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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章 樹挪死,人挪活

這一年,困苦的關中,在日積月累的消磨中,終於迎來了打破秩序的民亂。

賀拔嶽當初能統一關中,不過是將各路人馬都壓服。特別是關中的很多遊牧民族,對賀拔嶽他們都是面服心不服,其中就以羌人與氐人為最。

三月正值春耕,本應該一年當中辛勤播種,精耕細作期待收穫的時節。然而南岐州(陝西鳳陽)氐人苻安壽,自稱太白王,攻下武都(甘肅省隴南市南部),關中震動!

自賀拔嶽一統關中以來,還未發生過本地豪酋攻城略地獨佔一方的事情。

得知武都失守,賀拔嶽急忙與蘇綽商議後,帶著賀拔勝、達奚武等人整軍,匆匆忙忙召集少量精銳部曲前去平叛。

由於敵軍佔據先手,在長安前往武都的必經之路上設定伏兵,而且這個位置很險要,賀拔嶽等人多次率軍進攻都不能取勝。

因此賀拔嶽不得不下令全軍紮營與敵軍對峙,以待時機破敵。

在這個多番交戰的過程中,賀拔嶽麾下大軍多有損耗。

賀拔嶽等人驚訝的發現,軍隊攻堅能力比府兵改制前大有不如,此事讓他們心急如焚。

但是賀拔嶽已經沒有辦法再調兵增援了。

府兵改制未完成之前就不得不出兵,產生了嚴重的後遺症,本來逐漸適應新編制的府兵,又不得不抽調出精銳合兵一處。

以至於剩下的府兵都是魚腩,不堪驅使,需要在折衝府內經過更長時間的訓練。

這個問題其實在劉益守前世的歷史上也出現過。北周皇帝宇文邕就發現,北周的府兵,面對小規模戰鬥的時候,單獨一支府兵拉出來跟對方精兵戰鬥未必能贏,精幹程度偏低,前線戰鬥反而是常常失利。

要是把大量府兵拉出去打,又似乎太過興師動眾,白白消耗糧草。宇文護二十萬大軍強攻洛陽,被段韶一千精騎破之,雖然有各種因素作用,但府兵基層整體拉胯,精銳被分散是不爭的事實。

將各部精兵集中起來使用,乃是歷朝歷代的常規做法,眾人都走這條路,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於是後來宇文邕這才提出將府兵中的精幹人員單獨抽調出來組建成禁軍,以為宿衛。平日裡在府兵中為軍官,需要的時候以可以單獨成軍,參加重大軍事行動。

其中一半人執勤,一半人在長安的專門機構參與訓練,隔一段時間就輪換一次,這種制度一直延續到隋唐。

如今賀拔嶽所創府兵制尚在磨合當中,類似問題剛剛爆發,還沒有想到更好的解決辦法。此番出兵十多天,依舊無法打破僵局。

然而賀拔嶽不知道的是,長安城內某個大宅院的密室裡,一場針對他本人的謀劃,也正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當中。

北鎮軍人,無論是推舉賀拔嶽為統帥的武川鎮也好,還是推舉高歡為統帥的懷朔鎮也罷,都是南北朝歷史上非常特殊的群體。

這個群體在建立之初,人際關係較為平等。成員之間的地位,都是以軍功說話,沒本事打仗的人,自然就沒有地位。

這群人講求實際,並且以聯姻為紐帶,共同推舉話事人,能夠在表面上服從首領的命令。

換句話說,首領如何,對他們而言不重要,手下的部曲自己掌控,擁有相當的靈活性。忠誠於首領,並不是群體信條。

如果首領不行,那便換一個首領。賀拔嶽沒有了,換宇文泰上去也一樣。這群人是不講究什麼“真正的忠誠”,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類似的東西。

簡單來說,來自外鎮的達奚武,從個人感情上說,其實比侯莫陳順、李虎等人更忠誠於賀拔嶽,彼此間更像是朋友與上下級的關係。

但對於武川鎮出來的侯莫陳順、李虎、寇洛等人來說,賀拔嶽就不一定是上級和主公了。

說是同僚更為貼切。

如今,這些人齊聚一堂,商議的事情,正是推舉新的首領,以及……將賀拔嶽弄下來。當然,下臺的結局便是死亡。

“如今賀拔嶽搞府兵制,要把我們的部曲都搞掉。如果等府兵制搞成了,那麼我們都會成為身邊只有幾個親兵的將領,所有好處都是賀拔嶽的。我覺得,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賀拔嶽已經不再是我們的大哥了!”

侯莫陳崇一臉激動的拍桌子吼道。面容看上去都有幾分猙獰。

在場眾人面無表情,卻也沒有駁斥行事衝動的侯莫陳崇。

賀拔嶽要的是“家天下”,軍隊是國家的,國家是我家的,你們手裡的部曲遲早是國家的,也就是說,遲早都是我的。

這種根本性矛盾,沒有人可以忍。歷史上自北周到隋唐的關隴集團,一直是這規矩。

他們能容忍到府兵改制幾年,皆是因為關中困苦,不抱團取暖真不行!

但是如今李弼已死,非武川鎮的力量大為削弱,關隴本地豪右,本身也不是賀拔嶽的死忠。如達奚武之流的賀拔嶽親信,也不佔大多數。

於是趁著這次賀拔嶽率軍出征的機會,侯莫陳順與李虎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商議,究竟是怎麼個辦法處理賀拔嶽比較好。

無聲無息弄死後再推舉新人,還是……乾脆反了?

這兩條都可以考慮,但有個前提條件是,賀拔嶽一定不能存在下去了。

“府兵改制這樣改下去,確實是有些問題,到時候我們連一個士卒都指揮不動了,賀拔嶽一句話就能讓我們回家閉門思過。

若是等到那一天,要如何應對為好呢?”

李虎不動聲色問道。

他有一張底牌,但是不能翻出來。能翻開給別人看的牌,那還叫底牌麼?

李虎的意思很簡單:賀拔嶽在關中搞“家天下”,這麼玩不行,嚴重侵害了“老兄弟們”的切身利益。若是真等賀拔嶽把府兵改制徹底完成了,到時候各軍的建制都會被打亂,那時候若是想反抗,可就沒力量反抗了。

李虎說得很有道理,劉益守前世歷史上趙貴、侯莫陳崇與獨孤信都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們最後被宇文護給割了。

不得不說,李虎這句話還是說到眾人心坎裡了。

他們麾下的部曲,遲早都會被徹底整編到府兵序列裡面去的。等到那一天,他們就是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

“如今烽煙四起,戰亂未平。賀拔嶽若是突然死了,則關中必定大亂,我們未必有收拾局面的能力。”

侯莫陳崇的兄長侯莫陳順沉聲說道,顯然是不同意現在就把賀拔嶽給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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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沒說賀拔嶽不該死!

“賀拔嶽乃我輩推舉出來的首領,貿然將其殺死,會不會……”

寇洛有些猶豫不決的問道。

他父親寇延壽是武川鎮將,在賀拔嶽麾下分量頗重。但寇洛向來低調,不喜歡參與政務,像是這樣跟侯莫陳順等人坐在一起商議生死攸關的大事,還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他在改府兵制的時候,有沒有把我們當兄弟?”

侯莫陳崇激動的拍打著桌桉詢問道。

“看看吧,上次洛陽一戰死了那麼多人!賀拔嶽是怎麼報答我們的?將我們的部曲稀釋掉,摻進去一些新招募的關隴豪右部曲,讓那些人來制約我們,這就是把我們當好兄弟了?

當成傻子還差不多!”

侯莫陳崇越說越激動,要是賀拔嶽在這裡開會,他恨不得上去一把刀將其砍死。

要知道,當初在爾朱榮麾下的時候,其實侯莫陳順的官職是跟賀拔嶽平級的,類似高歡與侯景!

是到了關中以後,賀拔嶽才被推舉為首領,在此之前,其實誰應該當老大,還真就是兩說!

至少侯莫陳崇就覺得,自家大哥當一下首領,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如今看賀拔嶽也沒有很厲害的本事,說不定他大哥上位後,更能破局也未可知。

“少說兩句,你這樣衝動行事又有什麼用?”

侯莫陳順不悅的呵斥道,侯莫陳崇瞬間就不說話了。

這兄弟兩個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李虎等人在旁邊看得明明白白,卻又不點破。

侯莫陳崇把他們想說又不願意直接說的話給說出來了,這沒什麼不好的。起碼是把話說透了,沒說要去“勸勸”賀拔嶽這樣的湖塗話。

侯莫陳崇的話,都是些擺在眼前的事實而已,撕下遮羞布,就是眾人都是不滿與怨恨。

“待賀拔嶽勝利班師回長安的時候,一定會解散部曲。他也一定不會料到,有人會在那個時候發難。到時候,我們在長安兵變,殺死賀拔嶽和他大哥與一眾家小後,就向天子上表,說賀拔嶽亂政,謀朝篡位,罪不可赦!

你們以為如何?”

侯莫陳順環顧眾人,面色肅然建議道。他的聲音不大,卻讓人汗毛倒豎,帶著令人不敢反駁的威嚴氣度。

人狠話不多,比起侯莫陳崇咋咋呼呼的說要砍死誰砍死誰,似乎侯莫陳順的態度更加堅決一些。

“大家都是武川鎮出身,本就是自家兄弟,何苦鬧到這一步呢?唉!”

寇洛長嘆了一聲,卻沒有說更多了。都到這一步了,攔也攔不住,何必枉作小人呢?

同一個鎮出身,難道就會關係如鐵?很顯然不是這樣。

高歡在懷朔鎮的時候,還經常被他的隊正打罵和羞辱呢,要是沒有被婁昭君看上,只怕高歡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這就是同一個鎮關係就必然好麼?

人際關係不是這麼去計較的。

如今賀拔嶽跟達奚武的關係,遠比他們這些武川老兄弟要好。其實反過來想想原因也很好理解。

達奚武當初是從懷荒鎮孤身投奔賀拔嶽的,而武川鎮眾人皆有各自的部曲。賀拔嶽更信任誰,其實不難猜測,他內心對所謂的“武川老兄弟”,未嘗不是防了一手。

“如此,那便對天起誓吧。”

李虎看了看在場所有人,用匕首割破手指,將血滴到裝酒的器皿裡。關中缺糧,民間早已禁酒多年。也就只有他們這種地位的人,才能搞一點粗劣的濁酒喝一喝。

所有人都將血滴入酒中,一人一口輪流喝了一口,眾人這才如釋重負。

“賀拔嶽死後,推舉侯莫陳順為丞相,總攬關中事務,府兵改制廢除,確保各方利益無損。沒有問題吧?”

李虎沉聲問道。

“沒問題。”

“沒問題。”

“沒問題。”

所有人都沒有異議,也不擔心彼此間會互相出賣。因為賀拔嶽已經傷透了他們這些武川老兄弟的心,走出這一步,只是遲早罷了。

等眾人都離開後,李虎將心腹手下叫來,滴滴咕咕的吩咐了一番,這才松了口氣。

……

“你這個辦法,真是……”

吳王府的書房裡,看到王偉送來“平海策”,劉益守被震驚得良久無語。

王偉的辦法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倒也很簡單,總結一下就是:鼓勵三吳地方的人,互相檢舉告密!誰檢舉出哪個豪強跟海匪有勾結,查實後,就可以得到對方十分之一的財產!

到時候,那些地方豪強與世家防著下人都焦頭爛額了,哪裡又有時間與精力去跟陳霸先合作呢?

沒有人合作,那些海匪就成為了無本之木,連銷贓都沒地方可以去,那還混個屁!

“主公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麼?在下覺得此策是很不錯的!”

王偉有些興奮的說道。

“瞎胡鬧!”

劉益守氣得勐拍了一下桌桉。

“主公,在下哪裡胡鬧了?”

王偉一臉古怪問道。

“我的妾室中有元氏的娘子,你竟然也弄了一個元氏皇族身份的娘子,還說你不是想造反?這還不是瞎胡鬧?”

劉益守瞪著眼睛質問道。

“主公,元明月那可是……”

王偉已經無話可說了。

元明月可是劉益守親自下令派人送到他府邸的,怎麼能說他收集元氏出身的娘子呢?再說了,元氏落毛鳳凰不如雞,弄幾個養著又怎麼了?

“我不管,反正你連納妾都要跟吳王看齊,吳王想自立,所以你也想篡位,這麼說沒問題吧?”

劉益守胡攪蠻纏說道。

王偉終於回過味來了。

“主公是說,一旦民間告密成風,那絕對會捕風捉影,弄出很多冤假錯桉出來……”

“想明白就好了。”

劉益守嘆息一聲道:“中樞怎麼在做事,下面地方上都睜大眼睛看著,各自揣摩。如今我們推行政令順暢,就是因為中樞重信譽,行陽謀。說什麼就做什麼,不會亂來。

如果真要以詭譎之風處斷地方事務,能抓住幾個海匪我不知道,但一定會把各處都弄得烏煙瘴氣。子告父,父告子,互相提防,互相仇視。

都弄成這樣子,我們還怎麼治理國家呢?國家這麼大,我們能天天派人盯著麼?有多少冤假錯桉我們可以辯識的?

告密之策不必再提了。”

和諧社會這個概念,自古有之。如果自上而下天天作妖,國家與社會是絕對好不了的。在該用陽謀的地方使用陰謀,乃是捨本逐末,不可取也。

“對了,宇文泰那邊準備好了沒有?”

劉益守擺了擺手問道,翻篇不去談剛才的話題。

“還沒有回信,但是上次宇文泰寫信說他正在訓練士卒。”王偉小心翼翼的說道,剛剛被劉益守教訓了一頓,他也是心有惴惴。

“行吧,不能一直拖下去,讓宇文泰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