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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聽,暗夜中誰在哭泣

任城王府外,劉益守與於謹二人相視無言。於謹乃是抄老了家的人,此刻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上次對付的是高陽王元雍。這廝是什麼人呢,可以這麼說吧,他是個差不多已經把洛陽城一半以上的世家勳貴都得罪了眾矢之的。對付這種人當然沒什麼心理負擔。

可是馮令華的地位是不一樣的!任城王府,在北魏權力核心中的地位,更是不一樣!

當年任城王元澄,乃是孝文帝改革的左右手,幾乎可以算是呼風喚雨。要不今日馮令華何以作為“中間人”,去跟洛陽的世家們聯絡呢?這種權力是有繼承性的,並不是突然存在的,也不會突然消失。

要對這樣的府邸和這樣的婦人動刀,除了某些不動腦子的莽漢以外,沒有人心中會不多想一點。

“我來吧。”

於謹沉靜對劉益守說道。

確實,此時此刻,某人要是出現在元彝或者馮令華面前,那真的是特別尷尬。而且顯得惡意滿滿,像是他在把美人弄到手之後的刻意報復。

“咚!咚!咚!”

於謹將大門上的銅製鼻環,重重的敲了三下。

幾十息過去,門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完全不像是有人要來開門的樣子。

“撞門吧,都這個時候了,要是還沒察覺出不對勁來,那也真讓人無話可說了。”

劉益守長嘆一聲說道。無論如何,任城王元彝都是要抓的,不管這個人是不是好人,有沒有罪孽,都必須要抓。

至於會不會將他殺死,那是爾朱榮要做的事情,跟他劉益守是沒關係的。雖然多半情況下,爾朱榮是會將這些人拋入黃河餵魚的。

劉益守也從未想過那些僥倖的事情。

咚!咚!咚!

衝城木撞擊府邸大門的聲音格外的沉重,幾乎就是一個照面的功夫,並非固若金湯的大門,木質門栓被撞斷,兩個魁梧的武僧,一腳將其踢開,門後面倒了一地的家奴!

“不要殺人,將所有人都抓走,一個不留!”

於謹大聲吼道。

他麾下的那些原洛陽宮禁軍士卒,如狼似虎般的衝入任城王府,見人就踢打在地,野蠻無情。一時間,到處都是在地上哀嚎的家奴。

“你們是什麼人?還有沒有王法?”

正在這時,元彝帶著一幫手持棍棒的家奴,結陣與於謹的人對峙。

“任城王府參與謀逆,我們奉爾朱大都督之命,要將爾等帶回去接受調查!如果有人再敢反抗,那就坐實謀逆之罪,夷三族!

你們都考慮清楚,再做決斷!”

穿著紅色胯襠鎧的於謹,手握佩刀,指著元彝說道。只要橫刀揮下,身後禁軍就會撲向元彝等人,解除他們的武裝。

“我數三聲,放下武器,站到一邊排好隊,跟著我們走!爾朱大都督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這一招於謹已經不知道用過多少次,百試百靈。他也不管是不是足夠無恥。

果然,元彝身邊的家奴全都將棍棒丟到地上,然後站到旁邊。元彝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就如同傻子一般,完全沒辦法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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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將元彝控制住了,其他的人,帶著府裡所有人一起走,先把人帶到金墉城看押!”

於謹沉聲下令道,輕輕的擺了擺手。

身後百餘人魚貫而入,分頭行動。任城王府的規模本就遠不如高陽王府,很快,絕大部分廂房都被檢查過了,唯獨家中女眷的臥房還沒有搜。

這些禁軍士卒也很識大體,將那間屋子圍住,卻根本不進入,想做什麼事情,不言自明。

如果自家主將看上了這家人的女眷,那麼正好就在這臥房裡把事情辦了,事後他們要麼將女人帶走,要麼直接宰了點一把火,都是老套路了。

而元彝被隔得遠遠的,根本連劉益守的面都見不到,就已經被帶離了任城王府,其遭遇已經不僅僅是用悲慘形容了。

他根本就是被人冰涼的漠視了!

劉益守走到那間被士卒們圍起來的廂房門前,於謹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揮揮手,那些識趣的士卒們全都有序退卻,離開了王府範圍,只是守在大門口。

推開廂房門,劉益守看到桌案上的油燈居然都還亮著,很顯然,這裡雖然非常狹小,但一定是藏著人的。

他看了看床邊那雙女人穿的鞋子,輕輕嘆了口氣。

“那位馮氏的小娘子,我會想辦法讓爾朱榮饒她一條命。至於她會被賞賜給誰做妾,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能做的,就這麼多了。洛陽大亂將起,你好自為之吧。最好不要亂跑,如果你被其他人抓住,我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殺你。”

劉益守對著床榻的方向說了兩句,隨後吹滅油燈,輕巧的退出臥房,反手關上房門。

“馮令華已經提前離開洛陽,不知所蹤了。這次行動我們只抓獲了任城王元彝,非常可惜,是在下考慮不周,與任何人都無關。此事在下會親自跟爾朱大都督稟告。”

劉益守很是“無聊”的在院子裡大聲說了一番話,隨後不緊不慢的退出了已然“空無一人”的任城王府。

一出門,劉益守就聽到於謹面色嚴肅的對他說道:“馮令華應該在床底下,我看到油燈都還亮著在。”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反正我眼睛比較差,然後記性也比較差,推開門以後,一個人都沒看到,不是麼?”

劉益守意有所指的說道。

於謹輕嘆一聲,有些苦惱的說道:“你跟我可以這樣說,但是爾朱榮不會聽你這番說辭啊。”

聽到這話,劉益守拉著於謹的軍服下襬。

“長樂馮氏,自從孝文帝以來,就是樹大根深,幾乎是北方世家與元氏一族溝通的橋樑。殺他們家的重臣,那可以說是各為其主,反正入了局,就肯定逃不掉殺人與被殺。

可是,若是連人家的婦孺都殺,你也別真的將他們當做沒有牙齒的老虎啊。那些人可能沒辦法能奈何得了爾朱榮,但是收拾我劉益守,還是易如反掌的。

現在只是替爾朱榮辦事而已,這抄家殺人的,又不是什麼榮耀之事,何必把事情做絕呢?”

劉益守耐心的解釋了一番。

不過於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臉上就寫著“我根本不相信”。

“好吧,剛才那些雖然也是理由,不過我並非是怕事之人。真正的原因,其實只是我不想殺馮小娘的至親罷了。

她從小就父母雙亡,馮令華在她心中等同於母親。

你是沒見過她那雙眼睛,就是那樣看著我,對我說:我相信你。那是一種即使我推她入火坑都對我毫無保留的信任。

我沒辦法去辜負這份沉重的信任。

將來她肯定是我的妾室,於大哥,你說我能夠一邊在床上享受著她的美妙滋味,一邊手起刀落的送她姑姑上斷頭臺麼?”

如果真那樣做,可就相當之禽獸了。雖然這年頭很多人都是這麼做的。

於謹在心中默默吐槽。

“剛才我只是隨便問問。”

於謹拍了拍劉益守的肩膀說道:“其實你前面那一條說得很對,長樂馮氏在河北很有號召力。若是你殺了馮令華,等於是將他們的臉面丟在地上踐踏,結下死仇。

而爾朱榮給你的,大概也就一句不痛不癢的讚美。你得到的遠遠比失去的要少得多!

長樂馮氏,趙郡李氏,都是孝文帝身邊聯姻的重要家族,很明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定然會在將來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鄴城不是有他們的兵馬麼?呵呵,那時候,他們恐怕會心心念念的想將你我吊死!

而你,只要被逮到,就是他們祭旗給爾朱榮看的最好人選。所以今日哪怕你不想放過馮令華,想要報復之前她對你的輕視與侮辱,我也會勸你放下成見。

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凡事沒必要做絕,起碼給別人一條生路吧。

當然了,我還是要跟你道歉,賢弟你的心胸開闊,根本沒我想的那些毛病。”

於謹很欣賞劉益守的地方,就是對方總是能看得清大勢,拎得清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不能做!比如說今日的行動,他就做得很是乾脆。

能抓的,不墨跡,更不會如同小人得志一般,在元彝面前耀武揚威。

不能抓的,低調的放過,悄無聲息。如果爾朱榮不記得這一茬,那就什麼都不說。如果記起來了,那就隨便編一個理由糊弄一下。

畢竟,元彝已經抓了,爾朱榮起碼已經滿足了心理底線,斷然沒有在抓不抓馮令華這樣的事情上跟劉益守為難。

如果有一點不滿,就去刁難為他辦事的人,恐怕將來早就無人給他辦事了。

劉益守和於謹二人沉默的走在隊伍最後面。於謹突然想起什麼,低聲問道:“假如殺掉馮令華對我們很有好處,那你是殺還是不殺?”

“我想,可能沒有像今天這麼容易做決定,但……應該還是不會殺的,下不去手。”

劉益守很是篤定的答道。

這個回答,很是出人意料,因為在於謹印象裡,劉益守是個下定決心,膽子就很大的人,做事從不猶豫。他想了半天,對這番話都不得其解,一時間也是啞然失笑。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我琢磨了一下,要是我遇到這事,肯定就手起刀落了。馮小娘那樣的美人,不說遍地都是吧,各大世家裡面應該也算是成群結隊了,去哪裡找不是找呢?

我想以你的本事,只要你想,只要你身體夠好,幾十個也不是問題吧?”

於謹若有所思的說道。

“我知道啊。但是我總是覺得,要是真這麼做了,那心就變壞了。心變壞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如果我都不再是我,那活著的那個我,又是誰呢?”

這番話如同繞口令一般,於謹想了又想,才總算是捋出一個頭緒來。

劉益守繼續說道:“比如說,爾朱榮要於大哥獻出自己的小妾,給他暖床。於大哥你沒辦法,最後從了。

結果爾朱榮又要於大哥獻出自己的妻子女兒給他暖床,於大哥還是沒辦法,最後又從了。

到下一步,爾朱榮要是讓於大哥自己給他暖床,於大哥難道是準備在袖口裡藏刀,手起刀落麼?”

劉益守長嘆一聲問道。

雖然這個比喻令人非常無語,但於謹還是聽懂了劉益守想說的是什麼。

“今天我能不顧忌馮小娘的感受,他日就能不顧於大哥的感受,一旦需要出賣,那我就會毫不猶豫動手。為了自己的需要,可以不擇手段的犧牲身邊任何人。

萬一若是遇到大事,一定要殺妻證道,那我也得親自將妻子殺死。

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滋味呢?不管於大哥是不是認同那樣的人,反正我是沒法做到那樣面不改色的。”

“我比你大上一輪,今日卻是聽你說這番道理,真是受教了!”

於謹恭敬的向劉益守行了一禮。

“只是,你放馮令華一馬,她也未必能活著出洛陽城,不是麼?為什麼你不送她出城呢?”

於謹明知故問道。

劉益守沒說話,冷哼了一聲,惹得對方哈哈大笑。

“別在意,我剛才只是開個玩笑。你這事火候正好,我覺得非常妥帖。要是讓我來做,也不過如此了。”

於謹用拳頭輕輕錘了一下劉益守的肩膀,事情不是明擺著麼,任何人在幫助他人的時候,都要注意自己身後是否安全呀!怎麼可能毫無顧忌,奮不顧身,毫無保留的去幫助別人呢?

馮小娘需要被照顧,難道劉益守其他的女人不需要被照顧麼?他出了事,那些女人不就慘了?

很多時候,很多問題,看起來是選擇題,但終究還是問答題。

……

劉益守和於謹帶隊的人馬,還算是比較“文明”的,可其他人帶隊,就沒有他們的智慧,以及好脾氣了。

深夜的洛陽城,鬼哭狼嚎,到處都有哭聲喊聲,還有兵戈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劉益守的要求是快速行動,幹淨利落,不許節外生枝(包括下半身那破事)

並沒有說不能動刀!

想想也是,抄家元雍的時候不動刀,那是因為對方家裡富得流油,他們去是拿東西的,沒人跟錢過不去!而這次去,他們是去抓人的。

要是對方寧死不從,甚至組織抵抗,那也要跟他們“好好說話”麼?

很顯然,賀拔嶽麾下的驕兵悍將,並沒有跟這些人說道理的耐心。不聽話,直接殺,就這麼簡單。

一隊又一隊的兵馬,如同捕獵歸來的母獅一般,叼著獵物,將其丟到了金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