多數時候,當地的賦稅都只是象徵性的交一下。朝廷覺得滿意,那大家都滿意了。

這次劉益守帶兵到了江州,如果沒看到這些人在群魔亂舞也就罷了。既然看到了,那就要一股腦的解決掉,不留後患!

“如果我以朝廷中樞的名義,把江州重新劃分,以鄱陽湖南岸為邊界,豫章郡周邊和南部地區從江州地界劃分出來改為洪州,封黃法氍為豫章郡太守,洪州刺史。

洪州的管轄範圍包括現在的豫章郡、臨川郡、巴山郡。但是要黃法氍先協助朝廷的平叛大軍,也就是我們,平定江州和洪州地區的所有叛亂,朝廷的任命才能生效。

你覺得蕭綸和餘孝傾那幫人會怎麼想呢?”

劉益守一臉冷笑看著陽休之問道。

二!桃!殺!三!士!

陽休之腦子裡蹦出五個冷冰冰的字眼,這才知道劉益守計策的毒辣在哪裡。

誰都想要富庶的豫章郡,誰的力量都不佔優。拉一個打幾個,便能佔有最大的優勢。

人心的可怕就在於,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卻又不得不跳下去!因為哪怕你忍得住,你的對手們也會忍不住,勾結朝廷的兵馬來收拾你。

到時候怎麼辦?

“屬下這就去一趟巴山郡。”

陽休之嘆了口氣,拱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