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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虎嘴抖須玉庭花

玉庭竟然沒有聽從二老爺的吩咐:“爺,這可使不得。”

“等你辦成了——”二老爺還沉浸在愉快的暢想中,笑眯眯的信口說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什麼?你不去!你難道怕他揍你不成?”

“頭斷血流都不怕!給爺把事情辦成最重要!”玉庭擲地有聲。

二老爺神情稍緩:“那怎麼回事?蝶老闆那邊有啥么蛾子?”

“也不是的。”玉庭搖著雙手,“太守是真被氣壞啦!真把他關起來了。上大刑什麼的是不至於,不過蝶老闆那細皮嫩肉的……總有苦頭吃就是了。”

二老爺瞪眼:“那你還不快叫大公子救人?”

“爺啊!”玉庭苦著臉,“大公子怕是有心無力哪!”

“怎麼?為這個時辰點兒?我說你那些小聰明都哪兒去了!你進不得他院子麼?他出不來麼?你們——”

“不是啊爺,”玉庭亮出王牌,“怎麼爺還沒聽說?大爺動了怒,把大公子關起來思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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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這倒是……你確實不方便溜進去了。”二老爺躊躇,“如之奈何?”

“好在是只關一夜。明兒早上,大公子總歸要放出來了。到時候去說不妨。”

“也只好這樣。”二老爺頗為無奈。

“卻也好!”玉庭笑道。

“怎的好?!”二老爺瞪眼。

“大公子這一夜,必定輾轉反側,睡不安枕,心如滾油煎啦!著他愁罷這一晚,明兒爺說啥,他會不從呢?”玉庭喜孜孜道。

二老爺的鬍子也翹了起來:“說得不錯!玉庭,”又賞他一扇子,“你近年頗有長進了!”

“那還不是爺調教得方。”玉庭殷勤的彎腰、將手臂舉過頭頂,攙二老爺站起來,“爺今兒宿哪房?小人送您去。”

二老爺臉一沉:“你送我去?”

“送到門外。牆外。”玉庭覥著臉笑,“爺準小人送到哪,小人給爺送到哪。爺要高興,小人把自己閹了,伺候爺也使得。”

二老爺還是虎著臉,卻已忍不住漾起點笑意,似虎嘴邊抖起的虎鬚:“只愛胡調!這豈可亂說的?”

“是。是。”玉庭道,“小人還沒生子,一脈單傳斷在這兒,回頭到地底下老祖宗們得抽我。等生了之後就不妨啦!宮裡的公公們不都是甘心伺候皇上的嗎?當然小人不敢那麼比。沒那個膽。可前八輩子,小人大概就是註定啦!就要伺候爺了。怎麼辦呢?就這麼定了,改都改不了啦!”

二老爺一徑“胡說”,只索笑。

“是是,小人胡說。”玉庭道,“爺今兒宿哪邊呢?小人給爺照亮。”

二老爺睨了玉庭一眼,左手擱在右手裡,指尖輕輕拍著掌心。

“又或者……”玉庭媚笑道,“前兒那說書的小先生倒已請來啦,就在左耳房裡——”

“你這個壞透了的東西!”二老爺大笑,這才施施然伸開腰背,邁出步去。

玉庭真把二老爺一直送到了門外,闔上門,回身過來,悄沒聲兒的問自己:“喲,你那席話兒真肉麻!怎麼想出來的?”

他自己又回答自己:“也不知怎麼的,一張口就來了。要靠想的,哪想得出這麼精彩?嗐!我準是天生吃這碗飯罷!”

那滴淚宿在林代的心坎裡,聽著。

這世界的萬人萬言,一蟲鳴一鳥啄,都逃不過它。因它至純至徹,可反映萬物。

但林代不是它的真主人,它知道的事,不能反饋給林代。映了、走了,也就散了,如從未出現過。消失之後,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但它們畢竟給它留下痛苦的波紋。這波紋影在林代的心口。林代在夢裡呻吟一聲,似乎又回到鬱郁不得志的童年,永遠在生身母親的視角邊緣。一個人的視野是可以有多寬廣呢?叫她怎麼走都走不到中心。

雲劍這一晚卻安然。無憂亦無夢。一闔眼,再睜開,便是天明。

理論上來說他是思過了整整一夜,完成的時候要向父親交待自己的悔過心得的。不過大老爺今早懶得來問他,但叫忠伯持著大老爺最心愛的一本聖賢書權作信物,問著雲劍:“認真悔過了嗎?”

“悔過了。”雲劍如見親父之面,垂頭長跽而答。

“今年秋闈,切切不可失利。”

“是!”

這個儀式就算結束了。忠伯將楠木盒子裡的聖賢書收好,回身跪下:“大少爺!”

“哎,這是幹什麼。”雲劍微笑著攙他。

忠伯不起來:“大少爺!老僕知道大少爺天資好得很,也知道大少爺壓力大得很。苦求大少爺,就這點時候了,切切用心。大少爺用了心,就算運氣一時不好,老爺也不忍心太怪大少爺的。大少爺不用心的話,老爺太太豈不都為大少爺擔憂?請大少爺體諒老爺太太,從此時把心全收在書上罷!”

“唉,這是怎麼話講?咒我一定壞運,又是不過麼?”雲劍還是笑。

忠伯就要磕頭剖白心意了。

雲劍哪容他磕下去:“行了!說句正經的,忠伯,你總說老爺對你的恩。照我看,有你跟在老爺身邊,才是天賜給老爺的哪!”

“怎會……哪敢……”忠伯囁嚅著,已是老淚縱橫。

宛留把雲劍伺候回去。其實該是漓桃來接雲劍去大少奶奶那邊的。但雲劍書房裡有人等著,大少奶奶就只好客氣的退讓了。

內院是太太們的地盤,書房則是爺們的領地。一個有教養的男人,絕不會擅闖太太的香閨,一個懂事的女人,也絕不會侵犯書房空間。這才是夫妻舉案齊眉、各留餘地的道理。

女人在香閨、男人在書房裡,並不都是享樂的。一個女人望見鏡中新添的眼角魚紋、鬢邊銀絲,心情會比失了城池的大將還要悲愴。一個男人想起書房裡要打的硬戰,說不定腿一軟癱倒在地的心都有。

雲劍不是那種軟骨頭,但宛留還是想給他寬寬心、扯點別的。就像囚子把犯人引向刑場時,開開玩笑,把氣氛搞輕鬆點。說什麼呢?她正想著,雲劍忽住了腳,“嗯”了一聲。

“怎麼?”宛留以為雲劍把什麼東西拉在大老爺書房裡了。

“不是。”雲劍笑了笑,“好個掃眉才子,脂粉將軍,還是把我騙了。”

“林姑娘?”宛留猜。

“別瞎說。”

宛留就懂了:“那是四姑娘。”

“別多嘴!”

“是。”宛留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走了兩步,雲劍自己講起來:“她讓我以為是什麼人讓她牽動七夕的事。什麼人……”鼻子裡哼笑了一聲,“這不是真的,因為她自己比蕙兒更合適。如果是真的,也只是她把蕙兒擋在她前面了。因為她自己想攀得更高。這件事裡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的願望。她才不止是工具而已。”

他說得輕緩,就像說著山高月小,就像風的手指撫過開花的碧野。

宛留跟著他,聽著,表情也很輕緩。

如果這時候有人看見他們,也只會覺得這個公子在說些不要緊的、風雅的事,而漂亮丫頭跟著、聽著。

他們旁邊沒有人。謝府這麼大,人這麼小。

宛留問:“京裡的夫婿可能比唐公子更有面子吧?”

“也許。”

“公子要容她麼?”

“讓她們去吧。她們都求仁得仁,我怎麼插手?”雲劍道,“好在她倒真教了我一個好主意。”

宛留就笑了。她笑起來時,面容上不協調的小缺點都淡去了,叫人只看得見綻放的亮彩:“就知道公子肯定會有辦法的。”

“喂,我沒有辦法的話怎麼辦?”雲劍摸著下巴問。

宛留曼聲道:“那也先相信公子再說啊!反正公子都沒辦法的話,那基本也就完蛋了。死掉之前,還不如相信著公子,開開心心的,豈不好?”

“何至於就死!”雲劍頓住腳步。

宛留移步往前,一邊謝罪一邊引著雲劍往前:“是是!都是我錯了。公子這就過去,好不好?”

雲劍往前了,宛留補一句:“會完客,還請雲劍回大少奶奶那兒看看去罷。”

大少奶奶歪在榻上,逗著搖籃裡的孩子,肚子上暖著個湯婆子,遠遠的丫頭打扇給她取涼。

熱天犯起經痛來,是真為難哪!又要暖著,又不能太暖。湯婆子裡水的溫度,就比體溫高一點點,大略等同於外頭中午曬熱的青磚。肚子熱了,痛得緩些,人又躁,只好略取些涼,又不敢冰著。以前她做女兒時從沒這樣!都是生孩子生的。

有人說生完孩子,身體會變好。大少奶奶明顯是變壞的那種。說來奇怪,生產前後照顧得那麼精心,怎麼就會傷著呢?也是命了。

但她從來沒後悔生這麼個孩子。

她說不清是什麼時候傾心於謝大公子。總之戀上了就是戀上了。就像外頭亮堂堂的夏光,把人都烘化了。說起來千金小姐動這心思真是害臊,可如果它是不應該的,它為什麼會發生?自然得像金烏飛墜、玉兔東昇。有時她痴想會不會人都有一件瑰寶,從前生帶過來的,一直以來都記不得了,忽然撞見,呀,原來你在這裡!她只不知道,她配不配得上謝雲劍眼裡的一件瑰寶?

唉,別說瑰寶了,就算他能多看她一眼,也值得。

能為他生下這麼個大胖小子,混合了他與她的容顏,這已經把她的福份都折完了。其實在新婚夜,雖然無可避免的痛,她已覺得就算死在此刻都無怨言。然而她既沒死在那刻,之後也沒有、之後也沒有。天長日久的下去,她又貪眷起來,豈止不想停頓,還想要更多更遠。(未完待續)