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內。
麻醉科主任找來科裡經驗最豐富的麻醉醫生負責這臺手術，全麻，氣管插管，嚴密監控麻醉劑量，防止對胎中的孩子產生危害。
被疼痛折磨到幾乎昏厥的產婦終於可以靜靜的睡過去，胎中的孩子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安靜了下來。
“手術開始吧！”
張煒一掃之前的惶恐、擔憂，洗手上臺，全力以赴的對待這臺超高難度的手術。
孕35周產婦，腹腔鏡下闌尾炎切除術。
難點就在於如何盡量減少對於胎兒的傷害，同時還需要在被膨大子宮嚴重擠壓變形的腹腔內，操作切除闌尾。
張煒上臺後，並沒有急迫的開始手術，而是先仔細的研究了一下產婦宮底的位置。
避開宮底，避開胎兒，是這臺手術成功的基本條件之一。
確定了宮底的位置，張煒眉頭頓時緊鎖了起來。
李明輝這是在旁邊和蘇傑解釋道：“宮底的位置太高了，孕35周的子宮，膨大的幾乎把腹腔裡所有的器官全部擠到狹小的角落裡。”
“解剖位置完全變了，同時留給腹腔鏡操作的空間也極其有限。”
蘇傑眉頭皺了皺，雖然他並沒有腹腔鏡的操作經驗，但只是聽李明輝簡單的描述一下，他都感覺到了這臺手術的難度。
解剖位置完全變了，這就意味著術者每一次的操作就必須承擔巨大的風險，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觸碰到雷區，造成術中傷害。
而原本手術難度就很高了，操作的空間卻進一步被擠壓，這無異於自縛雙手，刀尖上起舞。
張煒長長的撥出了一口氣，正準備動手，卻聽見有人突然提醒道：“別急著開洞，用B超看一下闌尾的位置，開好洞，等會兒才好操作。”
眾人回頭，看到了不知道何時出現在手術間裡的江武醫生。
他穿著洗手衣，佝僂著背，雙手被在身後，氣質像極了飯後散步的老大爺。
張煒認真思考了一下江武醫生的意見，隨後點點頭，鄭重道：“說得對。”
然後便讓巡迴護士推來一臺B超機，套上無菌塑封，然後在產婦的腹部開始尋找闌尾的準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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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闌尾準確位置的開洞，和張煒原先的開洞設計區別還是蠻大的，可想而知，如果按照張煒最先的思路，手術還沒有正式開始，一個大坑就先挖好了。
圍繞著闌尾的位置，三孔打好，江武的聲音又慢悠悠從身後傳來：“氣腹壓力別那麼大，12mmHg就夠了，全麻讓產婦腹壁已經足夠柔軟，12mmHg足夠撐起視野了。”
“明白了。”張煒點頭，嚴格按照江武醫生的辦法進行，效果果然顯著！
蘇傑這時候有些驚訝的看向江武，低聲說道：“江武醫生竟然還有這一手？”
李明輝笑了笑，雖然有些不爽蘇傑一臉崇拜的看向江武，但他還是誠懇的說道：“江武是個天才。”
“天才怎麼現在和你成了同事？”蘇傑好奇道。
“……”
李明輝不滿道：“和我做同事很差勁嗎？”
蘇傑尬笑兩聲，說道：“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江武醫生這麼厲害，為什麼沒留在大外科，怎麼跑到急診科去了。”
“不可說，不可說。”李明輝又開始賣關子了。
蘇傑蛋疼的看了李明輝一眼，可沒想到旁邊的江武突然說道：“李明輝你可以說，這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我的事情也應該是個警鐘，讓蘇傑以後引以為戒。”
江武說完，又繼續背著手走到手術檯的另一邊，伸長脖子看著螢幕上的術野，用自己的經驗指點張煒。
“現在可以說了？”蘇傑看向李明輝，蛋疼道。
李明輝點點頭：“當事人都說可以了，當然可以說。”
手術臺上，三孔已經打好，張煒正操作著腹腔鏡，檢查著闌尾的情況，和江武探討著接下來的手術流程，手術還沒有進入到真正關鍵部分，手術室內的氣氛還是比較輕鬆的。
趁著這個時間，李明輝開始簡短的講述江武的事蹟：
“說起來很簡單，和眼下的情況其實差不多，一臺手術意外，讓一個天才隕落了。”
“能不能抖點乾貨出來，你說的這些，我基本也都猜到了。”
蘇傑小聲的疑惑道：“江武老師是不是把別人手術做呲了，被人砍了，手上神經被砍壞了？”
李明輝震驚的看著蘇傑：“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你就這麼希望你老師被人砍？”
蘇傑尷尬眨了眨眼睛：“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猜測，畢竟江武老師的手一上手術檯就會發抖，我，我這不是心疼他嗎?”
“是嘛？”
李明輝對此表示懷疑，但還是繼續說道：“不過你猜的也比較接近事實了。”
“江武幾年前還在普外科，做了一臺腸梗阻的手術。”
“腸管梗阻、壞死，江武嚴格根據指徵，切除了壞死的腸管，然後斷端吻合，術後抗生素治療，病人一週內出院……教科書級別的治療範本，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蘇傑道：“然後，病人出事了？”
李明輝點點頭：“嗯，出事了。”
“出院後一週後又急診入院，再次腸梗阻，可手術才剛剛做過，吻合的腸管都沒有修復好，沒辦法再做手術，江武請示上級醫師，採取保守治療辦法，堅持了一週。”
“一週後，病人情況惡化，江武決定鋌而走險，再次開腹手術接觸梗阻，最後……失敗了。”
“腹部開啟，肚子裡面的腸子粘連嚴重，你看過餃子煮過火了，皮全都粘在一起就像一整塊餅一樣嗎？那個病人當時的情況就是那樣！”
蘇傑皺了皺眉：“病人最後死了？”
“死了。”
李明輝點頭道：“醫院特意為了這個事情成立了調查組，調查的最後結果，是這個病人短時間內兩次自發的腸梗阻，時間間隔太短，沒有給醫生救他的機會，和江武的判斷、手術，沒有太大的關係。”
“但江武從那之後就落下了上手術檯就手抖的毛病，治了半年沒治好，就主動申請去急診科了。”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蘇傑聽完江武的故事，內心忍不住掀起一絲波瀾，江武醫生在他的印象裡一直都是頹喪的模樣，好像對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興趣。
可當年……在得知那個病人治療無效死亡後，他內心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才會導致留下這種醫治不好的心理疾病？
也許越是表面平靜如水的人，內心才會激起無法平息的巨浪吧。
而就在蘇傑發呆的功夫，卻聽到江武突然沉聲道：“咱們還是轉開腹吧，這臺手術……根本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